(原来在国内写的,今天抄过来。)
1994年7月21日,下午五点多,刚刚下完一场大雷阵雨。我和老公为了迎接即将来探亲的公公婆婆,在家里打扫了一整天的卫生,窗明几净之后,就由老公掌舵,驱车去十几英里之外的一家中国餐馆吃晚饭。我们的车顺着康涅狄格大道从华盛顿向北进入马里兰州,尽管是高峰时期,出城的车辆很多,但是由于这是一条主干线,单向三条车道,车速基本上还是在每小时八十公里左右。快走近一个比较大的路口的时候,我们发现前面的车都在急刹车,老公手疾眼快,也把我们的车,一辆红色四门的Honda Civic停住了。正在我纳闷为什么前方会突然停车的时候,就听“咚,咚、咚”三声,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映,我们被后面的车追尾了。
我沉着冷静的从车上找到我的保险单和备用的纸笔,一边根据别人教我的嘱咐我老公千万别说Sorry,一边以最快的速度下了车,出去看情况。原来,当我们的车停下后,我们后面的一辆蓝色的马自达小跑车也停了下来,车上只有一个穿着西装的小伙子,一看就是从城里刚刚下班的。他的后面是一辆红色的更小的跑车,我都不记得是什么车的,反正是很新很矮很招眼的一种,里面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根本就没注意到前面的紧急停车,基本是全速的冲过来,撞上马自达,马自达撞了我们,我们又撞了前面的一辆丰田的大吉普。因为都是保险杠和保险杠相撞,后面两辆车从外表看都没有任何问题,我的车后面也没问题,但是前保险杠几乎要钻到大吉普的保险杠下面去了,所幸看不出有什么破损。由于前面的所有的车依然还停着,我就先去找吉普司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撞了他,我跟他说了以后,他下来看了看他的车,什么话也没说,回到车上,一会儿就开走了。当时我就想,还是吉普厉害啊,以后说什么也要开吉普。(那时还不时兴叫SUV)
接下来我走到后面,去抄写后面车的车牌号和他们的保险资料。突然之间我觉得天旋地转,控制不住自己的想往地上坐。我叫我老公,说我头好晕,他把我搀扶到路边,他继续去抄写保险资料,我紧紧的抱着一棵湿漉漉的树,靠臂力坚持不让自己倒下,但是头晕极了。这时前面的车开始动起来了,由于中间车道的我们这三辆车不能走,使得后面整个大街发生了比高峰期更加严重的堵塞。最右线有一个人从他的车上跳下来,高喊:“我是下了班的警察,目击了刚才的事故,已经叫了九一一,现在你们三个把车开到路边来。”等他们把车都开过来之后,他和我老公一起把我架到车里,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车祸发生五分钟之后,三辆消防车和一辆救护车就响着警报开过来了。在美国,一般来说,最早来到事故现场的往往是消防车而不一定是救护车,另外,就紧急救治和处理的设备和能力来说,消防车还要略胜一筹。车祸中三辆车只有我一个人感觉不适,有两辆消防车就立刻离开了。剩下的那辆车上的消防队员迅速的跑过来,先用硬塑料颈托把我的脖子托住,然后拿一个硬板放到我的身后,与颈托一起牢牢的把我的颈椎部分固定的一动不能动,固定的如此结实,以至于到了医院给我松绑之后,我的颌骨部位都被勒的发紫了。消防队员还把一个直径一尺多点,类似国内大餐桌的转盘似的东西垫在我的屁股底下,然后扶着我轻轻一转,就把我从脸向车头转向了脸向车外,然后他们就轻松的把我抬上了担架,送到救护车上,由救护车把我送往附近的市郊医院。
我当时心里对发生的事情非常的清楚,一点也不糊涂,可是就是全身不由自主的在发抖。救护车上的护士不停的和我说话,告诉我不要害怕,很快就要到医院了。我心里这个急啊,直想跟她说,我不紧张,不害怕,真的不害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发抖而已。不过我确实在浑身发抖,所以知道说了她也一定不信,好在医院不远,几分钟就到了,懒的和她计较。老公开着我家的车在救护车后面跟着一路开到医院,然后停在急救室的门口,和躺在担架车上的我一起到了救护室。我还使劲的问:后面车的保险资料抄起了吗。他说都记好了。
急诊室的医生过来,问了一下情况,告诉我这是一个典型的double whiplash,就是脑袋象甩鞭子似的被甩了两遍。后面的车撞我的车时候,我的身体因为靠着座背,被推向前,头被向后甩了一下,后来我们的车撞到前面的车的时候,头又被向前甩了一下。这几辆车的司机因为他们手扶在方向盘上,受力要小一些。所以他们都没事。后来听说那个小伙子第二天还是去医院照了一个X光片,但是没有受伤。医生解释完,就说我需要照X光。他问我现在是不是在怀孕,我说我不确定。他问我觉得怎样,我说我觉得dizzy(晕,我那时候就会这么说晕),他说你确定是dizzy?我说还有什么?他说还有vertigo,也是晕,但是不一样。Dizzy是脑子里好像空了那种晕,vertigo是头晕目眩,发转的那种晕。我说我不知道,躺着就好了,不能站着。他说那是vertigo,你再等一会儿,看看还晕不晕,如果不再晕了,你今天就可以先回家,明天去门诊验血测是否怀孕,然后再照X光。大约在急诊室躺了三个小时后,我不再发抖了,头也好了很多,就和我老公出院回家了。
回到家后,我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教的研究生班上的一个学生。她叫Ann,40多岁,是商学院的MBA学生。有一次在我的答疑时间里单独给她讲题的时候,和她闲聊,得知她的男朋友是一个车祸律师。她告诉我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个故事:有一次她开着车从购物中心出来,准备左转上主路的时候,没有仔细看右边来的车,被右边一辆正常行驶的车撞了,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在踩刹车的时候,把右脚的脚腕子崴了。她通过别人认识了这个车祸律师,律师告诉她,这起车祸是她的全责,没什么说的,由她的保险公司来赔。但是与此同时,律师帮她把福特汽车公司告上法庭,告他们的刹车设计有重大缺陷,在紧急猛踩刹车的时候,会造成对脚腕子的伤害。后来福特公司和她庭外和解,赔了她一笔钱。她没说有多少钱,但是她说至少她在我们学校的MBA的学费和两年的生活费就等于是福特公司出的。我根据她的描述估计,应该在十万美元以上。假设福特公司继续把这个官司打下去,万一最终判定是福特的问题的话,福特就需要召回所有安装有这样刹车的福特汽车,进行无偿更换,那个成本要大的多,因此有很多类似的案件都是这样庭外和解的。她因为这起车祸人财两得,把律师发展成了她的男朋友。
我一回到家就给Ann打电话,要和她老公谈话,看他愿不愿意接手我的案子。他当然一口答应了,让我次日去他的律师事务所办理手续。
第二天,我和老公一起到了城里,找到他的事务所,在一个很气派的大楼里面,事务所也装修的很高级,估计他没少赚钱。曾经有过一个统计,说华盛顿市内,平均每14个人就有一个律师,估计他是比较牛的一个。昨天在电话里我已经把情况都介绍了,他就先递给我一份委托合同,然后给我解释:这起事故的完全责任是最后的那辆车的司机,那个小女孩,我是完全的受害者。所有我的损失,他会帮我计算,然后找那个小女孩的保险公司要钱,所有要来的钱他拿三分之一,剩下的支付医药费,然后就是我的了。后来我知道,基本上医药费也在三分之一左右。换句话说,律师希望我使劲的去看病,看病费用越多,显的我越痛苦,他也就能要更多得出钱,他赚的也就越多。我都听明白了以后,就签字。他马上叫他的助手拿着我们给他的后面车信息进行调查,帮我联系新的医生,同时给我们租了一辆车,以便在把我们的车送去修理厂的时候我们还有车开。所有的费用我们都不用担心,他都帮我们记在帐上。合同里说万一这个案子最后他给打输了,这些费用就是他出了。当然我们的案子不存在这种可能,主要是一个赔多少的问题。
其实我们的车从外边看也看不出什么伤,但是修理厂检查了以后,不知怎么算了一下,说是估价1200美元。这笔钱律师是不要的,很快保险公司就赔给我们了,当然我们也没有去修。
过了一天,律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那个小女孩开的车是登记在她爸爸的名下的,她家住在马里兰州的一个富人区里(这不是律师的原话,他是用一种特别合法的方式说的,但是我一听就明白他说什么),他的保险对于这种情况最多可以赔30万美元,超出的部分由他自己承担。然后律师就催我赶快去做各种检查。那是我确实已经有很多的不适了。在电脑面前坐半个小时,脖子就跟要断了似的剧痛;记忆力明显下降,甚至有的时候去给学生考试都忘了带考卷,我总觉得我比以前笨了。反正我确实是真的受伤了。
接下来的七八个月,我按照律师的安排,去了很多非常高级的诊所-看了每小时收费1500美元的神经专科医生,做了各种检查-CT,核磁共振,甚至还查了智商,接受了几乎美国所有的理疗方法-针灸、正骨、按摩、电磁波等等我都叫不出名字的方法。唯一没有听他的建议的,就是他让我请假不要去上班,这样我的工资会一分钱不少的补给我,甚至会补的更多,因为我缺乏这段时间的工作经验,会影响我今后的赚钱能力。我的苦衷在于那是我还没有美国绿卡,是非移民身份,如果不上班的话,就无法继续保持在美国的合法居留,所以我就按照医生说的,每天在脖子上带一个硬海绵的圈,架着脑袋使颈部尽量少受力,由于下巴被抬起来了,我就觉得我在以一种蔑视的姿势给学生们讲课。
后来,我实在是厌烦了东奔西跑的看病生活,95年3月,我对医生说,能不能结案啊,我跑不动了。律师检查了一下我的总费用,说可以了,但是要医生再查查看有没有留下终身的后患。经过检查,一个医生说我的脖子会很容易疲劳,一直需要保护。律师就把保险公司代表叫来,和我一起讨价还价。当然律师提的数字保险公司不愿意,你来我往几次以后,还找了一个负责调停的,作了最终的决定。由于我和律师签了代理协议,赔偿的钱先到了律师事务所,他留下三分之一,然后给那些和他全认识的医生哥们儿,就是给我看病的那些医生(我发现他们全都是戴的卡地亚的手表,有意思吗?),和做理疗的哥们儿们,把我欠的医药费还了,最后到我手上的还真差不多就是三分之一。(我就不说多少钱了啊,隐私一下。不过离那个保险的上限还是挺远的,所以没有让那个小女孩的爸爸自掏腰包。)至此,这个车祸的处理就结束了。
这起听起来简单的车祸,是我在美国经历的第一次交通事故,从中我发现了保险公司、律师、医生、警察、修车厂、和司机之间这个完整的有机关系,就跟一个小社会似的,自圆其说的运转着,每一个细节都有它的道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责任和权利,都遵守着共同的游戏规则。
(最后,快过节了,大家开车一定小心,安全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