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沒有絕對公平的世界上,為了實現心目中的公平,人們常通過事先的承諾或約定來作為衡量公平的依據或者說作為事件中公平的定義。一旦有了這種定義,一切公平誠實的或不公平欺騙的行為都圍繞着這種定義而展開。如果事件是按照大家事先所同意的方式發生了,事後大家就比較心安理得地接受結果的公平性;如果發現了有誰違背了這種公平,那麼其他人的心理就會非常不平,而且經常會表現其它場合下所沒有的倔強和執着來。人們在生活中的玩耍的由各種規則界定的遊戲便是這種公平實踐模式的典型。由於遊戲規則的簡單明了,人類在遠古時期就已經設計出了形形色色的競技遊戲,把變化無常琢磨不透的複雜現實簡化到一目了然的遊戲場上來,大家在特定的場合按照特定的規矩一博輸贏,而人類對公平的訴求和執着便在生活中各式各樣的遊戲當中突顯了出來。
由於遊戲的規則一般是公開的且在遊戲過程中是不變的,自古以來遊戲常被認為是一種可以確定人世間超然的公平的活動。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哪怕是對人生無所計較的人也往往非常在乎並堅持遊戲的公平性。即便是在平常親朋好友之間的不涉及任何賞罰機制的競技遊戲之中,參與者也經常會為了遊戲中發生的不公平而鬧得臉紅脖子粗的,而局外人給局內人提供幫助更是常會引起極大的爭端,就連史料上都有古時候在有的博弈中因旁觀者插嘴提醒局中人而鬧得大不歡的記載。
我本人從小就喜愛各種棋牌活動,雖然技藝不高,但興趣不小。小時候也非常愛聽長輩們講有關棋牌的一些故事,諸如劉邦的謀士肖何如何模仿當時楚漢相爭的戰局發明了中國象棋,上古仁君帝堯如何為了教導其子丹朱而法陰陽之道創出了用黑白子博弈的圍棋等等。後來查閱了一些有關棋牌的歷史資料後才知道小時候聽到的都是些美好的傳說。根據比較專業化的中外學者的研究結果,不但中國象棋的歷史可以上朔到戰國時期以前,就連普遍認為是西方人的國際象棋實際上也是中國人的發明,甚至連印着洋文字母畫着洋人頭的撲克牌的原型也被一些洋人學者們認為可以追源到公元969年在中國皇宮裡玩的一種牌,所以鬧了半天如今中國人最愛玩的四種棋牌遊戲都是中國人自己發明的。也難怪北美的賭場特別青睞華人社區,原來世界流行的棋牌與中國文化有着這麼深的淵源,而中國人的聰明勁恐怕與此也有一定的關係。
其實,不論最早的起源是哪裡,從古到今,幾乎所有的競技遊戲都是對現實生活的簡化模擬形式,體現了現實生活的哲理和邏輯。就拿圍棋來說,雖然形式簡單,卻包含了極其深刻的自然與社會的哲理。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對社會與環境資源的依賴當中,雖說有過隻身孤人在原始森林生活的傳奇報道,但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哪怕是應付自然能力很強的人也無法在沒有任何他人提供物質及情感的幫助的條件下生存;從戰爭的角度來說,一支沒有任何外援的孤軍在被強敵圍困之後的處境會是非常危險的。圍棋的兩個以上的眼(兩塊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繫的地盤)才能存活的規則可以說是人類對外援的依賴性的高度精確的概括。如果一個人懂得圍棋的話那麼他越是處在社會或情感的孤獨之中,或作為將領統帥軍隊而身陷重重圍困之中就越能體會到圍棋這一遊戲的基本規則含義之深刻了。而在現實世界的商場競爭中,懂得兩個以上的眼才能存活的道理的人會刻意尋找同盟或自我構造能夠彼此呼應的兩塊以上的營盤。
遊戲規則與操作的簡單明了也使得遊戲時常被用來作為人類公平性的一種檢驗器。比如,當人們無法對生活中的一些意見糾紛達成一致的看法時,大家往往就用擲硬幣或抽籤來決定最後的選擇。古人還曾通過遊戲的方式來解決重大糾紛,三國時期的呂布轅門射戟以解劉袁之爭的故事便是其中之一例。基於遊戲與公平之間的密切關係,我們生活中常玩的各種遊戲可以作為研究複雜人生的公平性的簡單模型。通過對與遊戲有關的公平性問題進行剖析討論,可以幫助認識現實社會中的各種結構,活動,規章等等背後的公平因素。
我們前面提到,古往今來的各種遊戲都是從不同的角度對人生的簡化模擬。另一方面,除了玩耍的遊戲之外,人類社會生活中一切法規甚至文化俗成都可以作為真實生活的事先定好了的公平的定義,這使得人生具有了遊戲的色彩。而人生象遊戲競技那樣充滿了爭鬥與詭詐,而且時常風雲變幻莫測,伴隨着快樂與悲傷。其實在玩耍的遊戲與現實人生之間經常可以找到彼此相同或相似的邏輯規律上的印證,所以我們也常聽到人們說人生就是一場遊戲。
雖然象對待遊戲那樣地來對待人生的哲學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夠嚴肅,但這種看法在上世紀卻啟發了包括John von Neumann在內的科學巨匠們而開創了一門嶄新的學科---遊戲理論(Game Theory)。1994年John Nash,John Harsanyi 和Reinhard Selten 等三位遊戲理論專家還因為他們在遊戲理論方面的工作對經濟學的貢獻而一起榮獲了諾貝爾經濟學獎。在遊戲理論中競技玩耍與實際生活之間的界限已被打破,這種理論的對象並不局限於棋牌跑跳之類的競技遊戲,而是人們常說的“遊戲人生”所包含的人生的各個方面,從一般的人際交往,到複雜的經濟,政治及生物學的各種問題等等。遊戲理論里最經典的一個故事就是有兩個同謀犯人甲和乙被分開在兩個地方進行審問,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機會進行串供。如果其中任何一個人招供了而另一個人沒有招供,那個招供的人可以立刻被釋放而那個沒有招供的人則要被監禁20年;如果兩個人都招供了的話,那末兩個人都要被監禁10年;但如果兩個人都不招供的話,由於缺少證據兩個人就都只需要被監禁1年。遊戲理論所關心的就是在類似這樣的需要決策的情況下什麽樣的抉擇對自己是最有利的。而人生,尤其是商場或國際政治舞台上充滿了需要決策的複雜情況,這也就是遊戲理論為什麼會引起大家的興趣的原因。學習遊戲理論可以幫助我們在不打破公平的原則下更有效地應對人生;另一方面,分析遊戲理論的局限性或對之進行解構也同樣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影響人生遊戲中的公平的各種因素。
其實,通過研究遊戲對策來探索人生的秘訣是有相當大的局限性的。我們知道,對於棋牌之類的競技遊戲,參賽的每個人通常都有一個明確的最終目的,那就是取勝,參賽的每個人的行動努力目標也很簡單,那就是儘自己的最大的努力,從邏輯上找出對自己來說的最佳抉擇。我們可以把參賽者的這種心態稱之為理智性利益選擇。也就是說每個人都很理智,都會為維護自己的利益(取勝)而在邏輯抉擇上盡最大的努力。這種對於生活中的競技遊戲中非常自然的心態的認識成為了遊戲理論中不言而喻的前提假設。也就是說,遊戲理論的研究通常是基於一個這樣的假設,那就是人生的每一幕戲的扮演者們都是非常理智的,是完全替他自己的利益着想的,不會做“傻事”的,用熟悉京劇“紅燈記”的人所知道的一句話,叫做都認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用我們前面描述棋牌遊戲參賽者的心態的話來說,我們可以把這種假設叫做理智性利益假設。
這一看來似乎不太嚴重的假設實際上把現實生活給大大地簡化了。在人類社會,最難把握及琢磨不透的恐怕要數每個人對不同事物的不同感受,不同理解,及不同的反應了。我們很多人從小就聽過安徒生的“醜小鴨” 童話故事或看過“醜小鴨”的電影。記得有一次和幾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成年人討論安徒生的這個童話所寓含的意義。有的人說,“醜小鴨”告訴我們做人總會遇到各種困難,但只要自強不息,就能取得最後的成功;有的人則認為安徒生通過 “醜小鴨”所受到的群小鴨的對待反映出了人生的世態炎涼;還有的人說,“醜小鴨”要告訴這個世界上不幸落到“群小鴨”之中而遭冷落戲弄的“小天鵝”們,不要自暴自棄,要知道他們之所以不被同伴們接受並不是因為他們丑,而是因為他們不在自己的同類之中,他們其實屬於比那些嘲笑他們的無知同伴們更為美麗的一族之中,而他們也只有通過自己的頑強努力,才能最終走到自己真正的同類之中;對另一些人來說,安徒生只是通過這個童話描繪了一個可憐的“醜小鴨”的不幸遭遇而已…。可見哪怕在知識人當中對於這麼一個家喻戶曉的大家都聽濫了的小孩子的故事,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更何況在現實生活中事不分大小都會牽扯很多歷史背景,感情干係,利害糾紛及時空上的限制呢。當今世界上,心理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已成為人類文明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各國的心理學家或心理醫生在社會生活中經常會扮演着人類心靈的裁判或教導這個角色。但實際上心理學對人類內心世界所能作出的合理解釋是非常有限的,而且不同的心理學派之間有時還很難達成一致。因此,把社會人所具有的複雜心理來高層次地簡化為只為自己的利益做出理智判斷和反應且不需要考慮各種實際的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可以說是比把相對論力學簡化為牛頓力學還要大的簡化。當智勇雙全的司馬懿碰上了愛唱空城計的諸葛亮,憑着理智性利益假設來分析就可能玩不轉了。
遊戲理論中與理智性利益假設密切相關的一種看待世界的方式是認為人生的每一場戲都可用“得”與“失”來衡量。也就是在人生這盤棋上每走一步,都伴隨着一個可以用某種方式來衡量的得與失,而每個人都在理智性利益假設的前提下來對這種得與失進行精確的計算。與之相應地,遊戲理論對現實作了另一大簡化,那便是假設遊戲的結果對於遊戲各方的利益可以象給運動員打分那樣地進行共適衡量或用同樣尺度來進行數字化的表示。在現實生活里,同一件事的同一結果對不同人的意義可以有很大的不同。就拿在飛機場的飛機誤點了來說,有的人可能會覺得很着急而有的人可能無所謂,還有的人可能覺得挺好玩。因此拿同一件事對不同的人的利益效果來進行相同尺度的定量表示有時會具有很大的偏頗。
遊戲理論對現實的這兩大假設的一個畫外音,就是遊戲中的每個人都是一盤棋中的不同棋子,除了扮演的角色不同之外,大家都是一樣的。這種簡化處理也是分析複雜系統時的一種無奈的選擇,因為一個系統中的個性差異越複雜,對系統的分析也就越困難。如果大家除了表面上的能夠被觀察到了解到的角色的不同之外,都是由同種材料構成的,那麼就便於運用簡單的邏輯或統計的方式來進行分析了。但另一方面,社會系統是複雜的非線性系統,而過去一個世紀裡科學的發展告訴我們,在一個複雜的非線性系統裡,微觀上的偶然現象可能會引發系統的宏觀動力特性的變化(比如一個球隊的主力隊員家裡半夜失火可能會導致該球隊第二天在原本穩贏的比賽中遭到慘敗),因而對複雜系統的忽略個體差異的簡化,尤其是對人類社會系統中個性差異的忽略是有一定的風險性的。但是任何理論性的研究恐怕多少都會對現實對象進行一定的簡化,只是隨着對系統微觀特性了解的加深,系統分析過程中所考慮的個性差異也會增加,從而因簡化而帶來的誤差風險便會減少。
相對地來說,遊戲理論對於具有比較明確的遊戲規則(現實生活中的所謂遊戲規則往往是通過各種法規,或傳統上的家法幫規,或所謂的似劍之人言來保障的)且可用已經能被各方承認的明確定量標誌來表示的過程(比如包括國際貿易在內的各種市場交易等)比較更為適用,而且過程的規則越明確,隱藏因素越少,定量特徵越強,過程操作越公開,它的適用性就越好。另外,在通訊技術加上大眾媒介和各類出版業及民主化的市場經濟高度發達的今天,儘管如前所述,每個人面臨具體事物的理智程度及行為反應可以表現出很大的隨意性,但社會或行業的整體往往可以對很多社會經濟項目表現出高度的理智性。因此,對有大眾性或市場機制介入的或者國際性的事物或過程,理智性利益假設乃至整個遊戲理論的適用性會比對單獨的偶然性的事物或過程更高。類似地,對於經過社會性的磨礪或民主化過程篩選出來的人在社會性的事件中的表現要比對普通人在個人私事中的表現更為適用。還有,如果對事件參與方的背景情況越了解,參與方在事件中的選擇性越少,相對來說,遊戲理論的適用性就越高。
遊戲理論雖不能提供一個解決生活中一切決策問題的萬能公式,但在它的產生及發展過程中,遊戲理論大師們對於生活中很多對策問題的研究及分析而揭示出的生活中的各種邏輯規律對於我們在很多情況下的決策可以有非常寶貴的參考及指導作用。另外,通過人生遊戲的分析還可指出一些我們日常生活中的邏輯思維上的誤區,而提供一些更為合理的模式。比如,遊戲理論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關於在商業活動中如何通過合作來取得一些單純競爭所不能達到的經濟效果。
雖說我們平時所玩的諸如棋牌跑跳之類的遊戲是人類生活中的一種特殊活動,但它又是人類社會生活的一個非常自然的組成部分,這使得遊戲與生活中的其它內容之間的界限有時會顯得非常地模糊,以至人們常有分不清什麼是遊戲什麼是一般人生的感覺。為了更清楚地了解我們通常所說的遊戲〔主要是競技遊戲〕中的公平特性,我們有必要先對遊戲與一般人生作一區別。
通常的競技玩耍遊戲與一般人生的最基本的區別就是時空範圍及形式上的不同。雖說人生如遊戲,但如果有人在聚會的時候說“我們來玩個遊戲吧”,絕不會有人理解為他在說“我們來遊戲人生吧”,也就是說在現實生活中大家畢竟還都能清楚地區別什麼是人生什麼是遊戲,這是因為我們通常所說的遊戲都是在非常局限的空間場地上,在特定的時間範圍內以相對簡單的形式來進行的;而一般人生從總體上來看則縱連人的一生橫跨所涉足的山山水水,從具體階段來看一般也很難在時間和空間上精確限定某一時期活動的範圍。
遊戲與人生的另一重要的基本區別便是規則及其解釋和執行的區別。遊戲通常都是有明確規則的活動,對規則的解釋通常也非常簡單明確,執行起來通常也不會有什麼異議,而且在遊戲的過程中參賽的各方所要考慮的通常也只是當時那場遊戲中的局勢變幻;而現實生活中的遊戲規則一般既不確定又不完全公開,而且當事人會受到很多社會橫向的及歷史的因素的干擾,雖說有各種法律條文和規則紀律的約束,但法規不可能限定非常具體的生活細節,而且對各種法律條文和規則紀律的執行也會由於在不同環境下對那些法律條文和規則紀律的理解和解釋的不同而有所變化。就拿前面提到的審問罪犯的例子來說,如果兩個罪犯連一點串供的機會都沒有,那末審訊人員就很可能不會告訴他們如果兩個人同時都招供了的話,每個人仍然要坐10年的牢這一實情了。就算兩個人都請了律師,他們的律師告訴了他們這一實情,而且他們的律師也不幫兩個當事人傳話,但那兩個人並不是一生下來就在那個孤立的世界中,他們除了面臨被判刑的可能之外,還會受到其它的信息或顧忌的干擾,而且兩個人在案情中所犯罪的嚴重性也可能不同等等,這些都反映出實際的人生遊戲的複雜性。人生遊戲中的一切現實的複雜細節都會影響當事人的對策考慮,而我們不可能找到一個象圍棋棋譜那樣把很多細微變化都考慮進去的關於現實生活的理論。
另外,遊戲的結果與一般人生活動的結果對一般人的長期生活的影響通常有很大的區別。這句話聽來可能有些繞耳,其基本意思是說,對普通人來說,遊戲只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玩玩”而已,其結果是相對地獨立於實際生活的;而遊戲以外的現實人生中的每一步,包括做學生時的每一學期,工作中的每一項目,商場上的每筆交易,卻都是實際生活的本身的一部分,其結果直接影響着人生的下一步路的去向。當然,對有些人(如職業運動員)來說,有些競技遊戲的結果也有可能改變他們的命運,但在大多數情況下,大多數人所玩的大多數遊戲不會直接對日後的生活前程產生太大的影響。
還有,競技遊戲與一般人生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區別是,競技遊戲都是要分輸贏的,而在實際生活中卻經常發生着雙贏或者雙輸的結果。喜歡下棋的人可能都知道,棋藝低的人往往會一廂情願地走棋,也就是他走的每一步經常是在假設對方會犯簡單錯誤的前提指導下的。尤其是初學棋的孩童,如果你逗趣地問他“下一步我應該怎麼走呀”,他會讓你走明顯對他有利而對你不利的一步。對小孩這樣做我們當然是一笑了之;對大人,如果一個人走的棋讓人明顯看出他是在假設對方會犯簡單錯誤的話,用一句圍棋活動中常說的話就叫做走無禮棋。當然在下棋的時候,只要一方涵養足夠好,不會因為對手走無禮棋而生氣,那麼他反會因為對手走無禮棋而高興,因為既然對方的無禮棋是在自己會犯簡單錯誤的前提下走的,那麼只要自己不犯那樣的簡單錯誤,就可以利用對方的廢棋來加強自己的局勢,當對方意識到自己沒有犯那種錯誤的時候,會發現已經處於不利的局勢了。但在現實生活中,如果你經常碰到“走無禮棋”的人,那就算你很不走運,因為現實生活中的“無禮棋”所造成的往往是雙輸而不是像在遊戲棋中那樣對方的無禮棋是你的機會。比如,你正在地鐵上看報紙,旁邊一個陌生人因為想看他喜歡的連載故事,便過來當眾讓你把你的報紙給他看,你當然不同意。那個提要求的人自然是討了個沒趣,碰了一鼻子灰,但你也覺得很無聊,無端端地落個不痛快。再試想如果提無理要求的不是一個陌生人,而所涉及的是與你的工作或生活有密切關係的內容,那麼你由此而產生的煩惱恐怕就不只是個不痛快了。我們可以說生活中的無禮棋是社會內耗的一個重要根源。當然,從另一個方面來看,現實人生與博輸贏的競技遊戲之間的另一個重大區別便是現實人生中也充滿着雙贏的結局。實際上,人類之所以能夠生存,人類文明之所以能夠發展,各種雙贏的結果起着非常重要的保證和推動作用。我們在後面的第七章中還要對人生遊戲進行更多的討論。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通常所說的遊戲就是由參與各方按照事先定好的規則來進行的各種活動。發明一種遊戲的核心意義就是設計制定一種活動規則,而學習一種遊戲的主要任務就是學會如何按照遊戲的規則並使用遊戲的道具來參加一種活動。所以,遊戲一定要有規則,當一個遊戲的規則確定並向大家說明了之後,有興趣者便可對遊戲規則的公平性進行評估了。
遊戲分為競技性遊戲和非競技性遊戲。對於非競技性遊戲來說,遊戲規則的公平的意義主要是大家是否都能有同等的機會參與到遊戲當中去;而對於競技性遊戲來說,由於存在輸贏的問題,那麼遊戲規則的公平性就涉及到該規則是否為某些參加者提供了比他人更容易得勝的機會。如果遊戲規則對遊戲中的所有的角色賦予的特權基本上是同等的,也就是說在遊戲進行的過程中,參與者憑藉的只是自己的技能,而不會因為所扮的角色不同而具有特殊的權威,那麽這種遊戲可以被認為在規則上來說是公平的,棋類遊戲一般都具有這種特點。但是,世界上恐怕很難找到絕對公平的遊戲規則,就拿形式看來最為公平的圍棋來說,執黑執白就會有很大的區別。儘管在不同的圍棋比賽中人們會通過讓執黑的一方在賽後算子的時候還子給執白的一方以爭取實現最大的公平,但到底還幾個子算是公平也還具有相當的隨意性而不能算是規則本身的公平性。比還子更為公平一些的做法就是讓博弈雙方各執黑執白一次以抵消因執黑執白的不同而帶來的不公平性。其實,很多遊戲對不同角色的處理是不公平的,牌類的遊戲經常具有這種特點,但只要所有參加者扮演各種遊戲角色的機會是均等的,那麽那種遊戲便也被認為是公平的了。比如打橋牌時,大家都往往喜歡做莊家因為莊家有它的特權。橋牌之所以被認為是公平的是因為大家輪流坐莊的機會基本上是一樣的。還有一些遊戲,雖然它的規則是明顯地不公平,但仍能被公眾接受且能吸引很多參與者,賭場中的遊戲一般都屬於這一類。在賭場中,莊家得勝的幾率總是大於50%,而賭客得勝的幾率總是小於50%,這是公開的規則,但這並不影響世界各地賭場生意的興旺(賭客們看重的是賠率,只要賠率高哪怕勝算幾率很小,他們也願意一賭)。
應該說,遊戲規則本身的公平性往往不是參與者最為關心的,除非由於某種特別的原因不得不參加一場遊戲(比如,一把槍頂在後背),大家可以根據對遊戲規則的公平性的分析判斷拒絕參加得勝幾率遠小於50%的遊戲。與遊戲規則本身的公平性相比,大家所更為關心的是遊戲的規則是否透明及一致。如果一個遊戲的規則可以由局中或局外的一方(比如,裁判)在遊戲的過程中隨意改變(就好比下象棋下到一半規則變為車不能走直線了),那麽那種遊戲從它的規則機理上來說便是不公平的遊戲;如果在一場遊戲中有着參與者們所不知的隱藏機制在起作用(比如,當一個新手參加一種比賽時,其餘的人有意未將遊戲的規則向他解釋清楚),那麽那場遊戲也就是不公平的了。所以說,遊戲規則的確定性及透明性是遊戲公平性的基本。
遊戲的規則是理想的,而遊戲的操作是實際的。如果理想的規則都難以做到盡善盡美,那麼實際操作中就更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公平。首先,遊戲操作過程中的公平性會受到很多遊戲規則以外的非人力所能掌握的因素的影響。比如在游泳比賽中,在泳池中不同位置上的選手所受到的水的阻力及波動的干擾是不一樣的,這不但是與所處的泳道在泳池中的空間地位有關,而且與相鄰的選手在比賽中的表現有關;在不同場次的預選過程中的環境溫度變化也可對水的粘滯力及波動特性的變化產生一定的影響。隨着現代高水平攝影及測量技術的應用,選手們在游泳比賽中的名次常常是由除了用慢鏡頭之外難以用肉眼辨別的百分之幾秒的差別來決定的。記得很多年以前曾有人做過些定量的分析,得出結論說,前面所提到的那些泳道的位置,環境溫度等因素對選手們水平發揮的影響早已超過了百分之幾秒,如果說一個處於最佳泳道的選手在比賽中只比另一位處於最不利的泳道的選手快出百分之一秒的話,雖然他能得到金牌,但另外那位選手在那場比賽中的實際水平應該說是超過了他的。而在一場比賽中讓誰在哪個泳道,不管是通過抽籤還是由選手們先前的表現來決定,都充滿了很多無法彌補的隨機性。至於用在具有不同環境溫度,氣壓及風力的不同場次的最佳成績來算比賽或世界紀錄那更是帶有很大的潛在的不公平性了。以上的討論還沒有考慮到參賽者臨場時的身體及情緒狀況的不同對比賽結果產生的影響。我們知道所有的比賽都是在特定的時間及特定的地點進行的,而在那個時間有的選手可能是處在最佳狀態,而有的選手則不是;另外,有的選手可以在比賽地點以逸待勞,而有的選手則需遠途跋涉,不但要克服旅途勞累,還可能要適應當地的氣候時差等等。
我們在“自然公平”一篇中討論相對公平時提到,人類的公平標準都是建立在一定的前提之下的,且人們都在一定的浮動範圍內衡量公平。競技遊戲的公平同樣遵循這一原則。儘管如上所述有很多游泳比賽規則之外的隨機因素會影響游泳選手們的比賽成績而使得比賽結果中具有一些不公平性,但大家都能接受這種現實,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無法做到零浮動的絕對公平,而被大家事先共同接受的安排就會被認為是公平的安排。這種非人力所能為的客觀因素對比賽的影響使得比賽的輸贏不但要憑水平還得靠運氣。
除了非人力所能克服的隨機性的不公平因素之外,遊戲博輸贏的特點始終會引誘一些主辦者和參賽者們在遊戲的操作過程中有意識地進行偏離遊戲的公平規則的動作。其實,不同的人對遊戲勝負結果的心理感受會有很大的不同。有的人很驕傲,覺得只有按照公平的規則進行比賽贏了心裡才會舒服,而有的人則只要不被別人抓住把柄,尤其是當輸贏結果能帶來巨大的物質及名譽上的效果時,怎麼贏都行。在實際的遊戲操作過程中,隨着參賽者的年齡及社會背景的不同,遊戲輸贏的後果的不同,遊戲形式及規模的不同,存在着各式各樣的偏離規則的做法。簡單的叫做耍賴,高檔些的就叫做作弊了。剛學會下棋的幼兒走錯棋了之後要重走,輸了之後不承認或趁對方不注意時改變一下棋子的位置等等都屬於是最初級的耍賴,成年人打牌送暗號考場遞紙條可以算是比較有水平的作弊,而買通裁判,賭場出千,或在器械上做手腳則屬於是專業化的遊戲作弊行為,諸如給運動員吃增效藥或給賽馬打興奮劑等就是高級作弊操作了。
而所有的作弊形式中最為下流的便是把注意力從如何提高並發揮自己的水平轉移到如何削弱對手的競爭能力。既然遊戲的目標是博輸贏,那麽讓對方輸和讓自己贏是一回事。而讓對方輸不一定要靠自己的遊戲技能高超,只要能把對方打垮就行了,實現這一點的手段可以是五花八門。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儘管我們無法用尺子去量魔有多長道有多高,但在這個世界上邪惡的選擇的確總是會遠多於正當的途徑,比如說正宗的茅台可能只有一種方法來釀造而偽冒的茅台可以有很多種(隨便用什麽酒摻些水裝到茅台酒瓶里就可以冒充是茅台酒了)。這正如很多家長們常和孩子們說的一句話,叫做學壞容易學好難。遊戲作弊也是同樣的道理,要想靠自己的能力來贏就只有走遊戲的規則所限定的一條路,而要想通過規則以外的方式削弱對手的實力來取勝則可有無數多的途徑。
在諸多的削弱對手實力的手段中最為惡劣的便是通過給對手以肉體上的創傷來削弱他的競爭能力。記得曾經在一個電影上看過這樣一個情節,古時候在某個國家舉行單人馬車比賽,比賽的路程很長,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在沒有任何觀眾能看得見(那時還沒有衛星電視)的野外。所有的參賽者中有兩個人遠遠在先,但他們倆的水平差不多。在沒有別人看得見的地方,他們倆就不是在賽馬而是在拼命了,其中的一個被另一個打傷落馬幾乎喪命,得勝的選手便駕着馬車第一個沖回賽場接受成千上萬的觀眾的熱烈歡呼。雖說這只是電影中的故事,但在真實的競技中類似的事情也時有發生,若干年前一位著名的花樣滑冰選手為了取得更好的成績便僱人將排在她前面的另一選手的腿打傷。而這一切都有着一個共同的畫外音:既然是搏輸贏,對方贏不了就是自己贏。
可見,就是在遊戲這種被世世代代的人們認為是最易判斷公平性的活動當中,如何實現真正的公平都是很大的問題,在比遊戲複雜千萬倍的現實生活中,人們對公平的主張及追求,和公平對人類社會的影響就更是一個極為深刻的課題。
我們這一節要談的是競技遊戲的目的及結果。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有各種理由來參加不同的競技遊戲,或為娛樂消遣,或為鍛煉身體,或為準備參加比賽等等。但各種競技遊戲本身的目的卻很簡單,那就是優勝劣敗。為了能決出真正的強者,也為了能讓贏的心裡坦蕩,輸的心裡服氣,旁邊看的也沒怨言,不但參賽者們自己要有紮實的功夫,積極的參與,和良好的發揮,在比賽過程中是否所有的選手都能受到公平的對待,既定的公開的比賽規則能否得到無條件的尊重是一個基本的前提。換句話說,比賽的目的是決輸贏,而能決出令人心服的輸贏的前提是公平。這是聽起來非常合理的一句話,大家都不會有什麼異議。但如果我們從社會平等的角度來看待這句話,我們卻可以發現,這句話的前半句說的是比賽的目的是要創造一個不平等的結果,也就是輸贏;而這句話的後半句說的卻是大家都應受到平等的對待。可以說這句話包含了一個非常深刻的社會哲理,也反映了一種非常有趣的社會現象。自古以來,海內外的各種各樣的所謂的公平決輸贏的競爭往往被用來作為選拔優秀人才的手段。中國古代的科舉選材就是典型的例子。而選拔的結果是擴大了社會的精英階層,增強了社會的等級制度。今天的世界上的各種文體競賽每天都在各地生產出各式各樣的明星人物,創造着現代社會的准貴族們。所以說從社會的角度來看,公平的遊戲的結果往往是加強了與公平原則相違背的社會不平等。我們前面在“公平與不公平”一篇中曾指出這種由公平產生不平等及與之相應的不公平是人類`社會的一個基本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