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榕菁 我只想说那根本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那就是)我们比作者更了解他自己。[1],[2] ---康德 前言 过去的两百多年里,作为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代表作,哲学巨匠康德的名著《纯粹理性批判》既受到来自世界各地哲学界和一般民众的极大的推崇也遭受了严肃的批评甚至是负面的否定;但不论是康德的推崇者还是他的批评者都鲜有真正读懂了《纯粹理性批判》一书的(我这里指的不是书中的一些结论或基本出发点,或诸如“唯心主义”这样的标签,而是书中的论证细节和整本书的逻辑结构)。虽然在年代上紧随康德之后的黑格尔就已正确地指出了康德的超验形而上学的一些致命的缺陷,但是他并没有给出那些缺陷背后的逻辑根源,其后的(包括诺贝尔量级的哲学大腕以及数不清的康德学家们在内的)专业哲学学者们也没有一个正确地指出康德哲学的基本结构及其缺陷的根源或其真正的价值所在。 康德自己也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的书中所存在着的缺陷(否则他一定不会让那些缺陷继续存在着)以及他的缺陷给日后的世界哲学发展所造成的危害;当然,他更不可能知道他的文章在两个多世纪之后所具有的超前的重要价值。对于这一点,我在本文一开始引用的《纯粹理性批判》中的一句原文是一个非常恰当的表述。那是康德在文中评论柏拉图时说的话。。。 其实,作为探讨人类的思维之逻辑结构的哲学书,《纯粹理性批判》对于人类思维的逻辑形式所进行的建构与人类思维的实际状态之间是有着相当大的偏差的;因此,尽管它可能仍是迄今为止所有关于人类思维的哲学模型中的佼佼者,也只能算是一个片面反映人类思维的某些特征的近似模型。但另一方面,通过对该书内容的深入而完整的解读,我们却可以发现它是一部超前正确地反映了机器人思维的哲学典籍。严重一点地说,作为一部哲学著作,《纯粹理性批判》真正正确地反映的不是人类的思维,而是机器人的思维,因而是一部关乎人工智能或机器人思维发展的哲学指导。当然,这肯定不是康德当初的原意,他的初衷无疑是要诚心诚意地为人类的哲学贡献他的思想。 我相信,不论是自认为熟读康德的专业哲学家,还是不了解康德甚至从未读过康德的一般民众听了我以上的这番评论都会非常地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的上述评论的合理性也只有在人工智能或机器人思维发展到今天才有可能显现出来;或者更确切地说,也只有到了今天这个文明水平,才会有人(我,或者他人,不论是谁)能够看出康德的超验体系对于机器人之思维特征的正确反映,本文的讨论将为读者认识这一点提供帮助。 自图灵在上世纪中叶发表图灵实验[3]以来,人们对于机器人是否具有思维能力这个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图灵认为如果在一定的条件下我们无法判别执行带有智慧性的任务的是机器还是人,我们就应该认为那背后的机器已经具有了和人一样的思维能力;而以瑟尔[4]为代表的反对方则认为机器根本无法象人一样地理解或感受,因此即便它能表现出如人一样的能力,也不能被认为是有思维能力的。很显然,这场争论背后的哲学本质是:对于判断机器人的思维能力来说,到底是像人一样的作为还是象人一样地感受更为重要。可是,不但上述的双方论点之间是不可调和的,而且这样的争论对于人工智能或机器人的发展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指导意义。 但是,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所构造的超验形而上学体系却可以对机器人的思维能力问题给出一个具有明确指导意义的理性而确定的答案,应该说那将是康德的超验分析对于今天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设计的一大哲学贡献。当然,这并不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的超验哲学可以给予该领域的唯一贡献,读者在本文后面的介绍讨论中将会对康德体系作为人工智能的理想哲学之优势有更多的了解。本文将在对《纯粹理性批判》一书的逻辑结构及论述之特点(包括一些重大的缺陷)进行分析的基础上,对康德在该书中建构出的超验体系对于今天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设计的哲学意义进行一些深入的探讨。此外,作者自信,本文对于该书的深度分析介绍可以帮助(不论是出于个人兴趣,还是哲学课程考试的压力,或者论文以及教学工作的要求而)需要阅读作为西方哲学之经典的《纯粹理性批判》的所有读者(不论是业余的还是专业的康德学者)大大提高对该书的理解水平。 1. 康德的超验形而上学体系之非自然性 康德的超验体系是一个非自然的人为体系。之所以有必要强调康德体系之人为性是因为其不同于一般哲学体系的一个基本特征在于:他所讨论的对象是一个人为地建构出来的封闭的逻辑体系。 所有的哲学体系都是人为地对自然与社会人文系统进行逻辑探索的体系,而且在探索的过程中人们都会对所研究的对象做出一些偏离了对象本身之真实特征的假设或处理;不过,作者通常都会声称他们的研究对象就是我们每个人所以为的现实世界。但是康德的超验体系之特殊性在于:他一方面专门构造了一个不同于我们所认识的自然社会人文系统的体系来作为他所研究的目标系统,另一方面又认为(或声称)他所研究的是比我们其他人所以为的客观世界更加真实的世界。也就是说康德在对作为人类认识对象的世界做了一些特殊处理的同时又对传统上人们以为正确的认识世界的方式进行了否定,他的这种做法在过去两百多年里给读者造成了很大的困惑和误导,成为人们阅读《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时的主要难点之一,或者说是人们理解康德的超验体系的基本难点。所以,在了解康德的超验体系时有必要明确康德的超验体系是一个非自然的人为体系。 康德之超验体系的构造出发点是他所声称的对形而上学所做的哥白尼式的革命,即宣告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不是如传统上以为的“我们的知识符合外界对象(all our knowledge must conform to the objects)”,而是“外界对象必须符合我们的知识(the objects must conform to our knowledge)”;与之相应地,他提出“认识对象必须符合我们的概念(The objects conform to my concepts)”。[5] 简言之,康德的哥白尼式革命所给出的宣告就是我们大脑意识所看到的不是外界物体,而是外界物体经过大脑加工后的印象。在由电脑产生的虚拟现实大为流行的21世纪之今天,这一点是一个稀松普通的常识;但是在康德的年代,他却因为不具备足够的科学依据来支持他的这一宣告而不得不用古怪甚至错误的哲学逻辑来对这一宣告的正确性加以论证。但遗憾的是,康德用他的这一具有科学正确性的认识来构造他的哲学体系时却做了一系列的背离自然社会人文真实特性的处理,使得他建构出来的超验体系不但在哲学的意义上更在科学的意义上偏离了真实的自然与社会人文体系的一些基本特征。 首先,如现代心理学已经显明的,我们所看到的物体确实不是物体本身而是经过我们大脑加工后的印象,即康德所说的印象代表或表象(representations);按照今天我们所掌握的知识,我们可以知道这种现象是涉及到了物理学,生化学,生理学,以及心理学的复杂的自然过程。但是,这一自然现象并不能从哲学上来否认我们仍然能够通过对于所观察到的现象来认识外界物体本性的这一事实。以对太阳会发光这一知识的掌握来说,我们根本不需要去在乎太阳的光如何穿透空气进入我们的眼帘作用在我们的视觉系统上然后再反映在我们的大脑意识中的这一过程中,在我们关于太阳会发光的这一知识中,我们的认识直接从太阳身上跳到我们关于太阳的概念上,并不需要涉及那些中间过程,或者说我们关于太阳的概念中并没有将那些中间过程牵涉进来。这就是人类对自然反映之正常特点,而这一特点延续了成千上万年从未出错。即便是在我们可以用虚拟现实(VR)或增强现实(AR)来呈现出人们的视觉以为存在但实际并不存在的影像的今天,我们仍然以这种直接将所观察到的物体的特性赋予物体本身而不去理会其过程的(概念性)方式来认识世界,而它也仍然不会对我们的实际认识造成任何值得担心的威胁。 但是,康德硬要在我们不可能知道客观对象本身到底怎么回事这个自然现象上做出一番哲学的文章来。他的基本逻辑是,既然我们看到的都是大脑意识加工过的对象,那么我们就不可能知道物体本身是什么,而既然我们不知道物体本身是什么,那么我们认识事物的出发点就只能是物体在我们大脑意识中产生的印象代表(representations)而不是物体自身。他的这个论点乍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康德也一定是坚定地相信其中的道理),但违背了我上面提到的我们人类认识客观外界的本质就是[认定看到的对象就是对象本身而不是大脑印象]这一个基本点。 康德显然没有意识到那个对象自身(the thing itself)的存在是人类自古以来的所有经验概念中的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是人类的认知概念的一个基本要素,或者说是我们对客观世界进行思考的一个基本的逻辑元素,它与我们是否能够在物理上知道那个对象自身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关。少了这个要素,人类的逻辑体系就会有所缺陷。康德努力地试图用德语中原本非常合理地表示“可理解的(intelligible)”这个概念的Noumena来表示所谓的物自体(things in themselves),然后对由Noumena这个概念引发的一系列他认为是错误的思维进行批判。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那个他极不成功地试图用思辨逻辑来否认的物自体(Noumenon)本不存在于人类的知识概念体系中,正是因为他自己硬要将作为人类的概念系统中的基本元素的物体与其特性分离开来,才把那个物自体(Noumenon)引入到他的体系中的;也就是说,物自体(Noumenon)的概念是他对他的那个符合科学真相的哥白尼式的革命所带来的知识进行的错误的理解和处理的产物。因此,他对于其他人的与物自体相关的批判基本上就是他自己画了一个靶然后把别人的画像贴上去射箭,所以才在逻辑上无法自洽。 更确切地说,康德将人们对于客观物体的概念撕裂成物体在人类意识中的表现(即我们通常所说的物体的特性)与物体的本身,而且将那些特性塑造为大脑按照时空的要求进行加工后的印象代表。他这样做的一个必然的动作就是必须(如他在《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所做的那样)明确否认那个物体本身对于我们的认识的任何意义,否则他的上述的撕裂动作就沦为一句空话。 不仅如此,为了颠覆人类自古以来的将经验知识绑定在外界物体上的概念性思维方式,康德不得不在他那个以印象代表为客观出发点的超验体系中人为地设定了一些违反自然逻辑的人造特性,这就使得他的整个超验分析(即他的批判)所针对的并非我们人类作为一个集体所生活的真实的世界,而是一个在相当程度上简化了的人造的形而上学的体系。 1.1. 康德体系中的客观性意义和康德界面 康德体系中的所有的感性知识(sensible knowledge)和被认为是必然的知识都既不是来自外面的物理世界,也不是来自主体的主观思维的结果,它们要么是被大脑按照所谓的感性形式条件进行了改造的印象代表,要么是大脑作为先验的知识或法则而直接提供的;所有的感性直觉还要被大脑用另一类被称为类别(categories)的先验概念进行组装之后才成为我们能感知到的经验知识。这相当于用一个(他从未描述过的)无形的却功能性地实际存在着的界面将他的超验形而上学的体系与外部的真实的世界分割了开来,我将之称为康德界面(Kantian façade)。在康德的形而上学体系中,那个界面就是自然界,就是客观世界;不但时间和空间的意义来自那个界面,而且一切具有必然性的客观与主观的规律(e.g. 物理定律和数学定理)都由那个康德界面决定。比如,康德体系中的时间和空间不是我们所说的客观的时空,而是经验对象在大脑的作用下呈现给我们的直觉所必须符合的形式条件(formal condition),被分别称为内感觉(inner sense)即时间,和外感觉(outer sense)即空间;再比如,康德体系中的所有数学知识,不论是数学家们当学生的时候从老师那里学到了多少本事,不论在生活中受到了多少启发,不论在推导中费了多少辛劳,运用了多少的抽象思维,都一律被当作是先验的,而是来自直觉的,并且不是那种由直觉的经验抽象出来的意义,而是根本就是直接来自天生的直觉的意义。虽然康德偶尔也勉强地在文中承认理性在得出这些理论中的作用,但他在论及数学原理的本性的时候,就宣称它们都是来自直觉的先验的知识,而不会和被他认为不那么可靠的理性的概念扯上半点关系。同样,所有的必然的自然规律也都是先验地存在于大脑中的。 相应地,康德体系中的“客观”的意义完全不同于我们通常认为的客观意义。他的客观的意义是我们每个人的思维都具有一种共性,那个被认为是对所有人都一样的主观思维之共性就是康德体系中的客观基础,所以他所谓的客观是一种主观的客观。换句话说,康德体系的客观现实的总和就是那个无形的康德界面。 所以,康德所构造的用于他进行纯粹理性批判的形而上学的体系并不是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正常的开放体系,而是一个被无形的界面与外部世界分割开来的,有着它自己的一套虽不完美但也看似面面俱到的一个逻辑体系。这样一个体系对于开放的正常世界的偏离使得康德的分析结果对于正常的文明的适用性打了折扣,这并不是说他的结论都不可信,而是说他的结论的可信性会受到他所针对的体系与正常世界的差别的影响。 1.2.康德的超验唯心主义 康德将他的理论称为超验唯心主义(transcendental idealism)或经验现实主义(empirical realism),以区别于他所谓的声称外部世界存在于其自身的超验现实主义(transcendental realism)和完全不承认外部世界的真实性的经验唯心主义(empirical idealism)或教条唯心主义(dogmatic idealism)。这是因为康德虽然否认外部世界存在于其自身(things in themselves)的意义而将外部世界的客观性基本上建立在人的认识系统本身的客观性基础之上,但另一方面也通过一个几乎可以说是笼统而泛泛的逻辑将他的认识系统之客观性建构在外部世界之客观性的基础之上,使得他的哲学犹如一个有着一根连到地表的细线的飘在空中的大气球。 康德指出人们对于自身的存在以及对于自身的细节的意识证明了有并非来自自己的直觉的,而是存在于自身以外的世界上的持续性的物体(something persistent),它们不同于人们的直觉,人们的直觉随着这些物体的改变而改变,而这些改变赋予了时间的客观意义[6]。人们的头脑具有接受外界物体作用的能力,就如同一块软蜡上能留下戒指的印记一样[7],[8]。而我们人类所能感受到的仅是存在于直觉(intuition)中的印象代表(representation)而已,我们并不知道外部物体自身到底是什么样的,因为我们的直觉中的印象代表是经过了我们的大脑意识的加工的。 上面这段内容中所提到的基本上就是康德的形而上学体系与我们所了解的外部世界的全部联系了,但这个联系并没有被真正地包含在他在文中所进行的各种逻辑论证之中,可以说它的存在基本上只是为了表示康德体系与我们所认为的客观世界之间有着天然的联系而已。而他在这里提出的一个关键性重要论点是:我们所有的认识对象(objects)是符合我们的大脑意识内法则的印象代表,而不是对外部物体的如实的镜像反映。 2. 康德体系对思维所进行的模型化构造 与将物体与物体之特性撕裂开相对应地,康德将人类的思维模式也进行了非自然的模型化逻辑构造。康德将人类的思维分成了很多功能部门(faculty),其中最主要的是分居在不同的等级上的这样三个部门:感觉(sense),理解(understanding),和理性(reason)。这三个部门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康德特别强调理解不能产生直觉,而感性不能思考[9],[10],这一点对于他在整本书中所要表达的主题(即感性是真正的知识的根源,离开了感性,人们不可能通过理解或理性得到任何真正的知识)是很重要的。而它们之间的层次关系是感觉从经验(即经过大脑意识加工后的印象代表被组装之后的统一于自我意识中的认知)获得所谓的客观内容,而这些客观内容就成为了理解的对象;理解的作用就是将来自感觉的印象代表整合成统一于自我意识的经验知识或认知,并主司逻辑判断;理解本身又是理性作用的对象,而理性的作用就是对理解的内容进行整合。感觉从不会出错,理解会出错,而最容易出错的是具有自主性的理性。 这三个功能部门中又有着各自所对应的行动,比如,感觉部门的行动本身就是感觉,理解部门的行动包括了判断(judgment),想象(imagination),组装(combination)这些不同的动作,而理性这一部门中的操作就叫做推论(inference)。另外,思考(thinking)一词也常被用来作为与理解,判断,和理性相关的动词。 而思维的所有功能部门又都统一在由人们通常所说的“我想”(I think)所表现出来的自我意识(self-awareness)之下[11]。关于“我想”所表现出来的自我意识,康德给出了三个名称:1)这个自我意识叫做纯自我(pure self)。这是因为它存在于一切思想和直觉之前的,所以不能是主体在经验中通过向内审查自己而得到的经验性的自我意识[12];2)这个自我意识叫做基本自我意识(basic self-awareness)。因为伴随着所有其它的印象代表(representations)的“我想”这个代表(representation)是由自我意识产生的,所以自我意识本身不可能由任何具体的印象代表所产生或伴随[13];3)这个自我意识的统一(the unity of this self-awareness)被称为超验的(transcendental)以表示这个统一是先验知识的来源。这是因为如果一个直觉中的不同的印象代表不属于同一个自我意识的话,那么它们就不可能成为主体的印象代表,也就是说为了使所有的印象代表都成为属于主体的印象代表,它们必须满足能够共同存在于同一个自我意识中的必要条件。所以我的“任何印象代表为了要属于我的先验知识就必须满足某个条件”这一先验知识使得我能够具有更多的先验知识,只要我知道具体问题中的条件是什么[14]。 其实,我们正常人心目中的感觉,理解,和理性原本是人们针对思维的现象进行的理想化的抽象,而不是根据实际思维的底层的心理,生理,生物物理,以及生物化学过程来进行分类的;换句话说,这些概念是对我们生活中所观察到的思维现象的近似反映,而不是对思维机理的准确描述。但是,康德对思维所做的模型化是将感觉,理解,理性作为思维的三种不同的机理来进行划分的(尽管今天看来他的处理方式属于逻辑上的形式构造,但是他的叙述却很像一种科学性的描述。在他那个时期,或许他在相当的程度上将他的模型就看作是具有科学真实性的模型),这完全违背了我们正常世界里对于思维现象所做的相关抽象的原意。不过,康德也注意到在生活中人们常常把他所划分出来的感觉,理解,和理性都说成是理解[15]。虽然康德将这一现象归结于人们日常语言之不规范,但他的这一观察(尽管仍然很片面)本身也反映出在人们的实际思维之复杂性。而康德对思维所做的模型化与人们的真实思维过程之不符既是导致人们不易理解康德在上述模型化的基础上所进行的论述的一个重要难点,也是导致他的分析(批判)结论与真实世界出现偏差的一个重要原因。 虽然康德对感觉,理解,和理性所做的硬性划分在相当的程度上与人类思维的自然过程不符,但这并非他对于思维过程所做的最大的简化。康德对思维进行的最大的简化是他的所谓获取知识的思维完全没有涉及情感,情绪欲望,甚至记忆。所以,康德对所谓的理性所做的分析是对一个高度简化了模型进行的。 尽管康德的简化如我后面将要指出的那样是服务于他的《纯粹理性批判》的创作目标的,但是,他的简化必然使得他的超验体系的整体偏离人类的思维的真实。因此,人们就不应把他的哲学当作是反映真实的自然社会人文的哲学,而这一点却是过去两百多年里的 专业哲学界不论是在推崇康德的超验哲学还是在批判康德的超验哲学时没有能够明确指出的地方。 3. 一门关于机器人思维的哲学 康德的超验分析的结论与他的系统设定本身一样地有悖于后来的科学发展。按照他的理论,不但相对论给出的时空知识是错的,而且基于对完全看不见的现象进行推理而得出的量子理论,黑洞理论,超弦理论都将是幻觉(illusion)。但是,康德精心构造的超验体系却为两百多年后的今天才方兴未艾的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发展(AI & Robotics)提供了一个非常出色的哲学模型。真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3.1. 概念模式(schema)在机器人设计中的应用 被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里称做是“隐藏在人类灵魂深处的,大自然不会轻易向我们明示其原理之艺术”的概念模式(schema,也常被译为图示)[16]就是已经开始在机器人发展中得到应用的一个很好的逻辑设计模型。比如,Sheldon (2012)[17]就在他的机器人设计中采用模式学习的机制(schema learning mechanism)来让机器人从环境中学习知识。当然,今天人们在人工智能中所采用的模式(schema)概念与康德的概念模式并不完全相同(尽管是模仿后者),更确切地说,今天的人工智能中所采用的模式还没有能真正实现康德的概念模式所具有的潜力。 3.1.1. 概念模式对于人类思维之不自然 其实,康德的超验分析中提出的概念模式基本上是我在前面提到的康德将概念中的主体与主体的特性进行撕裂的做法的一种延续。康德在讨论概念模式这个隐藏在人类灵魂深处的艺术时的论述有些混乱【我对比了不同的译者的版本后证实那不是译者的问题,而是康德自身的问题】。他首先以他的类别概念与对象之间缺乏同质(homogenious)性为背景引出作为概念与对象之间的媒介的概念模式(schema)的存在之必要性,然后又不加说明地将它应用到他开始时表明与对象之间不缺乏同质性的先验感性概念,然后更加码说经验感性概念(如狗的概念)比之前的两类更需要有概念模式这个与对象之间的中间媒介。不过,考虑到《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之巨细靡遗,在没有电脑的那个年代,即便是如康德这样的哲学家出现这种写作过程中的疲劳现象也是情有可原的。 康德以三角形为例说明了概念模式的意义[18]:当提到三角形时人们不会想到直角三角形或其它具体的三角形的图形(image),而只会模糊地想到一个三角形,那个模糊的图像就是三角形的概念模式,它存在于人脑中,而不存在于现实中。 但实际上,在非康德体系的正常的思维方式中,人们并不真的需要在概念与对象之间再插入一个媒介。以康德所举出的三角形为例,他所说的那个不是具体的三角形图形的模糊形象本身就是人们心目中的三角形概念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康德在这里所做的却是如同他将我们正常人所具有的包含了客观对象的概念撕裂为那个对象自身的不可知的实体与对象的特性在我们的意识中产生的印象这两部分一样,只不过这次他是将概念的语义(即脱离了具体应用的意义)与概念在人们心目中产生的形象效果给分拆开来。 尽管康德试图用概念模式来帮助他凸显他所谓的物自体概念之空虚无意义[19],但是从他对类别概念,数字概念,先验的和经验的感性形象概念的概念模式的讨论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最先引入的类别概念和数字概念的概念模式即便是在康德他自己的超验体系中,除了能满足一种形式上的完整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更别提在康德体系之外的开放世界中了。但是,那些先验的和经验的感性对象(如三角形和狗)的概念的模式虽然对于我们正常人思维来说是不自然地多余,对于我们从理论上来分析概念也还具有一定的启发性,而这种启发性在机器人的发展就显得很有意义。 3.1.2. 概念模式(schema)对于机器人思维之适当性 抽象概念是人类思维所专有的现象,基于二维码(或量子码)的机器运算并不需要借助概念,因此概念不属于人工智能或机器人的思维。另外,前面提到过,在康德体系中,所有既成的一般性原理都属于先验的,这一点完全不符合正常人的思维,却非常符合人工智能或机器人的思维特征。不论什么样的深度思维(Deep Mind)或深度学习(Deep Learning)最多也只能使得机器人可以从环境中进行类似人类的即时性的判断而已,不可能重复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历程。因此,当人工智能发展到能够制造可模拟真人的日常生活的机器人的阶段,一定会需要把过去人类文明所积累下来的大量知识输入到人工智能或机器人的思维系统中,这实际上就相当于是将前面提到的康德体系中的那个无形的康德界面给物质化(materialized或fulfilled)了,而其中所有被输入的可以被人工智能或机器人用来进行思维判断推论的既有知识原理对人工智能的系统或机器人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先验知识。 相应地,康德的概念模式(schema)对于人工智能或机器人思维也就具有了非常现实而积极的意义。以前面提到的三角形为例,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他心目中的三角形概念除了有三条边三个角这些最基本的特征之外,还会模模糊糊地包含了他在学校里学过的诸如三角之和为180°之类的有关三角形的知识,仅此而已;但是,对于一个机器人来说,在以“三角形”为名的内存单元可以连接到一个完整的有关三角几何的所有已知的原理和各种刁钻的练习题的知识库(knowledge base),而那就是那个机器人所拥有的关于三角形的先验的感性概念;但另一方面,如果要求一个机器人用它的摄像头(即机器人的眼睛)将环境中所具有的一些特征图案找出来以便从中得出对某一案件有用的信息来,它既不可能(因为现实中的图形远远不止三角形一种)也完全没必要将它所看到的复杂的场景(比如菜市场)中的所有图形与它所知道的三角形的所有的特性进行比对,而是会运用现有的图像识别技术来根据三角形一些基本的模糊特征(而不是严格的三条线的定义,因为现实场景中的三角形图案的三条边可以是不整齐的,断断续续的,甚至不直的)来找出当时场景中的三角形图案来。这又非常完美地体现了康德的概念模式的意义! 所以,康德的对于正常人的思维来说很不自然的将概念分拆为语义(meaning)和形象模式(schema)的做法到了机器人这里不但很自然而且非常完美。即便是对于康德体系中概念类别而言的概念模式(schema)来说,虽然它们对于正常人的思维以及康德的超验体系本身都不具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但是在机器人的设计中,按照康德赋予它们的与时间对应的模式意义来处理相关的类别概念仍然可以帮助提高设计质量。比如,康德为三种关系类别(固有和自在,原因和依赖,共生)所给出的概念模式是关于对象的知觉(perceptions)彼此之间在时间里按照相应的时间法则(时间长度,时间顺序,及同时性)所存在的联系。这个模式对于我们的正常人的思维以及康德体系的逻辑关系的建构起不了什么实际作用,但是在机器人的设计中,将机器人所观察到的对象之间的关系用时间的函数来表达是一个不错的设计。因此,任何一个了解康德的超验体验体系的人在设计他的机器人的思维系统时就可能会比前面提到的Sheldon 更加成熟而有效地将概念模式运用在机器人或其它的人工智能的设计中。 3.2. 康德的超验体系适用于人工智能的必然性 前面给出的康德超验体系的概念模式对于机器人之适用性并非一个偶然的巧合,而是有着逻辑上的必然性。 首先,对人类的思维方式的模拟是今天的机器人设计的一个非常合理的基本思路,其前提自然是对于人类的思维方式有所了解。而康德在两百多年前所做的正是对人类的思维进行深入的分析。 第二,机器人的思维(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不可能非常接近人类的思维,只能是在一些主要的方面模拟人类的思维,而这又正是康德的形而上学的特点。他的超验体系只抓住了人类思维中显性地表现出来的几个主要的部分(即感觉,理解/判断,和理性)及其相关的操作动作,而完全没有顾及感情,情绪,体力,甚至记忆的因素。而这恰恰又正好是机器人的特点。今天有些机器人制作者煞费苦心地要让机器人表现出感情色彩来,但那都是为了安慰和机器人打交道的人而已;站在机器人的立场来看,那叫做装样,根本不具备真实性。与正常人思维相比,机器人的思维中缺少的正是康德所忽略的感情,情绪,体力。至于记忆的因素在机器人设计来说,也不是一个应该被纳入哲学思考的对象,而是一个单纯的与经济条件间接挂钩的硬件条件以及相关的编程技术问题。 第三,前面提到过,与一般对于人类的自然社会人文(包括思维)进行探索的哲学体系(如黑格尔的体系)不同,康德是发挥自己作为人类的一员的智慧来建造了一个相对完整和封闭,而且对于人类的思维又有着相当深度的洞察(尽管也存在着导致很多读者在阅读上感到迷失的偏差)的体系,这在客观上使得它的结果会相当地符合两百多年后由同样的人类按照类似的思维方式去设计构建出的人工智能系统的运作和发展逻辑。 更确切地说,康德所构建出的超验体系如同柏拉图当初为人类所设想的理想国那样为机器人设计出了一个理想的思维模型。两者的共同点都是为将来的努力制定了方向;所不同的是,柏拉图的理想国对于人类来说的现实可行性要低于康德的超验体系对于机器人来说的现实可行性,而且柏拉图自己想要劝导人类的目的是明确的,而康德则完全没有想到他是在为两百多年后他的人类同胞们所进行的机器人设计制定哲学蓝图。 康德的超验体系对于机器人思维的适用性当然不仅局限于前面提到的概念模式的应用,而是全方位的,包括那个他自己从未提到过但功能性地实际存在着康德界面的本身就是今天的机器人设计中可以或者甚至是应该采用的一个模式。 比概念模式对于机器人的设计更有指导意义的,应该说也是整个康德的超验形而上学体系中对于机器人设计最具指导意义的其实还是我在前面提到的他对于思维模式所做的非常不自然的“感觉,理解,和理性”的三层次的划分。 3.3. 关于机器人是否会思维的理性解答 自上世纪中叶图灵(1950)提出著名的图灵实验至今,不论象图灵那样以机器人的作为为标准,还是象瑟尔那样以机器人是否能象人那样地理解为标准,人们在机器人是否能思考这个问题的认识基本上还停留在机器人是否能象人一样地理解并在理解的基础上做出反应这个层次上。即便是当人工智能可以在对人类来说是难度最高的棋艺比赛中轻易打败人类的最强选手的时候,其所采用的主要手段就是那所谓的深层思维(Deep Mind)或深层学习(Deep Learning),按照康德的体系来进行审视的话,那样的人工智能或机器人的思维水平也就只停留在理解的水平,而没有达到理性的阶段。 实际上,康德关于思维的三层次(感觉,理解,理性)的划分为我们考察机器人的思维能力这个问题提供了很有价值的哲学视角。 3.3.1. 康德的思维功能部门之三层次 (1)感觉 感觉的任务就是从客观世界(即那个康德界面)为意识(mind)以及其它的思维活动(理解,理性)获取感性对象。 在康德体系中感觉(以及由感觉而来的直觉)是不会出错的。我在后面会比较详细的讨论这一假设对于康德体系来说的意义。 (2)理解 理解主要有三大任务。 其一是对于对象进行逻辑判断。这过程中它主要运用的是判断(及直接推论),而依据的是作为形式逻辑的一般思维准则(canon)和作为具体事物的综合性原理的具体法则(organon)。 其二是帮助产生与外感觉(outer sense)和内感觉(inner sense)相关的统一在自我意识中的直觉(intuition)。 其三是将属于理解的概念类别(categories)运用于感性对象而产生经验知识。 理解是产生错误的一个来源,而理解的错误主要是由判断的错误而引起,其主要有两种表现: 其一是理解有时会在感性的误导下做出错误的判断(对此康德未多加解释); 其二是人们有一种想要跨界使用理解的欲望,它的一个表现便是将形式逻辑之准则(canon)的内容当作具体事件之综合原理(organon)来使用。 (3)理性 与感性和理解之间的相互依赖不同,理性有两大特点。 其一是理性可以自己产生概念和原理,不需要依赖感性或理解的帮助。理性的概念可以使我们进行设想(conceive),而理解的概念只能帮我们理解。理性的概念叫做理念(ideas),康德声称理性的纯概念(他一会儿说纯理性的概念,一会儿说理性的纯概念,都是一回事,都不能有经验因素),即理念,是作为有条件事物的综合的基础的无条件存在的概念[20],相应地,他指出形而上学只关心三个理念:上帝,自由,和永生。 其二是理性很好奇,理性的格言就是对于任何一个给定的对象,要找出该对象存在的条件[21]。在这个好奇心的作用下,理性的原理就是当给出通过理解得到的有条件的知识项目(对象)后,需要找出可以使理解完全被满足的无条件的知识项目[22]。但康德又说理性的原理无法有足够的经验应用。 这里有意思的是康德将理性在实际生活中具有实际意义的作用原理称作格言,而将他自己设想出来的并声称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寻找对象的条件总和的要求称作原理。这背后的原因在于这个被他称之为没什么用的原理是他要用来对他所认为的超验心理学,超验宇宙学,和超验神学中的相关论点进行批判的一个出发点。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的创作目的性 并不完全是要提供一般的哲学指导,而是要为他的带有一定政治色彩的功利目标服务。 理性从不能直接作用于(客观)对象。理性只能被应用在理解上:它的作用是运用概念将理解所得出的复杂的知识项目网进行先验的统一[23]。它会给已知的知识项目施加某种‘逻辑’形式。由理解得到的内容要通过理性才彼此确定地联系起来,通过将它们彼此对比,理性将其中较低端的知识项目带到较高端的知识项目之下。[24] 理性的推论都是经过三段论由有条件上升到无条件。而康德将他自己为理性设定的这种试图找出无条件的欲望视为理性的一种缺点。除此之外,理性还有一个作为理性本身的一部分因而无法根本克服的产生错觉的因素,这种错觉会将主观的劝导或命令当作客观的信息。 3.3.2. 对于机器人的智慧(思维能力)的理性判断 依据康德所给出的思维的功能部门的三个层次的划分,我们可以从哲学的角度对机器人在发展的不同阶段的思维能力给出以下的判定: (1)感性阶段智慧 当电脑刚刚问世的时候,也就是说在图灵的那个时代,所谓机器的智慧其实就相当于处在感觉的层次。电脑只能接受数据(即康德界面上的感性资料),然后按照给定的程式(即康德界面上的先验知识和法则)对数据进行处理; (2)理解阶段智慧 当以深层思维(Deep Mind)或深层学习(Deep Learning)为代表的人工智能问世后,机器的智慧开始进入了第二个层次,也就是理解的层次。在这个层次上,人工智能或机器人可以自行对目标环境进行分析,找出其中的规律,然后运用自己的(先验)机能做出反应。但是,它仍然不具备康德体系的第三层的境界,那就是对自己所理解的各种结果进行融会贯通,并在此基础上产生自己的思想。 (3)理性阶段智慧 这里我们有必要对康德的理性理论做些补充或者发展。康德的理性格言是“面对一个事件去找出它背后的条件来”。我们可以将其称为好奇心原理。很显然,机器人具有这样的好奇心的前提条件是它能够进入到可以自主地对理解的结果进行整合的地步。但是,有了好奇心并不等于它就能找到答案,这是因为寻找答案的途径不一定总是简单的思辨,而有可能需要采取一些中间的步骤(比如准备一顿美食,需要有采买,清洗,配料等等中间步骤);另外,在广义的好奇心招牌下,有一类特殊的好奇心对于人类的文明发展非常重要,那就是当遇到挫折时,去发现导致挫折的原因,而这原因并非总是可以通过简单的逻辑推论出来的,很多时候之所以发生挫折可能是因为所投入到相应的行动中的资源中缺乏某些必要的组分。 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康德的理性格言(即我这里称之为好奇心原理的内容)做两点补充:1)理性的计划意识原理(the principle of the awareness of planning):为了满足好奇心,必须能够制定找出答案的具体方案;2)对需求的意识原理(the principle of the awareness of the missing needs):当无法按照直接的逻辑思维找到问题的答案时,确定出找出答案所需增加的条件来。 这两个原理其实也都在广义上包含在康德的好奇心原理的逻辑覆盖范围之内,属于对康德的理性好奇心原理的细节性补充。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是不需要涉及到这些细节的。但是,作为人工智能或机器人智慧的标准,我们有必要将这一原理引入到机器人思维的三个层次的最高层次,即理性层次中,因为只有满足了这些原理的机器人才能够被我们认为具有了类似人类一样的自主思维能力。 *** 所以,与其象过去近一个世纪里的学者们那样试图用我们是否能区别人与机器的动作或用人的感受标准来衡量机器人是否具有象人的思维能力,不如按照康德对于思维的分析去根据机器人所具有的思维的水平来判断它们的思维能力与人类的相似程度。对于机器人的思维能力的这种判断方式的最大好处在于它可以明确指导对机器人的设计的未来发展方向。 4. 康德的超验分析的出发点与目标 人类的具有智慧性或文化性的创作通常都带有一定的目的性,而创作的过程就是运用各种手段来表达或实现创作的目的。但是,在创作过程中人们也常会遇到自己所把握的物质或文化资料无法使得自己的创作朝着自己原本预定的方向进行的困难,这时可能出现的一种状况是创作者对创作的目标进行一定的修正,甚至放弃;但也常会出现另一种状况,那就是牺牲局部的逻辑相容性,采用一些权宜的措施,来实现预定的目标,或者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近似地实现预定的目标。这后一种情况主要会发生在非自然的,比较缺乏硬性的客观指标的领域内,而且是硬性客观指标越少,或用来检验成果的指标的硬性程度越低,出现这种状况的可能性就越大。 哲学写作中的最为硬性的指标是逻辑一致性。但是,这个指标在哲学创作中经常会或是由于创作者自身的逻辑水平的有限,或是由于创作者的相关知识的有限,而无法始终如一地得到满足。这里所说的“有限”是一种常态,不论在科学领域还是在哲学或其它人文领域,所有人的水平都是有限的,所不同的是有限的程度;与此同时,创作中保持逻辑一致性的难度也与所要达到的创作目标的困难度相关。对于象《纯粹理性批判》这样的大部头作品,受到两百多年前的科技水平之局限,要想保持逻辑的一致性的难度是很大的,因此,康德在创作中为了贯彻他预定目标而采取了一些在开放体系甚至在他自己的体系来看都具有逻辑上欠缺的技术性措施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任何逻辑上的不一致,尤其是看上去似乎一致但埋藏在冗长繁复的文字叙述中的逻辑上的不一致很容易对读者造成误导或者困惑。在这种情况下,了解作者创作的逻辑出发点,创作的目标,以及创作过程的一些功利性的动因,就可以帮助理解作者在为什么会在写作中采取一些特殊的措施,或者为什么会提出或特别强调一些特殊的观点,这样可以帮助理解文中的思路和论述安排。 《纯粹理性批判》的逻辑出发点是康德所宣称的哥白尼式的革命,这个出发点决定了康德超验体系的基本逻辑结构(如那个无形的康德界面),也是康德在该书中努力要否定物自体(things in themselves,或Noumena)的逻辑基础。 尽管《纯粹理性批判》的最终目标比较隐晦,我们仍然可以看出康德是想让当时的形而上学摆脱传统文化,尤其是教会的影响。因此,他把上帝,自由,和永生当作是形而上学所关心的唯三的理念(ideas),而且在建构了以思维之功能部门的三层次划分(感觉,理解,和理性)为主体的超验体系后,他就集中针对他所谓的超验心理学,超验宇宙学,和超验神学中他认为有逻辑缺陷的议题进行讨论。 他的上述最终目标与逻辑出发点之间的关联在于他对物自体的否认是他对于那超验心理学,超验宇宙学,和超验神学的讨论的最重要的论据。除此之外,贯穿《纯粹理性批判》一书的另一个逻辑动因是他对于现实生活中他认为是错觉的现象的观察和他对这些现象背后的原因的解释,而康德对于思维的功能部门的三级划分为他解释错觉的根源提供了非常有效的手段。 其实,对于我们人类的正常思维来说,导致思维错觉的因素很多,但康德认为大多数导致人们产生思维错觉的因素都是可以被克服的个人因素,只有两类是人们难以克服或甚至是无法克服的因素,那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属于理解和理性的导致错觉的因素。同时康德又声称感觉(因而直觉)是不会出错的。这里需要特别说明一下,在康德体系中的想象(imagination)一词也和其它许多词汇一样不同于我们平时所说的想象,因此尽管凭空想象(如白日梦)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是产生思维错觉的原因之一,但在康德体系中想象是将直觉的各部分统一起来的功能部门[25],而直觉在康德体系中不会出错的[26],所以想象不是产生错觉的来源(尽管它也被归在理解的旗下)。 而与他的思维功能部门的三层次划分以及理解和理性各自特有的导致错觉的原因相应地,在康德体系中对知识的来源进行分析就有了特殊的意义。而他所谓的知识来源指的不是知识来自报纸还是课堂之类的,而是指来自思维的哪个功能部门(虽然康德也在书中不同的地方将判断,想象力等列为不同的功能部门,在分析知识的来源这件事上,他针对的就是感觉,理解,理性这三个部门)。其功利原因是明显的:从理论上来说,一旦了解了知识的这些来源就可以根据在康德体系中为这些功能部门所设定的功能以及康德所指出的相应部门的特征性错误来对导致错误的原因进行分析了。 首先,在康德体系中,与直觉不会出错密切相关的是感性是一切有价值的知识的来源。因此,在康德体系中,对于知识来源的分析的一个最常见的做法就是一旦发现知识来源中没有包括感性,就判断所得到的一定是错觉,而这类错觉中最常见的就是涉及到他所谓的物自体的错误,因为他声称物自体是不可能存在于感性经验中的;其次,前面提到的理解将形式逻辑的准则(canon)错当综合原理(organon)的错误也与知识中缺少感性来源有关,因为形式逻辑本身不具有感性成分,而综合原理本身或其运用都会涉及到经验的成分;另外,前面提到的理性的将主观劝诫当作客观信息的错误的本质也同样具有主观与客观对象脱节的问题。 从不同的层次来看思维是否缺少了感性的客观成分实际上就是整本《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所批判的错误的核心,只不过它在不同的背景下有不同的表现(如物自体问题,如他所针对的超验心理学或超验宇宙学或超验神学中的相关表现等)而已。这本身表明了康德在该书中构建他的超验体系所做的简化近似处理所针对的目标就是要从不同的层次上将这个问题揭示出来,而不是对一般广泛存在的逻辑错误进行分析判断。他也一再地表示该书的讨论兴趣不在我们通常关心的与逻辑思辨相关的问题。 在康德体系中,除了分析错觉的来源之外,与知识的(功能部门)来源有关的还有所谓的知识的可能性,而他对所谓的可能性的讨论之目的其实仍然是要说明一点:只有具有感性来源的知识才是可能的。所以,康德体系中所谓的知识的可能性与错觉的来源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其本质就是为了表明感性客观存在对于知识的必要性。但是,为了凸显感性对象的必要性,他也花费了很大的篇幅来论证来自感性的知识如何在大脑意识中形成的,而这些论述本身也构成了知识产生的可能性条件的一部分。他的论证思路是对于统一于自我意识的综合知识的形成的过程进行构造性的说明。就好比是一个科学家通过做出一个模型来说明一种原理的存在一样, 康德对知识的可能性和错觉来源的分析都是在他的思维功能部门划分的架构下借由对那些部门的功能的讨论来进行的,而不是直接对现象进行归纳或对错误的实际因果关系进行逻辑推论,所以他将他的这种讨论分析的方法(不论是对错觉的分析还是对可能性的演示)称作“超验的(transcendental)”,以区别于我们通常习惯使用的形式逻辑的判断途径。 虽然康德指出的那两种出现错觉的状况确实在生活中常有出现,但它们与其它的导致错觉的因素相比,并不象康德所声称的那样具有特殊的必然性。但是,当我们了解了前面提到的《纯粹理性批判》的逻辑出发点和创作目标之后,就能够知道他为什么要而且为什么会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去构造一个让包括各个哲学名家和数不清的康学专家们迷茫了两百多年的庞大体系,而且这个体系又因其近似性而非常地有局限性。 不过,康德的哲学之复杂难懂也在其后的哲学界产生了这样一个负面的后果:很多哲学专家们在没有理解康德哲学结构和思路的情况下错误地模仿康德的做法,或者说错误地借用康德的词汇,去盲目地讨论所谓的知识产生之可能性,进而发展到在哲学讨论中把获得知识或认识真理是否可能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但是,那些问题的提出本身在很多时候是除了表明提问的人陷入了诡辩的泥淖难以自拔或对于人类基本认知出现了逻辑混乱的困惑之外没有太大的意义。而类似的现象自古就存在,我们可以从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看到他对那些执着于无意义的怪问题的人的讽刺,也可以从中文古籍中读到古中国先贤们对于各种混乱的思维的批驳。遗憾的是,人类文明发展到21世纪,我们可以发现对于获得知识和认识真理之可能的简单怀疑的思维在搞哲学的人群中似乎成了一种时尚。虽然对于特定前提下的某些具体知识之获得的前提条件的探索可以是非常有意义的,对于人类获取知识与认识真理的基本可能性的怀疑并以此作为一种时尚却是当今世界的主流哲学之衰败的一个症状。 其实,对世界和自身的智慧性认知是人类的本能,传统上人们在探索知识的过程中所关心的或是探索什么或是如何探索,并不关心认知及知识本身如何是可能的。而如我在上面的讨论中所揭示的,康德体系中的所谓的知识的可能性是有着特殊的背景和特殊的意义的,是由他的基于他那哥白尼式革命所建构出的体系的特殊结构所决定的。所以,如果有人从康德的哲学中读到了在各种场合下的“可能性”这个词汇,因而进行模仿却对康德的哲学体系缺乏了解,那么他就可能会因此而陷入虚幻的迷茫。 5. 关于康德体系的概念运用之简评 造成康德哲学的难懂的一个基本因素是他改变了我们通常所认为的客观的意义。他在一个非常微弱的连接我们的主观世界与我们通常所说的外部客观世界之间的软蜡体式的联系的基础之上构建了一个庞大的逻辑世界;尽管《纯粹理性批判》的一个基本论调是强调知识的感性客观来源之重要,康德所构造的那个逻辑世界本身的客观性却是建立在意识之存在的客观性意义上的,所以康德的体系是一种主观的客观世界。为了构建这个客观世界,他修改了我们通常所持有的时空的意义,并改变了我们所熟悉的与对于客观对象的感觉相关的基本概念,而他的这些改变的最大特点是在我们通常所熟悉的概念中插入一个无形的却功能性地存在着的界面,迫使我们将对于客观物体的注意力从物体的身上转移到物体的特性作用在我们意识上所形成的印象代表上。 相应地,阅读康德哲学的一大挑战(或许是最大的挑战)是他对一些我们所熟悉的概念词汇重新赋予了不同于它们的通常含义的特别意义。有些时候他对词义的改变对于他的整体结构的建构或内容的论述具有逻辑上的必要性,但有些时候并不具有那样的必要性。比如对于辩证(dialectics)概念,理念(idea)的概念,以及原理(principle)的概念,他都做了并非是他的体系在逻辑上所必须要求的修改。等等。 因此,读者在阅读《纯粹理性批判》时如果在某些地方感到困惑,就应该检查一下你对那里的词汇是按照我们一般的正常意思来理解的还是按照康德所赋予的特殊意思来理解的。 6. 结束语 《纯粹理性批判》一书所表现出来的创作目的和它日后所产生的实际效果之间呈现出了一些具有讽刺意味的有趣的现象。首先,康德说他的这部书可以将形而上学带入科学的轨道,甚至声称这部书将为形而上学的发展画上句号,从此以后的人们只需要学习和教导形而上学而不必为发展形而上学操心了,因为他将把形而上学所涉及的所有内容都纳入到这本书中。但实际上,他的这部书确实对形而上学的发展的停滞起到了作用,只不过不是象他所以为的那种正面的作用。一个世纪之后,形而上学开始被认为是无用的甚至是与伪科学一样具有误导性的,很多人因为被贴上形而上学的标签而名誉扫地,事业受到打击,甚至身陷囹圄。而康德的唯心主义对人们之误导在其中起了相当的作用。而他的哲学之误导又出于两方面的原因,其一自然是康德哲学自身所带有的缺陷,但其二更重要的是康德在表达上有意无意间造成的读者之阅读困难所带来的对于他的哲学的误解(就如同之后的黑格尔的哲学所导致的负面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黑格尔的写作风格造成的读者之误解的结果)。 其次,康德提出的关于客观对象需要符合人类知识的哥白尼式的革命宣告之内容本身确实具有科学的正确性并且超前于他当时的时代。可是,他因此所采取的人为地阉割对象本身与对象特性的做法却违背了人类通过概念来认识世界的这一行为的基本特性,因而他在这个基础上所构造出来的体系最多只是对人类的正常思维的局部特征所做的近似的逻辑模型而已,并不具备科学根据;但是,从康德的叙述上看来,他实实在在地相信他在那哥白尼式的革命基础上所构建的体系具有科学的合理性,因此他不仅仅是在构建哲学体系而且是在宣传科学真理。但实际上,他的理论在相当的程度上与21世纪后的现代科学的发展趋势大相径庭。 以上两点都是康德所相信且声称的内容与他所造成的实际后果之间的不一致。而《纯粹理性批判》中还有一个是康德表面声称的与他实际目的之间的不一致。他在前言中声称他的目的是要维护人们的信仰,但实际上他在通篇论述中所表现出来的是要否认宗教的价值。所以说,《纯粹理性批判》并非单纯的一部形而上学的著作,而是带有康德并没有明确宣示的政治意涵。但是,由于他的这个目的的表达是通过非常繁复的通篇的论述来实现的,而他又在表面上明确表达他是在维护人们的信仰,因此,考虑到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耐心地读完他的整本书的每个细节,即便是过去两百年里的哲学家也无法完全清楚地把握他的理论,估计他的试图通过《纯粹理性批判》来排除宗教与传统对于形而上学的影响的目的之实现也会大打折扣。 我们如果稍微回顾一下康德所处的年代的科学发展状况,就比较容易理解康德为什么会有上述之创作目的,以及为什么《纯粹理性批判》这样一本有着一些逻辑缺陷且又可以难倒两百多年里的无数专业哲学家的难读之作可以在当时获得读者市场的原因。该书的第一版出版于1781年,第二版出版于1787年。在那些年里科学界一些大事件是质量守恒定律的发现,以及之前的天文学和牛顿力学的发展。那个年代人们的科学思维对于康德的思维的影响明显地从《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所具有的那种机械式的分类与决定论的思维方式中反映了出来。 而作为人类历史上的睿智代表之一的康德的创作目的与其所产生的实际影响之间的巨大反差也反映了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个特点:人们为了达到各种目的而采取的手段往往会导致与所期待的相反的后果。。。 另一方面,虽然康德的哲学被冠之以唯心论的头衔,他也自称是超验唯心主义者,甚至还用主观的客观性(即那个康德界面的客观性)来取代开放世界里的真正的客观性,他在《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表现出来的对于所谓的知识的感性客观基础的苛求其实也是形而上学的开创者且被称为西方科学之父的亚里士多德通过对于本质的探求来排斥唯心主义思维的一种延续。他们的共同特点都是要追求理性思维的确定性的基础,而这种思维又在后来的反形而上学运动中产生出来的所谓的科学实证主义中体现了出来。所以,尽管这些哲学思潮经常彼此互相攻击,但是其本质都是要追求理性思维的确定的基础,只不过各自都是对当时的社会文化所做出的某种反抗而已。 本文对《纯粹理性批判》一书的缺陷及价值进行了全面持平的分析评论而不是单一的批判,所以本文标题中最后的“批判”二字的实际意思是“评判”。 。。。。。。 最后,让我仍以本文最开始所引用的康德的原文来结束本文,因为这样的话或许会让过去两百多年里没有读懂康德的人感觉稍微好受一些,毕竟康德自己都没把话说得很清楚。。。。。。: 我只想说那根本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那就是)我们比作者更了解他自己。 ---康德
[1] Kant, Immanuel (1781) Critique of Pure Reason, trans. Jonathan Bennett. Available at http://www.earlymoderntexts.com/assets/pdfs/kant1781part1.pdf & http://www.earlymoderntexts.com/assets/pdfs/kant1781part2.pdf. 本文基本上是按照上面列出的Jonathan Bennett的译本进行讨论的,偶尔与其它译本进行核对。 [2] See 1. 英译原文:I merely remark that it isn’t at all unusual to find. . . .that we understand an author better than he has understood himself. [3] Oppy, Graham and David Dowe, "The Turing Test",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Winter 2020 Edition), Edward N. Zalta (ed.), available at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turing-test/. [4] Cole, David, "The Chinese Room Argument",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Spring 2020 Edition), Edward N. Zalta (ed.), available at https://plato.stanford.edu/archives/spr2020/entries/chinese-room/. [5] See 1. 英译原文:Now there are two ways in which my concepts might fit the objects of my inquiries. One is this: •My concepts, which I employ in my beliefs about what the object is like, conform to the objects. If that is right, though, I am back in my old difficulty, namely that it seems impossible for me to know anything a priori about the object. The second alternative is this: •The objects conform to my concepts, or—the same thing in different words— •The experience in which the objects are known conforms to my concepts. [6] See 1. 英译原文: My consciousness of my own existence and of details about myself proves the existence of objects in space outside me. Proof I am conscious of my own existence as determined in time, •i.e. I am conscious of myself as being in various states at various times•. All •knowledge of• temporal details presupposes •knowledge of• something persistent in perception. But this persistent thing can’t be an intuition in me. For the only grounds there are in me for any account of my various states are representations; and as representations they themselves require a persistent thing distinct from them, in relation to which their change, and so my existence through the time in which they change, can be determined. Thus perception of this persistent thing is possible only through a thing outside me and not through the mere representation of a thing outside me; and consequently •my sense of the details of my existence in time is possible only through the existence of actual things that I perceive outside me. Now, •my consciousness of my own existence in time is necessarily tied to •a consciousness of the possibility of my having this sense of myself as being in various states at various times; and so it follows that •my consciousness of my own existence in time is necessarily tied to the existence of things outside me. In other words, the consciousness of my existence is at the same time an immediate consciousness of the existence of other things outside me. •Q.e.d•. [7] See 1. 英译原文:Now, it’s perfectly obvious that a mind’s ability to be affected by objects has to come before •all intuitions of these objects (just as the softness of a piece of wax has to come before the •imprint on it of a signet-ring). [8] See 1. 英译原文:The manifold of representations can be given in an intuition that is merely •sensible, i.e. merely something that is passively received; and the form of this intuition can lie a priori in our faculty of representation without being anything more than the way in which the subject—·i.e. the person’s mind·—is affected. [9] See 1. 英译原文:It’s just a fact about our nature that our intuition can never be other than sensible, i.e. that all there is to it is our being •affected by objects in a certain way. Our ability to •think the objects of sensible intuition, on the other hand, is the understanding. Neither of these is to be preferred to the other. Without sensibility no object would be given to us, and without understanding none would be thought. Thoughts without content are empty, intuitions without concepts are blind. [10] See 1. 英译原文:If there were an understanding through which. . . .a manifold could be given, that would be an intuitive understanding; ·but our understanding isn’t like that; it isn’t intuitive, but intellectual·. All our •understanding can do is to •think; for intuitions ·to be •given to us· we must go to our •senses. [11] See 1. 英译原文:I think must be able to accompany all my representations. If I could have a representation that wasn’t accompanied by I think, that would mean that something was represented in me that couldn’t be thought at all; and such a representation is impossible, or else at least it would be nothing to me. The representation that can be given prior to all thinking is called ‘intuition’. Thus all the manifold of intuition has a necessary relation to the I think in the mind in which this manifold is to be encountered. But this representation—·i.e. the thought I think·—is something done by the •active department of the faculty of representation, which means that it doesn’t belong to •sensibility. [12] See 1. 英译原文:I call it pure self to distinguish it from empirical self-awareness. ·It is presupposed by all my thoughts and intuitions, so it can’t result from my surveying myself, looking inwards to see what I find· [13] See 1. 英译原文:I also call it basic self-awareness, because it •is the self-consciousness [this is a literal translation of Kant’s term Selbstbewüßtsein] that produces the representation I think (which must be able to accompany all other representations. . . .) and therefore •can’t be accompanied by ·or in any way derived from· any further representation. [14] See 1. 英译原文:I call the unity of this self-awareness transcendental, as a way of indicating that it can be a source of a priori knowledge. ·How can that be? Well·, the manifold representations that are given in a certain intuition wouldn’t all be my representations if they didn’t all belong to one self-consciousness; and that means that for them to be my representations (even if I don’t consciously think ‘Those are mine!’) they must satisfy the necessary •condition for standing together in some self-consciousness. Thus, my a priori knowledge that any representations that are mine must satisfy a certain •condition enables me to have more a priori knowledge than that, as soon as I know what the •condition in question is. [15] See 1. 英译原文:General logic is constructed on a plan that corresponds quite precisely with the classification of the higher faculties of knowledge. These are: •understanding, •judgment, and •reason. (·In everyday informal speech·, all three of these are brought under the general label ‘understanding’.) The analytic part of logic tracks this three-part classification of the higher faculties by addressing itself to •concepts, •judgments, and •inferences. [16] See 1. 英译原文:This schematism of our understanding, in its application to appearances and their mere form, is an art concealed in the depths of the human soul; Nature won’t easily open it up to us, letting us see how it works. [17] Sheldon, Michael (2012) “Intrinsically motivated developmental learning of communication in robotic agents”, A thesis submitted for the degree of PhilosophiDoctor (PhD), Department of Computer Science Aberystwyth University [18] See 1. 英译原文:In fact it is schemas, not images of objects, that underlie our pure sensible concepts. No image would ever be adequate to the general concept of triangle. An image couldn’t have the generality of the concept, which is what it would need to be valid for all triangles, right-angled or obtuse-angled, etc.; it would always be limited to one part of this triangle territory. The schema of the triangle can’t exist anywhere but in thought; it is a rule of the synthesis of the imagination with regard to pure shapes in space. [19] See 1. 英译原文:and •that appearances must therefore be brought not under the naked categories but under their schemas. ·That’s for the old familiar reason·: If the objects to which these principles are to be related were things in themselves, we couldn’t possibly have a priori any synthetic knowledge of them. They are just appearances; and complete knowledge of them—which is what a priori principles are all about—is simply the experience we can have of them. So the principles can’t have any goal except being the conditions of the unity of empirical knowledge in the synthesis of appearances. But such a unity can be thought only in the schema of the pure concept of understanding. The category expresses a function that isn’t restricted by any sensible condition. . . . In the principle itself, we do indeed employ the category; but in applying the category to appearances we replace it by its schema as the key to its use. . . . [20] See 1. 英译原文:So we can give a general explanation of what a pure concept of reason is—·i.e. what an idea is·—by saying that it’s a concept of something unconditioned, when the concept is thought of as a basis for the synthesis of the conditioned. [21] See 1. 英译原文:when reason is put to use logically, it starts with some judgment and tries to find a universal rule of which the judgment is a special case. (The universal rule is the major premise, and the judgment in question is the conclusion.) In doing this, reason is acting on its maxim: · When you have an item of knowledge, find something more general of which it is a special case, or, to say the same thing in more technical terms·, •When you have an item of knowledge, find the condition by which it is conditioned. [22] See 1. 英译原文:Given any conditioned item of knowledge obtained through the understanding, find the unconditioned whereby the understanding can be completely unified. [23] See 1. 英译原文:reason never applies directly to experience or to any object. What it applies to is the understanding: its role is to give an a priori unity by means of concepts to the understanding’s complex web of items of knowledge. [24] See 1. 英译原文:Reason is a merely subordinate faculty, whose role is to impose a certain ‘logical’ form on given items of knowledge. It is through reason that things known by means of the understanding are determinately related to one another, with lower items of knowledge being brought under higher ones,. . . .this being done by comparing them. [25] See 1. 英译原文:the faculty that connects the manifold of sensible intuition is imagination, which depends on •sensibility for the manifoldness of apprehension, and on •understanding for the unity of its intellectual synthesis •of that manifold• [26] See 1. 英译原文:there’s no work for true/false to do in connection with •intuition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