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戶外玩石 王繼洪 按:以下內容曾發於本人博客,經刪改後,本文已被推薦發表於2012年6月2日香港《大公報》B14版《大公園》副刊上。 應俞泰揆教授的邀請,去年我在韓國忠州大學教漢語。因韓國學生們對中國烹調情有獨鍾,也為答謝學生們對我的厚愛,我常去市區採辦食品,與他們共享。因我不諳韓國語,無論坐公交還是出租車,都無法講清地名,所以步行常常是最可靠的辦法。 走出校門的直道,便步入了公路。沒走幾分鐘的路,突然見到不遠處有塊石頭的造型不一般,而且在其頂,還有幾塊小的玩石,我好奇地走近觀賞。不料,這並不是孤立的一景,而是一戶民居主人露天組合石景中的序幕。我雖未與主人謀面,但從民居的建築外表和門外堆放的雜物來判斷,這是韓國一所極其普通的民居。於是我步入私家敞開的石階,品味着小道邊的玩石陳列。主人將姿態不一的玩石,或嵌放,或巧置在路邊的錯雜的岩石上。既有自然之石,也有凝結着沉重歷史歲月的石磨,還有看似自然卻又顯得主人匠心獨運的野草與山石的組合。主人的房門關着,居所周圍的小路邊,吐艷的鮮花與參差的綠草相映成趣。屋邊的一棵梨樹上結滿了沉甸甸的梨子。走近細看,樹枝上竟然還懸掛着一塊奇石。梨樹是不會結出山石來的,我想,也許是愛石如痴的主人,意欲其玩石,猶如其梨樹之果,能生生不息地滋長和繁衍。於是,我扳動了快門,攝下了不少的鏡頭。 其實,說起玩石,中國玩家的歷史應該不會在韓國之後。石,不僅在中國文化元素的五行中屬「土」,也與我們祖先女媧煉五色石以補天的神話有關。《尚書·舜典》所記之「八音」,「石」為其一,而黃河的中流砥柱更為中華民族堅如盤石精神的象徵物之一。歷代文人墨客、丹青高手的筆下,幾乎無不與山石結下情緣。諸如石濤、齊白石、傅抱石等,還將「石」作為自己的藝名,並融入其畫風和人品。至於一些帝王將相、達官豪紳對名山奇石強烈的占有欲,恐怕一點不會遜色於他們對妖冶之女的垂涎。御庭深處和豪門園林的翠竹旁,少不了石景的身影。宋徽宗因對「花石綱」的迷戀,而後才成了《水滸傳》的緣起之一。 愛石玩石是東方文化中的一個組成部分,是玩家和好之者們以個人短暫的生命對億萬年自然歷史感悟的一種寄託,並造就與之心靈對話的某種語境。在對靜態而靈性特具的立體藝術的賞析和品味之中,也陶冶了吟詩作畫的心境和素材。 玩石雖非美玉之名貴,卻有勝出其一籌之處。美玉非得治理,才成其器,而玩石大多以渾然天成,自然成趣,無須人工之雕琢。玩石以千姿百態、無可名狀的自然造型,無法複製的紋理、凹凸、顏色、稜角、曲線和質地,默然而樸實地展現着其美、其堅,其品和其志。其傲骨之獨兀,其雖靜默又無光澤,卻有幾分讓人若即若離的可親可近之感。其雖不成規矩,卻中自然之規矩。其穩重、堅實和挺拔之中,卻有別樣的柔美、端莊和高貴,更是經風霜雨露和歲月年輪的考驗而絲毫不減其風華和英姿。 玩石所獨具的集自然和藝術於一體的質量,融寰宇滄桑和人間當下於同一刻之永恆,是國民,特別是東方文化背景下的國民,在物質生活和文化素養到了一定階段後,會自然移情的物品之一。 有了這段經歷後,我又邁開了雙腿,對我居所周圍五六公里的範圍,進行了一番實地的考察,發現本文開頭敘述的情況,在我的所見所到之處,極其普遍,體現了韓國社會民俗文化中愛石玩石的習俗。 中國民間有認為玩石具有鎮宅和辟邪的功能,也許同屬東方文化的韓國有如此普及的玩石風俗,也與此有關,畢竟安居康樂為人生的最大追求之一。 忠州大學位於風光秀麗的忠清北道的丘陵地帶,離我居所幾百米的山麓下,有座名為「天大雨寺」的佛堂。佛堂門前也有姿態各異的玩石散落着,其中有一塊貼近路邊看似極其普通的石頭,偶觀其頂面,實在令人驚嘆。我雖稱不上行家,但明眼一看,此石絕非尋常見附圖。幾十公分的石面上,凹凸圓弧的曲線,非經千年、甚至幾萬年的細水流淌才能形成的印痕,而這種印痕顯現在寬廣的山澗,也許並不值得驚訝,在這樣小面積的玩石上,有着如此清晰的水流痕跡,實在難得一見。這樣級別的玩石,卻視同凡石,毫不設防地陳列在公路邊。 更值得一提的是,這塊玩石的主人是個亦農亦佛、亦耕亦牧的普通農家。主人的漢語姓名叫金絡培,這是從他公路邊安放的一尊小型「藥佛」像旁的具名而得知的。他一邊自食其力和奉養老母,一邊靜心地念佛修行。在韓國現代化程度較高的社會的背景下,能遇上這樣的平民高士,實在太長見識了。 有次,我路過其家和那小寺廟旁,他笑着從口袋中掏出剛剝掉帶刺殼的栗子,要送給我,我連忙謝絕。後我又路過其家,他特邀我一起吃煮熟的栗子。盛情難卻,我和他面對面地品嘗起來。他還養着七八隻黑色的山羊。片刻的陪坐後,主人便把小推車,放上小卡車,笑着告辭而驅車外出,不知他又要到何處去幹活了。 佛家「禁殺生」的戒律和對「空」的感悟,也許就體現在他對玩石的處置上。讓來自於自然之奇石,再現於自然環境之中,讓它們繼續在與日月天地的相伴之中而活着。 韓國的石頭私人玩家敢於把不少山石玩石陳列在公路旁的露天環境中,而不是以投資、保值和增值為主要目的,把它們鎖在玻璃櫥窗內,陳列在貨架上,然後再用密碼鎖、雙保險門鎖、或以電子門鎖和防盜門等層層地深藏在閨中。 鍾愛在戶外玩石,必定有其所配套的。在山石旁,少不了花卉盆景和綠樹婀娜的身影。這種民俗和民風,無疑帶動和普及了韓國的綠化景觀事業,升華了人們生活的品位和情趣。 我居所不遠之處,有家獨立民居的門外,也是白天黑夜都若無其事地放着價格不菲的幾盆青花瓷盆的花卉。這在我所見的韓國城市和鄉鎮中,是種常態,隨處可見,不必感到驚奇。 韓國的奇石玩家們讓來自於自然之奇石,再現和生存在於自然環境之中,可以說,他們才是真正的玩家,不僅使自己在日常而平淡無奇之中而得到精神和藝術的享受,也美化了生存環境和優化了社會的人文環境,更在無形之中,體現了一個民族的性格和文化精神的內涵。 當然,韓國玩家的這種玩法,必須有其良好的國民素質的條件為前提的,要是門外的玩石,今天不翼而飛,明天而又失蹤的話,那「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發展文化事業,提倡文化消費、開展文化休閒和提升人們的精神質量,離開了整體國民的素質的提高,離開了良好的民風和民俗,那將只能成為鏡花水月的美好願望而已。這是我從韓國眾多民居門外陳列玩石和山石所得到的啟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