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之际话教条--罗素与基督教神学的对立 玄野 罗素是一位数学家,也许是唯一获得诺贝尔奖的数学家,他最为著名的成果是罗素悖论。与史上诸多伟大的科学家如牛顿爱因斯坦等人相似,经历了青少年时代在某个狭小文化范围的尖端成就,中年以后的罗素将时间基本放在哲学思考,宗教批判和信仰追求领域上。罗素在基督教范围内名声甚隆,倒不是他对宗教有何贡献,而是因为他对基督教的批判而成为教廷和教会眼中的第一反面典型。欧洲人对自己在中世纪的苦难是刻骨铭心的,就象当代中国对文革之类的运动一样,所以罗素对宗教的狂飙批判也就赢得了许多欧洲人的赞同,于是就有了这位唯一的作为数学家的诺贝尔奖获得者。一个伟大的文化必然是具备充足反省能力的文化。罗素对其本文化的宗教批判虽然过激,但也是欧洲文明的重要元素。我十分欣赏敬仰罗素的哲学造诣,但在此处不谈此位先贤的成果,而只分析他在宗教问题上的偏颇。 罗素的偏颇根源首先在于上世纪的世界历史大潮。二十世纪是科学与技术应用迅猛发展的时代,同时也是自然生态急速恶化的时代。物质至上与人类自我中心是最为显著的表现,更简单的说,就是人被欲望所驱使。因为这个时代中人从自然界掠夺资源的能力爆增,人们习惯于奢谈对大自然的征服。当然,这种错误的根源在于西方文明的单面发展,人对自己在自然界中的定位出现幻觉。西方世界,包括绝大多数科技成果在内,将人看作是独立于自然之外的开放系统,自己因为生活需求可以对自然界随意改造践踏。实际上,人对自然的关系并没有改变,依然是如中国文化所定位的,人是自然生态中的一个环节而已。因此,人类在二十世纪中对自然犯下的累累罪行最终都要危害到人类自己头上。 当我们反观自身的现代史而发现既往的荒谬时,人们开始向传统宗教与信仰回归。这个过程注定是坎坷的。许多人因为现代的各种危机而彻底将现代哲学思考抛弃,完全退回到古代宗法时期的教条中去,各类迷信各类神灵统治了一切。另外一些人则因为对这些灵异事件的排斥而全盘否定传统宗教。其实,如果我们追溯古代圣贤而不是将宗教等同于一二教条就会解决这种宗教哲学层面上的尖锐对立。在各大宗教的最高圣人那一层面,哲学信仰与当代科学是一体而没有矛盾的。 否定传统宗教,质疑古典信仰,是当代人过分倚重科学和逻辑推理的必然结果。实际上,科学的推动只是人类发展的动力之一,另一个动力就是信仰的虚灵牵引。信仰领域的思维方式与科学不同,多是直觉与灵感。很多人以局限视野的逻辑思辩去评判开放视野的灵感直觉,从而自命清高地认为当代的科学无所不能,或者具有无所不能的光辉前景。当他们发现竟然有那么多的圣言超出科学逻辑之外时,他们的解释不是科学的局限,而是圣人的荒谬。于是当代人从对教条与灵异的颠覆,发展到了对圣人的轻蔑甚至摒弃。 罗素对宗教的误解是当代典型,其宗教观点对世人影响巨大。罗素在其名著<西方哲学史>中对科学哲学与宗教做了一个相对笼统的定义:"一切确切的知识--我是这样主张的--都属于科学;一切涉及超乎确切知识之外的教条都属于神学。但是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还有一片受到双方攻击的无人之域,这片无人之域就是哲学。思辨的心灵所最感兴趣的一切问题,几乎都是科学所不能回答的问题;而神学家们的信心百倍的答案,也已不再像它们在过去的世纪里那么令人信服了。"显然,罗素对宗教与神学的定义过于偏颇了。基督教的教条不是超乎确切知识之外的东西,而是基于确切知识之上,在长远和整体价值上必然会对人类起到积极作用的东西。这样的教条并非产生与某人的一时之选,而是人与社会的自然本性通过多层次多渠道的直接与间接作用确立下来的最佳生活方式。 西方哲学家对神学的批判虽有过激之嫌,但主要原因还在于基督教自身的错误。基督教神学来源于两个完全不同的文化--希伯来和古希腊。一神论教条的不容置疑和理性主义分析的孜孜以求融合一处,结论的先入为主和分析过程的明察秋毫对神学家是巨大的折磨。同时,神学家们还有证明耶稣绝对权威神圣的使命,这令神学家们不得不用尽所有抽象玄思的工具。教条本具有简明的现实意义,摩西为便于推行,就盖上了耶和华的印章,这教条和现实之间的自然联系就被切断了,而换以神圣的不容分析的色彩。一神论与理性主义融合成基督教神学,其结果十分复杂。从负面效果上看,这造成神学的永恒焦虑。教条的神圣化造成了宗教教条人为捏造的假象,从而成为近现代哲学家的主要攻击靶子。从积极意义上看,这也的确促进了自然真理向人类的逐步深入显现。一神论和理性主义二者对于当代科学的存在是缺一不可的。 僵化的教条往往制造麻烦。但颇值得思考的是,各伟大宗教的教主往往没有教条倾向,他们的本意并非创立什么宗教,甚至身体力行地反对权威与教条。摩西立约十诫,是方便犹太人遵行的教条。但是到耶稣那里,他却要舍命破除那些僵化的教条,只强调爱神爱人这两大诫命。这与孔子的忠恕异曲同工。至于日后基督教何以变得那等僵硬,就只能说是耶稣的遗憾了。孔子因材施教,法无定法,必求透人心灵,不用有限的语言为无限的自然确立生硬的定义。如果我们设身处地地还原理解孔子与门徒的交流场景,会被孔子教学的生动活泼所感染,断非后世人所附加的等级感强烈的孔夫子形象。佛陀作为一个教师游历印度,也断没有立约立教条的倾向,而后世衍生出无穷斋戒,就是无奈了。 既然教条制造麻烦又歪曲了圣人本意,为什么还要教条呢?而且古今中外各个国家民族总在周而复始地重蹈教条覆辙。其中必然存在教条赋予人们的巨大方便。宗教是对人信仰追求的关照。人们无法轻易得到明确信仰的情况下,为达到有信仰的好处,宗教教条是代用工具。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对各种复杂情况不经过慎密的推理思考而能及时做出长远意义上的正确反应,不外乎两种途径,或者用教条来决定自己的行为,或者内心灵魂已经具备了足够谐和一体的智慧,用一种本能式的方法来应对。后一种情形是信仰与智慧通达的境界,史来达者寥寥。而最普遍的情况是遵循道德规范或者宗教教条。儒家所说圣人修道立教便是这层意思。各大教主如孔子佛陀耶稣等,其所教诲多发人灵命,自不用教条。数代之后,灵命渐暗淡,遂有诸般教条兴起。这就是中庸所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当然这里的"道"不是道德经的天道,而是泛指人的生活方式--人道。教条只在人道,基督教神学的焦虑就因为混淆了简明的人道与玄妙的天道。 当然,人类历史向前迈出一大步之后,都必须用很长的时间做细致的调整,如今正是二十世纪物质生产大发展之后的必需调整时刻。辩证唯物主义,物质至上,过度关注欲望层面的平等,和科学与应用技术的迅猛发展,等等诸问题,最终导致人类的掠夺式开发。罗素等既往先贤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下对宗教做出那样的评价是正常的。对宗教的批判导致了文化界整体在信仰层面的粗陋。作为逻辑分析学派,罗素显然对逻辑和理性之上的通天之孔重视不足,从而导致了他忽视了宗教的追求在于信仰,从而对宗教教条错误定位。 宗教是教条,但是这些教条的来源是什么?绝对不是宗教圣人们心血来潮自己杜撰的东西,而是充满了巨大的智慧。因为这些教条的存在,即使人们没有能力寻找到最真切的信仰,无法理解真实的神,却也能够通过遵循教条来完善个人精神,达成个人的也是人类精神整体的最佳利益。宗教是人关照精神的捷径,虽然并非理想的道路。 限于篇幅,不对具体的宗教教条一一分析,简单举例抛砖引玉。为什么儒教要求人们行孝道,为什么基督教要求徒众处理好邻里关系?这不是人们在某个时刻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而是人的自然属性和世界的自然状况限定了人必须走这样的路,否则就是灭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