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返回目录) 高如雪一班人马,从社教的农村回到学校,从一个阶级斗争的第一线到了另一个阶级斗争的第一线。有关学校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的情况,高如雪已从白明志的信中略知一二。但最近一星期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却从王安香处得知近几天学校里的阶级斗争错综复杂,说是各系的野心家和反动学生都纷纷跳了出来。“每个人都得作好思想准备,接受革命风雨的考验!” 即使思想上已有所准备,一到学校,同学们仍然大吃一惊:大学校园再也不是“学生们的乐园,科学家的殿堂”,而变成了一个到处贴满了大字报、经常看见批斗专家、教授的革命战场。真是“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变化之大,难以想象。可谓一天等于二十年。 真的像报纸和广播里所说的:“革命的暴风骤雨已经来临了”吗?高如雪虽然谈不上是那种渴望风雨,能勇敢地和风暴搏斗的海燕,像高尔基所描写的那样。但毕竟出于年青人的激情和幼稚,对即将来临(或是已经来临)的革命,充满了期待和幻想。 不过,校园里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现实,立刻就将这个女孩心中的革命激情和幻想,打碎了一大半。 高如雪和王安香一行人,风尘仆仆地从长途汽车上下来,提着铺盖卷,经过数理楼走到宿舍去。溪水县社教工作组的大部队,包括962班的其他同学,比她们早了几个小时回到校园。看起来就已经积极地参加到革命行动之中。只见李全保和963班的李明、还有数学系的另外几个学生,提着几个大油漆桶,在数理大楼外面的墙壁上,刚刚写出了一条醒目的大标语,令高如雪看了触目惊心: “坚决捍卫校党委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打倒数学系陈鸣威、郑少青、白明志的反革命小集团!” 然后,李全保在她所熟悉的三个人名上,挥动着沾满了红油漆的笔,大刀阔斧地画上了三个大大的“X”。 高如雪心中咚咚跳,不清楚这一周以来发生了些什么事,到宿舍放下行李后,便出来周围看个究竟。 一路上,食堂饭厅、以及各个教学楼、图书馆的内外墙上,大标语和大字报处处可见。高如雪想更多了解的是有关那个‘数学系三人反革命小集团’的,于是便走进了数理大楼。只见眼前一片玲琅满目的革命景象,每一层的楼道里, 走廊上,几乎任何可以张贴的地方,都贴上了大字报。其中大部分是批判老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们。三楼和四楼是数学系,大字报批判的目标则是指向系里几个教授以及陈鸣威等三个人。大多数还算摆事实讲道理地进行辩论。也有几篇表现极左的大字报,看来墨迹未干,是李全保等几个人刚写出来的,使用与外面那条标语类似的口气,指责这三个人是反动学生,个人野心家,是企图向校党委夺权的反革命集团。这几篇文章措辞严厉,上纲上线,还说这个反革命集团是有后台指使、有计划的,运动一开始就由陈鸣威打头阵,向校党委发射了十八支毒箭,问了一连串的为什么等等。 有一些大字报则提到三个个人野心家历来数年的诸多‘反革命言论’。比较重要的有这么几条: 陈鸣威说话写文章都尖酸刻薄,喜欢挖苦同学、讥讽时事,曾写过一篇小品文,题目叫做“‘最’字的N次方”。意思是说,报纸上经常使用“最敬爱的XXX、最最敬爱的XXX”之类的话,可以用数学符号来简化,写成‘最’的N次方,不就行了吗,还省得浪费笔墨纸张。批判文章说他以此来嘲讽革命群众的革命热情。 郑少青的毛病是话太多了。一张嘴巴成天叽叽喳喳像麻雀一样说个不停,能令喜欢他的朋友发笑,却也使得被他取笑的人厌烦。因此,不喜欢他的同学给他安了个外号,叫他做“麻雀子”。话说得太多了,当然说错话的几率也大大增加,因此而被人抓住了很多小辫子。比如,从这些大字报中揭露出来的,他有一段听起来挺严重的‘反革命言论’,是有关革命领袖的。据说是有一次,他在宿舍里大放厥词:“哈哈,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喜欢用‘伟大领袖’这个词。我就要向中央提建议:对毛主席不应该用‘领袖’这个词啊,为什么呢?因为‘领袖’是最脏的,有什么可伟大的呀?嘿嘿,那不就是领子和袖口,衣服上最脏的部分吗?哈哈哈……” 白明志的主要反革命言行,便是他过去日记中写的那些对现实不满的诗词。还有他曾经在信中对高如雪描述过的社教经历,一位贫下中农老太太诉苦时诉‘人民公社大跃进之苦’,这件事情被大字报作者上纲上线而成了白明志的罪行:‘社教时鼓动群众骂共产党’。 另外还有一张大字报,说他帮助反动学术权威万年千,拉线搭桥,玩弄陷害林涛涛致死之类莫名其妙的话语。 其实,看见大字报中揭露出来的这些内容,不仅仅使高如雪吃惊,大多数的学生也都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人们自然地在脑袋中搜索:哇,我以前没说过这样的话吧。以后说话写文章可都得注意点儿,三思而行,三思而行!难怪老一辈人经常教导我们:“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确是这样啊!另外,今后最好少写日记,如果写了也最好赶快撕掉。 数学系的大字报中,也有不少(大约十分之一吧)是由“陈鸣威、郑少青、白明志”三人以《丛中笑》小组署名的,他们的大多数大字报都是针对目前学校及系领导在运动中的一些做法,加以批判和论证,也引用了不少人民日报的社论,公开传达过的中央文件,毛选和马恩列斯等经典著作中的语录,等等。目的则是要证明:校党委企图掩盖党内的阶级斗争,而他们的行动和陈鸣威的第一张大字报的观点,是符合毛泽东思想,符合党中央这次运动的精神的。 然而,毕竟势单力薄,和对手排山倒海之势的大字报群比起来,他们的辩论似乎显得非常地苍白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