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灣環球廣場的《聚豐園》餐館的一個小房間裡,鄭家定了三張桌子,包了從一點到五點整個下午的時間,正準備舉行鄭大龍和金雪梅的訂婚典禮。 小房間裡已經陸陸續續地來了七、八個人,金雪梅也陪同父母,步態輕盈地走了進來。 金雪梅眼光朝四周掃視了一圈,像是在找鄭大龍。沒有看到他,金雪梅的眼光顯得有點失望和落寞,只好自己將爸爸和媽媽介紹給鄭大龍的父母: “鄭伯伯,鄭媽媽,這是我爸爸媽媽……” 有些躬腰駝背的金富,連忙伸出一隻乾瘦的手給鄭致遠: “哦,鄭博士好,鄭博士好,敝人金富,我早就久仰鄭博士的大名囉……” 又指着旁邊的夫人說:“這是內人孫招弟。” “啥格敝人、內人的!儂好好瓦……”孫招弟一邊笑一邊糾正丈夫。 “你們好!我叫史賢奇。”這是鄭大龍的媽媽,六十歲左右,看起來保養得很好,膚色紅潤、體態豐滿,給人雍容華貴之感。她對金雪梅父母自我介紹說,她是史坦福大學教育系的教授,也是一個業餘的電腦作曲家。 孫招弟則對着未來的親家公鄭致遠笑開了花: “儂好,儂好,是不是可以稱儂為‘准親家公’啦?” 她說的是帶上海口音的普通話,大體上還算標準,唯有那個‘儂’呀‘儂’的老改不過來。 “可以,可以,就叫親家公,我就叫你親家母嘍,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啦!” 鄭致遠用台灣國語很客氣地回答她,又轉身對大家說: “桌子上我有擺上卡片,每張卡片上都有寫名字,請各位到卡片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各就各位吧!” 鄭致遠不愧是從事精密測量的光學鐳射專家,做任何事情都像他進行科學實驗一樣,力求考慮得細緻周到,不差分毫。 “請坐,請坐!” 史賢奇也忙着招呼客人們。 正聊着,鄭大龍扶着一位滿頭銀髮、看起來有八、九十歲的老太太,步態蹣跚地走了進來。史賢奇趕快迎上去: “哦!奶奶您來了,來來來,坐這個裡面的座位吧。” 鄭大龍的父母和老奶奶住在加州POLAALTO。父親鄭致遠,供職於洛克希德中心。母親史賢奇,是史坦福大學教授。都在各自的領域裡有所建樹,在灣區華人圈裡是知名人物,甚至在中國國內也小有聲名,這就是為什麼剛才金富恭維鄭致遠時說“久仰鄭博士大名”的來由。 老奶奶只有鄭致遠一個兒子,而鄭大龍又是鄭致遠的獨子。因此,35歲的鄭大龍的婚事近幾年來就成了老奶奶的一個心結。 因為鄭大龍醉心於技術、科學,脾性顯得有些古怪,不合群,交過好幾個女朋友,最後都沒有結果。 鄭大龍的初戀是他大學時代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同學瑪麗露,一個聰明活潑的俄羅斯女孩。兩人在大學二年級時一見鍾情,有一年多的時間裡,愛得難捨難分。可是,激情很快就過去了,大學畢業之後,兩人便一東一西勞燕分飛,瑪麗露去了波士頓的哈佛讀研究院,並且很快跟哈佛的一個俄羅斯裔教授結了婚。當年,這件事對自負的鄭大龍打擊還是很大的,儘管他完全沒有要在30歲之前結婚的打算,但初戀情人被別人搶走畢竟是件失敗而丟臉的事。不過,善於調整心態的鄭大龍很快就轉過了彎,並且將全部激情投入了科學研究。 在斯坦福大學的校園裡,攻讀電子工程系博士的鄭大龍迷上了腦電波,那是他的科學初戀,當時對他來說似乎比男女之情更加有吸引力。儘管如此,卻有一個叫愛米莉的美國大學生看上了他。在愛米莉的主動進攻下,兩個人斷斷續續地交往了好幾年,鄭大龍博士畢業參加工作之後,兩人還同居過一段時間。但是,在鄭大龍這方面,總是找不到感覺,來不了激情。最後,愛米莉傷心地與鄭大龍分手,她認為鄭大龍是一個極其自私的怪人。 “也許,說他‘自私’對他不太公平……” 愛米莉曾經傷心地對女友說。 “……他的自私只是對身邊的‘人’而言,就是對我而言吧!他除了晚上和我在一起睡覺,滿足他的性需求之外,從不為我花任何時間的!他把他的所有時間都貢獻給了腦電波研究工作,他的激情只屬於科學!” 與愛米莉分手後,鄭大龍沒有再交女朋友。可是,按照中國人的傳統觀念,鄭大龍過了30歲,該結婚了!父母是高級知識分子,倒不是十分在乎,老奶奶卻是一年比一年着急啦!你想,一個人將近九十歲的老太太,已經走到了人生的邊緣,腦海中想的是些什麼呢?不就是希望完美地處理那些所謂的“身前身後事”麼。哪些事呢?中國人不是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麼? 一年前,鄭大龍34歲生日那天,老奶奶已經把解決寶貝孫子的婚姻問題列入了家庭的頭等大事,還召開了家庭會議共商大計。 在奶奶的反覆嘀咕下,鄭大龍也開始認真地考慮是否可以找個人結婚了。 他在奶奶發起的家庭會議上,像討論科學問題一樣地和三位長輩討論他的婚姻大事,鄭大龍毫不迴避這個老大難問題,第一個開始做報告,論述結婚對他的好處和壞處。有如他作科學報告時一樣,因為是有備而來,所以語言流暢,毫無平時在生活中着急時的‘結巴’毛病: “……結婚的好處是:平時有人管家,料理生活,晚上有人陪睡覺,每年四月份時,還有人報稅報賬。壞處呢,是會浪費一些時間,對科學研究不利,對方有可能帶來一大串的家庭網絡,三姑六婆的,造成人際關係急劇增多,個人自由度大大減小……” 奶奶打斷了他:“……主要的好處是:會有孩子,鄭家香火可以延續下去……” “對……對……對,那……是對鄭家的好處……”鄭大龍也同意奶奶的話,因為是臨時的應對,又結巴起來。 “讓他先說完吧……”母親了解兒子的毛病,心想且聽他作完報告,知道他對此事的想法,問題便不難解決了。 於是鄭大龍繼續說: “……沒錯,生孩子對鄭家是一個好處,對我也可以說是好處。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基因才可以遺傳下去嘛。但是對我個人來說,有好處也有壞處。女人小子都是難養的啊!對此,我毫無心理準備,如果有人可以承包這項工作,我就沒意見啦!……” 說到這兒,三位老前輩已經心中有數,大概了解了大龍要找什麼樣的人。 鄭大龍又繼續他的報告: “……總之,權衡結婚的優缺點,應該是好處勝於壞處吧……” 奶奶聽到這兒眉開眼笑,父母也點頭稱是。 ………… 三張桌子都坐滿了客人,服務人員就開始上菜了。 第一張桌子上坐的是:鄭大龍,他的父母及奶奶,金雪梅及其父母。 第二張桌子上坐了兩家人更遠一些的親戚,包括鄭大龍的舅舅一家四口,兩位遠方的表親,幾個人都是從中國大陸來美國不久。另外,還有金雪梅的姑姑和姑父。 另外一張桌子上七位客人,則全是鄭大龍工作處的同事們,安德烈,亞歷山大,南希,愛麗絲,……。安德烈是國家實驗室某部門的高級主管,鄭大龍的頂頭上司。 第二張桌子上的人全說中文,第三張桌子上的人全說英文,第一張桌子上的語言則是亦中亦英,中西合璧。 訂婚酒喝得很順利,只是到最後,在第二張桌子上出了一點小插曲。 另外兩張桌子上的人都是紳士淑女,正襟危坐,閉口咀嚼,吃不露食,笑不露齒。唯有這第二張桌子的人,一邊吃飯,一邊聽一個叫周有牌的老頭繪聲繪色地講笑話,笑得滿桌的人一個個捧腹噴飯、前仰後合、忍俊不禁。 周有牌的老婆金古,也就是金雪梅的姑媽,金富的大姐,憋紅了臉想要忍住不笑,可憋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實在忍不住了,彎着腰直叫: “不要講啦!受不了啦!笑得……我的肚腸子疼……疼死了……” 滿桌的人嘻嘻哈哈,吵吵鬧鬧的,最後,在兩個七八歲孩子的推波助瀾之下,竟然把桌子都打翻啦! 桌子打翻的“哐啷”一聲,才使滿屋子的喧譁聲嘎然而止,房內陷入一陣短暫的寂靜…… 鄭致遠趕快去廚房,叫來了人收拾翻倒了的桌子,及地下的殘渣餘孽。 這時,孫招弟用上海話對金富輕聲咕嚕了一句: “阿拉早就哇過忽要喊他來,儂忽聽,格個出醜現眼了吧……“” 又用眼角瞄了一眼老奶奶,繼續說道:“老塌塌怕是要生氣格……” 不想將近九十歲的老奶奶耳朵還很靈光,聽見了也聽懂了剛才孫招弟的這句上海話。老奶奶笑嘻嘻地對第二張桌子邊上的人說: “沒事!沒事!唉,我早該坐在你們那個桌子上多好啊!錯過了好機會。其實,我最喜歡聽這個周有牌講笑話了!” 上一篇:紐約命案-06-男孩傑夫突發奇想 返回目錄頁 下一篇:紐約命案-08-流浪人偷劫別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