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重重（1）- 興安嶺大探敖包

 --逆旅，旅舍也。 文人借來表達人生匆匆，行行復行行，轉眼就成過客。一世足跡，浮光掠影，敝帚自珍，難以忘情，孤芳自賞，博客最佳，自娛自樂，不至擾他人清夢也，為記。--

約在86年暑假，奉命去內蒙招生，地方廳局通知到海拉爾報到。到哈爾濱，轉火車夜行，俄頃進入大山。地圖顯示路線穿越大興安嶺全域。列車整夜就在寂靜的老林中穿行，兩側只見纏繞不清的樹枝樹葉緊貼車窗，反向而去，不見頭，不知尾。就像來時海輪之旅，一片汪洋，看多了就困了，睡夢中記得列車員叫牙克石的站名，其他停站很少。

起床時，已是天藍日紅，森林全不見，草原沒見到，撲面的野風帶着響聲，和東北其他地方相似，很親切。 海拉爾市是呼倫貝爾地區的首府，市容和本溪，鞍山等東北城市類似，建築方正的蘇聯式樓房為主，好在工業不多，污染少。  街上還見馬拉的東北大車，不但運貨，還拉客人。當地人講東北官話，是北京話和山東話的融合。東北早期移民這兩個地方來的多。家父稱我們的先祖是濟南地區來的，到我算第九代。 我最早的記憶是韓戰時跑防空洞，就記得石洞裡點着蠟燭，有大人帶着的情景。初小就進關生活，江南而嶺南，一路南下，再也沒回老家了。  到了海拉爾有回鄉的感覺，待了幾天，當地朋友就聽出我有東北口音。

招生完畢，地方安排遊覽世界前三的大草原，會到《敖包相會》的外景地，慕名很久。  地理區域的界限，東北似乎突變的多。興安嶺的密林一進山就蓋住眼；海拉爾一出城，馬路，樓房，水塔都消失，人群也不見了，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的意境就在眼前。地下是無邊的草地，無際的藍天上白雲陣列徐徐飄過，其他一片蒼茫都不見，有忘我，無垠的心理覺悟。

草原的草半人高，綠油油肥壯的很，取之不竭，秋天收割曬乾，出口到世界，是冬季上好的飼料，聽說不比小麥便宜。

去過阿拉伯半島的庫爾德草原，好像沒有呼倫貝爾的花多。這兒原野多大，花海就多大，哪裡有草那裡就有多彩的花，其景象沒有相片，畫家可以本質性的表現，只有身臨其境去覺悟。法國印象派莫奈觀察日光下的草堆2年之久，坐看蓮花池塘光影達15年，才畫出朦朧畫派巨作，信然。

是來看"草原上的人們"的，來到草原，看見人大不易，複數的人們就更見不着了。車行幾小時，就見到幾個當地人路過，都是騎馬的，一位全身黑棉襖，尖頭帽子，嚮導說是回族；一位是婦女，花頭巾，彩色袍子，是蒙族人；其他幾位衣式各樣，有達斡爾，鄂倫春等，各民族各有其語言，各有其風俗。他們自由遷移，常常遠涉新疆，西藏， 西伯利亞，甚至中東穆斯林國家。但當地總有人知道遠行人的下落，可能不忘故鄉和血緣是本能。就像聽到鄉音，都會”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

日到中天，一行來到一個小高地，這裡就是敖包，“敖包相會”的外景地。高度也就一人多高，坡度很緩，鋪滿綠草，可以坐很多人。敖包是蒙語還是達斡爾語已不可查考，原始可能是標誌的意思。在大草原，敖包確實遠遠就能看到。後來敖包變成祭祀之地，起平原地區鄉廟的功能。祭祀的日子，是聚會的日子，也是交易，文體娛樂的時間，那達慕大會也在這裡。   青年男女約會在敖包，成為慣例。《敖包相會》選景在這裡很合理，地址非常開揚，沒有任何陰影，跑馬，擺攤，舞蹈，比武，這些蒙古族生活的外景一定非常“忠於生活”。  

坐在敖包上，午餐是水煮羊肉。  呼倫貝爾羊肉，在全世界穆斯林地區都有名，味道鮮，沒有膻味，各地人都愛吃，聽說也是由於食草的質量好。敖包邊有一條河，不存在污染，怎么喝都不會壞肚子（當地人語）。  我們吃的羊肉沒有任何佐料，鹽都不加，就是好吃，那天就是吃羊肉，沒有其他主食， 留下的回味，就像魯迅對紹興戲和蠶豆的懷念，由於情景交融。這輩子，我也不會再吃到敖包那樣的羊肉大餐了。

飯後，是表演。 有蒙古姑娘們演唱《十五的月亮》， 歌詞用蒙語，舞蹈她們駕輕就熟。這首歌小學時代一聽就很動心，一生百聽不厭。至今那些名歌手還在反覆的演唱，可能是集體記憶最深的一首。研究民俗學，文藝學，和POP Culture的人不會放過這首歌，但他們必須到呼倫貝爾來理解草原和敖包。

我第一次騎了馬，因為那匹馬很老實，善解人意，我上去居然進退自如，就策馬小跑起來。 不一會，看到一黑點衝過來，幾分鐘看到原來是一位蒙古騎士。 他會說漢語，一定要我去他的蒙古包喝奶茶，他要宰羊招待我。解釋半天，才作罷。 他告訴我他去過內地，廣東等地。稱他買了摩托車。我問他感覺如何，他說騎摩托省勁。告別後，他一轉眼就不見了。 當地幹部介紹，蒙古人眼力可達5.0，6.0，比我們好幾倍，他看的見我們時，我們是看不到他們的。

海拉爾是河的名字，呼倫是呼倫湖，貝爾是貝爾湖，呼倫貝爾臨近沙漠，但本身水源豐富，真是得天獨厚。 花多，蜜多，呼倫貝爾出產草原蜜，看見帶着面罩的養蜂人，也是一身黑棉衣，草地夏天也有低溫的時候。

《敖包相會》的正名是《草原上的人們》， 當地人糾正《十五的月亮》該叫《十五的月亮升上天空那》！

留下一張敖包騎馬的黑白照片，有人說顯得悲壯，哈哈。

由呼倫貝爾，想到東北地區是中國自然面貌變化最多，最豐富的地區。一進山海關，內地不能說雷同，也近似。 華北平原，江南河網，嶺南丘陵，西北高原，四川盆地， 其不同和特色要想一想。 東北就不同，興安嶺東緊接松遼平原；西就是呼倫大草原；南邊就是蒙古大沙漠，大河，大湖，大漠，峻岭，平原比肩而立。  旅行在東北，教育我們不要幻想征服自然。 人工人智永遠不可能再造呼倫貝爾和大興安嶺，更不可能讓它們並生共存。自然養育了我們，我們就老老實實作自然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