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唐奖（东方诺贝尔奖）的测度

玄野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昨日欣闻台湾富商尹衍梁先生设立唐奖，用于鼓励人类在生技医药、永续发展、汉学及法治等研究领域的进步。尹先生效法诺贝尔，同时又把握了现代危机启示给人类的发展方向，堪称孔子教诲的践行者。相比之下，中国大陆的富豪则是另一番景象。他们更多地徜徉在酒池肉林中，得意于金山玉海里。事业心强的，则正在规划如何在同行中拔得头筹，天命之年依然无暇思考一生的追求是否妥当。

尹先生所关注的几个方向是生技医药、永续发展、汉学及法治。生技医药是近年来科学发展的主要方向之一，选择此项也可能与其个人知识结构有关，完善的法治则是当今世界的潮流，这两方面不用我们置喙。关于永续发展和汉学这两方面，因为属于相对模糊同时又是时代热点，所以本人不揣愚陋，冒昧拓展解析一下，也许与尹先生的初衷相左，也许有部分相通，也许能起到启发效果。这两方面正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当代对世界发展的价值所在。

永续发展，西方志士仁人在大约五十年前就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从那篇造成极大震撼的＜寂静的春天＞开始，欧美发达世界开始注意到并且逐渐明白了以消费驱动的现代工业社会给自然带来的巨大危机，从环境污染到物种灭绝，从资源枯竭到温室效应，从气候变迁到生态危机。发达世界的民众在惬意地欣赏自己的花园，潇洒地关注世界贫困地区的人道灾难以展示自己在人性上的修养和经济上的大度；而西方文化界的灵魂却在现代危机的迷雾中挣扎。问题出在哪里？当然不在科技的发展水平上，因为高的水平带来高的欲望，而这种高科技满足高欲望的社会结构蕴藏着人类自己难以发现的隐患，某些隐患一旦出现，就可能宣告人类游戏的结束，这个星球上的生命可能要重新开始了。这是西方单边文明无法走出的牛角尖。如果我们用中国的传统思维来审视当今世界，答案就在眼前：西方文明问题出在人在自然中的价值定位错误。正确的价值定位在地中海文明圈中并不缺乏，一神论和理性主义中都有大量的论述和理念，缺陷的存在主要是物质文明在近百年的单极发展。人的价值定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更加清晰成体系，而且作为文化中的核心理念被作为社会道德核心贯彻在历史的始终。西方文明中正确的价值定位缺乏这种力量，在统摄物质文明方面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中国强调天人合一，认为人是自然生态中的一个环节；当代西方理念则将人脱离开自然而存在，从而不计后果随心所欲地改造自然。实际上人类最大的福祉就是自然界的健康与永续存在，人类按自己的欲望改造自然的过程就是人类自杀的过程。在这里不再赘述其中的细节，具体已经在去年的一篇文章＜人与自然的关系——垃圾制造者与天人合一＞中阐述清楚了。中国胡锦涛先生所提＂和谐社会＂也基本是现代危机下中国传统理念的闪光。

谈及汉学，唐奖声明中明确排除了文学创作。这个汉学到底是什么范畴呢？当然不是文字训诂学，也不是小说，诗经骈体文和唐诗宋词等审美情调很重的作品也可能不是尹先生所钟情的方面。文言文写作呢？可能也不是。以上罗列这些都是载体和审美层面的东西，并没有涉及到民族传统灵魂性的层面。

本人武断的相信，尹先生所重视的就是中国文化的信仰价值核心。中国文化的核心代表不外儒家道家二者。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宋周敦颐说：＂文以载道＂。可见儒家的价值追求核心同样是道，只是从道的方式不同。中国的道在何处？与西方的理性主义和一神论相似，其根本理念在古代典籍中，后世的阐发也有很大贡献。当西方世界依据圣贤的精神发展出当代文明的时候，蓦然发现自己正走向断崖时，就需要追溯文明的基础，分析在我们所默认正确的那些圣贤思想在当代的应用中是否用错了，或者说圣贤思想本身就有缺陷，不适用于变化的时代，或者说，也许是更普遍的现象，我们在发展使用这些思想时，不注意环境的变化而导致真理的失效。环境变化的情况很多很复杂，最普遍的一个就是人口的增加导致人在自然中的活动触及甚至超越了各种资源范畴的边界，原来默认开放的系统瞬间变成封闭系统，而事物的性质在人的眼中突然发生翻转

中国古代典籍有什么？可谓浩如烟海，无法穷尽。其中，周易，诗经，尚书，道德经，论语，黄帝内经，春秋等是经典中的经典。作为有一定造诣的汉学家，不熟悉这些经典是不可想象的，而熟悉了这些经典而不会用文言文阐述信仰宗教哲学政治方面的问题是不可能的。有了这样的底蕴，也必然进入那样的境界，进入那样的境界而不能在适当的审美情境下以诗词表达个人情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汉学的核心是描述信仰宗教哲学政治，文言文以及诗词不过是辅助与载体而已。所以，个人理解，尹先生所提汉学不但排除小说类的文学创作，也会排除单纯在诗歌和骈体文方面的审美创作。同时，汉学的着眼点绝对不在于是否有让中国富国强兵的功能。汉学之所以要弘扬，并非在于中华民族自豪感，而是在于汉学在当下对世界的价值，汉学是人类意义上或者自然意义上甚至上帝意志上的思想系统，是上帝赋予人类走出现代危机的通道。汉学应该是华人对世界的责任，而不是华人借以炫耀自己基因的资本。

所谓汉学，中国白话文运动以来，无甚进展，必须在中国的文言文文献中求索。必须明确的是，汉学绝不是钻故纸堆，而是超越文言文超越中文这种载体的人类精神关怀，是挺起支撑人类文明的另一大支柱，扶正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厦。历史上可以与当代汉学相提并论的是中世纪结束时刻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正是东罗马帝国所储存的古希腊典籍数百年间向意大利的转移，造就了世界文明的新纪元。而当代中国的情形，文言文与白话文的距离，远比希腊文到拉丁文的距离为小。文言文不是汉学的障碍。

中国文化在时下的另一个明显可以造福人类的思想是德政体系。这是和民主政体一同支撑人类发展到现在的另一主要政治系统。这一概念，我在最近两年的许多文章中着墨很多，此处不再重复。至于当代国人对天道和信仰的需求，以及典籍中所蕴藏的灵性，我等无以清晰断言，只有孜孜以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