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天,空气里终于弥漫出一股春天的味道,最让人欣喜的地方,是人人都相信这股味道,今年不再可能来了又走。所以,早餐馆里,比往日更加的人声鼎沸。不说门口就餐的人排着队,就是收银机前付账的人也排着队,最要命的是大厨的面前等着出餐的单,也象雪片一样的排着队。然而,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刻,却发生了一件让人笑掉大牙的意外。 事有凑巧,厨房和前台的收银机在这一刻都没打印纸了。阿二一步跃到储藏柜前,猛地拉门,力度比平时用力两倍,门却不开。"谁把这扇门锁上了!"阿二恼火地叫着,叫完才看见顾客们惊讶的表情。 我这才发现这扇柜门,用的却是一把需要钥匙的门锁。从阿二惊慌的态度,当然可以断定,钥匙肯定早丢了。平日里在这个柜子里拿东西,几时见它上过锁? 打不开柜,拿不出纸,没有收据给顾客不说,更糟的是:服务员在电脑上下的单,厨房也打不出来,大厨还煮什么啊!阿二急得拿了把老虎钳,想把铰链拆了,卸了门。直觉告诉我,一定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可是因为我不会,也就没出声。阿二捣鼓了一会,搞不定,只好走开。那扇门前,从惊呼之后,第一次空无一人。 这时候,牛蛋扔下手里的勺子,走进厨房里间,在平日对付面团的工具箱里翻了一下,跑到那扇门前,只一下,门就橇开了,而且毫无痕迹。后来,我们问他,他只说这是技术活,不想外传。阿二只好说:"看来,钥匙对你来说,就是个多余",算是夸了他。 牛蛋今天的功,立得真是时候。一大早,阿二刚进门,他就开玩笑般地说:"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要在这里干到关门。"搞得阿二一时反应不过来。原来,他一怒之下,炒了自己那份全职工作的老板,又准备回到阿二店里干全职了。 阿二虎着脸,显然对他的行为很不认同。那是一份多好的工作啊。一周五天,朝九晚五,和大多数人一样,同进同出。最好的地方是有从头包到脚的福利,对牛蛋这种长期靠药物控制疾病的人来说,稳定的工作,安定的生活,不是最紧急的需求吗? 牛蛋不这样认为。我想再翻多少个跟头,他都不会这样认为。 在白人中,牛蛋的身材属于矮小精瘦,好象发育不全一样。据说他的出身很不错,在北边的一个小镇。父母育有四子,个个都成了专业人士,只有他,从小就是个坏苹果,十四岁就离家出走,如今,四十岁了,都没回去过。 "我的母亲不爱我。"他这样说的时候,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好像只是在说:地球是圆的一样。他和我们一起工作的时候,礼貌耐心,笑口常开。他的那份全职工作,有机会得到很多别人不要的旧书,当他给服务员分发的时候,我甚至于觉得他有了一丝温文尔雅的风度。可是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却生出一丝不安。 我很难想象母亲不爱自己亲身的孩子,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我只是本能的感觉得到,这件事的后果,会有多么的严重。 牛蛋这名,当然是我替他起的中文名。如果有一天,他因这样的称呼而质问我,我一定只说:那是他英文名的谐音。至于,这名究竟有什么意义,是不必多解释了。。 然而,在我心目中,他确实象荒原上的一根野草。表面上看,谁都可以踩。可是和他接近的人,却不能。因为接近他的人,有人是要拔了他的,他当然要反。然而多数人,可能只想让他长得更顺利一点,但是,一个连母亲都不爱的孩子,绝对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他牛起来,比富豪还牛。 阿二开店时,牛蛋就来了。从培训时的临时工,做到全职工。他之前干过什么,谁也没在意。餐馆这种力气活,只要勤劳肯干,阿二内心里都会涌起千恩万谢的感觉。阿二是第一次开店,雇的是白人,赚的也是白人的钱。心态却难免还是中国人。做的是快餐生意,时间就是金钱,厨师出餐的速度当然是越快越好。她就要求他们一目十行,同一时间,读下几张菜单。然后分门别类,鸡蛋,香肠,咸肉,土豆。。。。。。,可以一起上灶。可是,他们不听。后来知道是他们没有一目十行的能力,可当时,他们却一定要闹成是阿二独断专横,不会煮还要指手画脚。其中领头的就是牛蛋。 "你们看,这里三张单里,有四个‘OVER EASY'的煎蛋,一个炒蛋,有三个咸肉,三个香肠,三个炸土条,三个煮土豆。完全可以一起上灶,一起出餐么。"阿二还在循循善诱,一心以为牛蛋是没掌握方法。 "我不干了!"平日笑眯眯的牛蛋,突然涨红了脸,大声嚷起来:"你这种要求,我没法干!"震得阿二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牛蛋的女朋友来了,甜言蜜语地哄着阿二,说阿二是个好人,牛蛋挺喜欢这份工作的,又说自己拖着个小孩,能找到牛蛋,并同居在一起,是多么的幸福。激动得大厨也出来公证:"牛蛋的饭还是煮得很好的。" 于是,阿二调整了心态,主动把牛蛋请了回来,而且打定主意,不再去管出餐的速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