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儿子去年玩笑般地入选学生会，分管财务工作后，他学到了不少东西。首先让他吃惊的是对“学生代表”的甄选过程。“学生代表”不是由全体学生投票决定的，是由学生会成员和一名老师，经过审阅每人的简历，然后面试各位申请人，最后大家聚在一起，公开投票。投和不投都要说明明确的原因。 “我不选他。虽然他的功课顶尖，但是当事情办坏时，他总爱责备别人。”儿子听到上届学生会总理这样毫不留情地形容与他自己同过班的朋友：“还有，虽然他做事认真，但他生活态度悲观。” 几乎每一个申请人，都被这样毫不留情的评论过，然后，学生会员们再投票表决。这件事，给了儿子一个 “下马威”，让他明白：轻松选上，不等于可以轻松工作。 然后和分管学生会老师的相处，也让儿子体会到了欣赏和尊敬。“他不光英文教得好，原来人也很不平凡。说话永远是那么冷静，对人和事的判断又非常准确”。学生会除了组织各向活动外，每星期都开会。而且，这个老师会定期约见每个成员，单独评论他们的工作表现。“我很欣赏他对我性格的判断。他说我是他见过的最平衡的孩子，相信我走到哪里，都会受人欢迎！”儿子重复这些话时，双眼发光：“我其实一直没想好，是否竞选明年的学生会。现在我想：如果能选上总理，和他在一起工作的机会就更多，应该是很不错的” 儿子是因为喜欢这位老师，才加入明年学生会总理的竞选。不过，他没想到老师并不一定认为他就是学生会总理的最佳人选。 学生会里只有总理一职，是要求有一年以上学生会的工作经验。但是老师给了一个男孩，特别的准许证，他没做过学生会成员，但也成了此次选举的候选人。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你还说伊老师很喜欢你，我看他好象对你有点不放心啊。”我不假思索地就发表了感想。 “那男孩是我的朋友，候选人名单公布的时候，他跑过来对我说：‘我知道多数还是你赢，但我还是想试一下’。”儿子平静地描述着：“他组织过LEADERSHIP CAMP,有出色的工作表现。我也喜欢他的。” “但是另外一个女孩，就很让人讨厌了！”突然，儿子提高了音调，激动起来：“讨论选举的时候，她每次都说自己没想好，私下还对我说：作为本届的学生代表，她不太喜欢伊老师，所以明年应该没有她想干的职位。结果，到最后一分钟，她宣布加入总理的竞选！” 这个女孩，小学就是儿子的同学。小学毕业典礼上，一人夺得三枚奖章。我记得她当时穿了件紫红的长裙，长发挽起，高贵典雅。高中入学伊始，九年级新生入学的第一场高中舞会，就是她陪儿子去的，如今，两人怎么就成了竟争对手了呢？ “别人告诉我，她的父母已经同意拿出五百元，做为她的竞选资金，她的爸爸是专业画图的，到时她的海报将会贴满学校。”儿子的语气里，生气的成分多过紧张。 “那你是不是也想我们拿点钱给你啊？”我笑眯眯地激他。 “不，绝对不需要！为这种事，是不应该花很多钱的。”儿子断然地制止了我。 他果然没有做海报，但是找出了几件白恤衫，在上面用熨斗印上自己的照片，下面写上自己的竞选口号，分给几个朋友穿。那几个朋友，在竞选期间，轮流穿着印着他大头像的衣服，一有机会，就报儿子的大名。 “妈，你知道吗，她看我的T恤做得好，立刻也做了好几件呢。比我做得漂亮多了！她总是这样，老想超过别人，总想把事情做得最好。我看她的海报，做得那么专业，所以才想出用衣服的，我才不想和别人做一样的事情呢！” 竞选期间，儿子就是这样不停地向我汇报，我隐约觉得这个女孩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压力。 不光女孩给他压力，伊老师和校长也给他压力。他们找他谈话了，说海报是必须做的，演说词是必须写的。女孩是校报记者，演说词有三大张，老师当然很满意。“平时我和她聊天，告诉过她：‘演说词，写得越长，越选不上！’，可是她不听。”儿子似乎真有点生气：“现在好了，弄得老师嫌我的也写得太短了！” 为了这次选举，儿子的海报，画了两遍，弟弟都有帮忙。演说词也写了两遍，写完了还给我看。我从来没见他这么认真和紧张过。特别是选举日，早餐我做了他最喜欢的越南面，没吃几口，他就起身要走。 “儿子，你没把握吗？”我直接了当地问。 “我不是没把握，只是有些女生老在我面前说：她们不会选我，要选她。因为她长得金发碧眼，美极了！不光美，文章也写得好，海报又多又漂亮，人人都会被她的魅力折服。说我这次是必败无疑。我被她们说烦了。”儿子诉了苦，不好意思地扭开头去，我却还是大笑起来：“这么没用啊，你不是说全校两千个人，你起码认识一千多吗？你那些强悍的队友呢，他们都跑哪里去了？” “别笑了！你知道如果这次我真选不上的话，打击会有多大吗？本来，我是不在乎这个职位的，但是事情的发展，却搞得我非赢不可。否则，我会被她们笑死！”儿子发火了，我象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禁了声。 放学的时候，他的车一进车房，还没熄火，隔着门，我都能听见他在唱歌。心想：他一定是选上了！一拉门，果然看见儿子冲我竖起大拇指，他真的选上了！ 后来，儿子说：“今早，我曾经那么害怕，现在想想是很好笑。本来就是应该我赢的。你想啊：人们为什么不去选一个四年来，一有机会，就和他们友好聊天的人，而要去选一个只在竞选期间，不遗余力，完美无缺的人呢！” 儿子总结得不错，竞选的功夫，的确应该在场外。 想知道更多我儿竞选学生会的故事，请读我去年的日记： 昨天，儿子的校学生会竞选，他以遥遥领先的票数，击败了另外三个后选人，轻易当选。 为什么说他是“轻易当选”？因为他参选的方式，超过了我这个上代人，又是中国移民，所能够想象的范围，那是真正一个“无为而治”。 从小，儿子的朋友就很多，但从不见他在任何团体里谋个“一官半职”。当我提”领导才能“时，他夸口自己的领导才能，在校是有目共睹。“有何为证？”我驳他。“你提的那些‘一官半职’，全是笑话。没有领导能力的人，才去参加。”他反驳我。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之间的代沟，象深渊一样。双方都只凭自己的生活经验来议事。然而，一个是母亲，另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二十五年前的中国经验，另一个是眼前加拿大的现实生活。说不到一块去，很正常。所以，我从不强求他用我的思维方式，去做事，去追求。 你不求了，他倒按你的想法做了。进入高中十年级后，某一日，他突然宣布： “我将参加今年的学生会竞选。”我怀疑地看着他，果然听到这样的解释： “我依旧认为学生会的人是没有领导能力的人。不过，大学入学，带个学生会字样的经历，似乎真能把入学的门槛压低。为了将来，我得一试。” 不管动机是否正确，孩子终于开窍，我当然高兴。然而，他在竞选期间的表现，再一次把我推到“深渊”的边缘。竞选之初，每个候选人，都做出了一张张创意非凡的参选宣言，在校园内张贴。他说：“我只做一张就够了。”。我没出声，心想：“别烦他，让他去吧。”没想到，到最后一天了，他那唯一的一张也没做成。 “你这个样子，别人想选你，也不知道你在参选啊？”我无法掩饰心中的责备之意。“别担心，竞选日那天，我做个竞选宣言，别人就选我了。”他还是胸有成竹地答。我无语，心想：“由他去吧。还以为他开窍了呢，看来我是高兴得太早了。”自责过后，我就把这件事忘了。 没想到，他却选上了。“你做了什么样的竞选宣言啊？”我激动地问，以为他有什么创意非凡的演说表现。“我么，两分钟的演说，我只用了两秒钟。自报姓名后，加多一句： ‘同学们，请你们选我！’，就结束了。”他自得地答：“我讲完后，所有在办公室”对着广播发表演说的候选人都面面相觑，因为他们被从远处，穿过几道门而达的喝彩声，震傻了！” 不光候选人傻了，我也听傻了。不光我傻了，他的数学老师也傻了。竞选成功的那一刻，他的六个好友，在同一刻发手机贺词给他。“他们肯定是事先写好的。只等话音一落，就按键。”儿子想到他的朋友，脸上就有温暖的笑。科学老师也亲口祝贺了他，然而数学老师却用嘲笑地口气挑战了他，意思是：你没做宣传，也没做演讲，只凭出名，就选上，你觉得公平吗？ “她不懂，她真是一点不懂。”儿子不在乎地说： “我没做广告到处去贴，但我的朋友们，几天前已到处去说。在校园内，逢人便呼我的大名，要求大家选我。我有几个朋友，很大胆的，走在放学路上，或是在BUS上，不认识别人，都会要人家答应选我。选举日早晨，我有很多条留言，每一条都象这样：‘我已让我的第一节数学课上的全体同学答应选你’，‘我已让我的营养学班全体同学答应投你的票’。。。。。。再加上学校的三个橄榄球队，几乎一百余人，他们和他们的朋友，都会选我。所以，我有一千多票，一点都不奇怪。” 我默不作声，感觉要努力才能消化他的这些说法。他那边又来了补充： “不过，对其中一位落选选手，我很抱歉。因为我听说：他的两个哥哥，从前都在本校，任职学生会的这个职位，向他传授了很多工作经验。他本人也为此届选举，进行了很多竞选活动，比我努力多了。” 听完这个充满人情味的故事后，我又了解到他的另外两位天才班的同学，也落选了。这两个男孩，不光成绩比儿子好，人也非常努力，认真。一个的爸爸是医生，他曾陪儿子一起去听中国人组织的教育讲座。人家讲中文，他就让儿子给他翻译，还做笔记。另一个更加是言出必行，做什么都出十二分力的好学生。小学七年级吧，是他第一次邀儿子去他家的别墅小住。儿子表示了从我这得不到许可的担心，他就做了份图文并茂的旅行计划，每一条都针对我的心理，对症下药，立刻赢得我极高的评价。他不光成绩好，体育也好。摔跤为校争过全区的冠军，还随儿子一起加入橄揽球队。可惜这样一个全面发展的孩子，却没有社交能力。好象不是儿子带着他，他的朋友会更少。以前儿子口花花，这样说时，总被我责备。这回他真没选上，我开始信了。 我信了之后，倒真开始怀疑了。大学那么重视学生的履历上，是否有学生会的经历。那他们是否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被选入学生会？从儿子的经历看来，只要你受欢迎，朋友多，长得有点气质，就选上了。 “这没什么不对啊。”儿子反驳我： “一个领导，就是该先有受人欢迎的能力啊！别看我在竞选演讲时，只用了两秒。那是我深思熟虑的两秒。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大家的心理了。那些越认真演讲的人，越让大多数人抛弃。除非你有杰出搞笑的才能，否则，你讲得越多，别人越不愿选你。我的演讲，是一句不讲。虽然，人人的心理是希望候选人的话，越短越好，但谁也没想到我竟敢一句不讲。我给了他们一个意外之喜，因而他们为我欢呼，更加愿意选我。”看见我高兴，儿子开始滔滔不绝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今天，我送他去学校，果然看到几个高班生，个子整整高过他一头，走过来和他击掌，祝贺他竞选成功，有一个说：“嘿，我可是拉了周围的人都选你呢，少说也有几十票吧。”儿子微笑不语，露出一副洁白的牙，腼腆的目光充满稚气。 不知怎么的，此时我脑中闪过四个字： “大智若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