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自从洁云搬到单人小格子间，Tony来得更勤了。她也渐渐发现，自己很喜欢和Tony聊天。Tony风趣、聪明，言谈间自带一种轻松的气氛，像她郁闷生活里中的一道星光。

黄昏时分，办公室里变得空寂，Tony又如约而至。他跟洁云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很快话题又转到他自己身上。

“我以前开过一家Startup，”Tony说得云淡风轻：“后来倒闭了。”

“真的，怎么会倒闭的？” 洁云好奇地问道。

“原本谈好的投资，风向一变，全没了。拿不到风险投资，只能关门。”他说着，语气却并不低落，反而又提起精神：“不过没关系，等机会。我还是想再干一把。”

“有什么打算？”洁云饶有兴致。

“想法不少。”Tony说得意气风发：“要么回国看看，国内有几个机会在谈；要么在这边把客户关系做深，把项目带出去自己做；再不然就跟大老板合作，国内找团队，成本低，空间也大。”

“想法还挺多。”洁云点点头，带着几分真心的欣赏，又半开玩笑地说：“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一起曾经并肩作战的。”

“那自然。”Tony笑道：“像你这样的，至少给你个CXO。”

“你还挺会贫。”洁云忍不住笑。

“不像上海人，是吧？更像北京人？”他说得一本正经。有时候，说上海人不像上海人，反而是一种夸奖。

“哪儿呀，”洁云回敬：“看你那头发油亮、西装笔挺的样子，整个一上海小开。”

“这叫美化环境。”Tony不以为然地笑：“你不也穿得很职业？看着就让人心情好。最烦和那穿得拖拖拉拉的人在一起做事了。”

“让你来工作的，又不是来看人的。”洁云笑着反驳。

两人都笑了。他们的聊天就是这么轻松愉快、毫无负担，像一只没有目的的小船，随风漂浮。

说到衣服，Tony又兴致勃勃起来：“这附近有个厂家直销商场，好东西不少。哪天带你去看看。你看我这件风衣，Burberry的，原价一千，我三百拿下。”

洁云笑了笑，果然是上海男人。

“我家里还有优惠券，明天带来，我们去转转。”Tony顺势说道。

洁云欣然答应。她喜欢逛街。如今没了Kate的陪伴，有Tony倒也不错。

于是，中午陪她散步、逛店的人，悄然从Kate换成了Tony。而很快，她就发现，Tony对服装颇有研究。

“这件你穿一定好看。”Tony指着一件藕荷色短风衣：“料子好，牌子也靠谱，还在打折。”

洁云拿起来一看，果然合算又衬人。她忽然想起思南，每次陪她逛街，总是坐在商场长椅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你挺懂衣服的。”她由衷说道。

“小时候我妈逛街总带着我，”Tony说：“所以对料子特别敏感。Sandy也爱逛街，女装我也算熟。”

Sandy是Tony的太太，洁云见过一次。

Tony看着洁云换上那件风衣，风采翩然，忍不住夸道：“你跟Sandy有点像，不过你身材更好，买衣服更容易。”

“Sandy很漂亮的。”洁云说。

听人夸老婆漂亮，Tony还是很满足，他得意地说:“Sandy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在大学里很Popular，追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

“你们也是同学吗?”

“我们同级不同系，Sandy文工团的，经常表演，长得又好，追她的人一大堆，我是过关斩将才追上她。”

“那你还是很有本事的。”

“那是。”Tony点点头，他对夸奖从不推辞。

“你们也是初恋吗?”

“嗯，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Sandy。”Tony肯定地说，接着他又有些困惑道:“我们当年也是爱得死去活来，浪漫得不得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尤其是到美国以后，Sandy因为专业不对，所以一直呆在家里，生了David之后，更是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完全成了家庭妇女，有时也会觉得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了。”

洁云听Tony这么说，便开始为Sandy抱不平:“女人在家带孩子，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家庭妇女怎么啦，对家庭的贡献很大的。”

Tony笑了笑说:“Jenny，我知道你也做了六年的家庭妇女，可是你不一样，你一回职场，马上就Pick up。你是我工作过的最聪明、最有默契的人。”

被这样真诚地认可，洁云心里还是微微一暖。想到Tony也是她一起工作过最有默契的人，她同感地点头道:“谢谢。”

付完账，两人走出商场。正是秋日，阳光高悬，街道两旁的红叶在光里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亮泽，浓烈而安静，如画如梦。

Tony眯缝着眼睛看着秋叶，若有所思地说道:“今年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年。我今年四十岁了，也是到了中年，到了人生的秋天。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可是现在忽然好像又爱上另一个女人。是不是这就是中年危机啊?”

洁云没有接话。她隐约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却假装没听见。她不想失去Tony这个朋友、这个默契的同事，更不想让事情越界。

于是，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远处的红叶，仿佛那句话，从未落入她的耳中。

《待续》

Previous Chapter：https://blog.creaders.net/u/31546/202512/53431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