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職場的時候,心態已經大變,只想有份輕鬆的工作作為消遣。新的工作便是如此,是一份日常維護性質的工作,每天事情不多,但總有一點事做。 這次是作為U公司職員入職,跟Bill打交道的時候就多了起來,他是我的行政老闆。Bill高鼻薄唇,黑髮黑眼,是美韓混血,五十多歲的樣子,微胖,能言善道,舌燦蓮花,笑起來滿臉春風,凶起來一臉橫肉。 我剛入職,就聽到同事們對於Bill的各種評價:他是軍人出身,管理風格簡單粗暴;他父親是韓國人,經常像罵狗一樣訓他,他遺傳了父親的風格。末了大家都會善良地加上一句:他一直在改進,現在已經好多了。 我不知道Bill以前有多糟糕多討嫌,但我立刻就體會到了Bill不可理喻的跋扈。 入職的第一要事就是員工卡。我收到一封關於員工卡的郵件,告知了相關事項,郵件最後寫到:若有問題,請詢問你的經理或則Helen。 我有一事不明,便去詢問Bill,孰料Bill簡單粗暴地回復道:不知道。 聽聞過Bill的爆脾氣,我也就沒說什麼,反正郵件上說你可以問你的經理或則Helen,我並不認識Helen,可是無論是誰也好過Bill那張臭臉,於是就寫了一個郵件向Helen諮詢。 Helen回應了郵件,並且附給Bill,說了一些建議,殊不料這封簡單郵件,引來Bill大發雷霆,他質問道: 你為什麼給Helen寫郵件? 你不允許給Helen寫郵件! 我據理力爭:郵件上說的,若有問題,請詢問你的經理或則Helen,我是先問了你的。 Bill神色倨傲地說: Helen是客戶高管,所有跟客戶的聯繫都必須通過我,你不允許跟客戶經理以上人物有任何來往,只有我是唯一POC (聯繫人)! 我也不想一開始就跟Bill鬧得太僵,就說了句:OK, 我以前不知道這個規定。 Bill也緩了下口氣說: 也怪我,沒有跟你說清楚。 我實在不想跟這個討厭的Bill多說一個字,便不再言語。 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但我們彼此都心留芥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拿到了員工卡,又領到了新電腦,興致勃勃地開始新工作。 新電腦是客戶發的筆記本,有客戶技術中心安裝各種軟件,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然而Bill要求我安裝一些U公司用的軟件。 公司和客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單位。U公司贏了客戶的項目合同,雖然我們屬於公司雇員,但因為在客戶方工作,公司的存在感很弱。偏偏Bill是個無事生非、興妖作怪的傢伙,要我裝一些完全無用的U公司軟件,而且只能裝在我的私人電腦上。本來U公司會再發一個筆記本,Bill把這省了。 有一個軟件一直有問題,我請求U公司技術中心支持,技術人員好端端地正在幫忙測試,Bill硬插上一腳叫停,說按規定,U公司技術中心不支持任何私人電腦的問題。 天,真沒見過如此無理取鬧、故意刁難的老闆! 、 因為那個軟件完全沒用,我就先將此事擱下,我完全沒有料到,Bill因此大發淫威。 我收到Bill的兩個郵件,一個在U公司信箱,一個在客戶信箱,詢問裝軟件的情況。我用U公司信箱詳細地回了他的郵件,解釋了軟件有問題,但是這個軟件平時也不用,現在工作比較忙,待我有空時會繼續嘗試。在客戶信箱也禮貌地告知已經在公司信箱回復了郵件。 隨即我在客戶郵箱收到Bill氣急敗壞的回覆: 這是公司內部之事,你不許在客戶信箱討論這事! 我回覆說: 我只是回你的郵件,告知一聲,主要回復是用的公司郵件。 Bill震怒了: 你為什麼還要用客戶郵件?! 瘋子,他真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我便不再回復。 電腦立刻跳出一個小窗口,Bill用客戶messaging給我發信息: 你到底怎麼打算? 我問: 什麼事? Bill: 裝軟件的事。 我問: 這是客戶messaging,可以在這兒討論公司的事嗎? 我是真心詢問,Bill卻以為我在頂撞他,這下了不得了,真正是捅了馬蜂窩,他勃然大怒,暴跳如雷。 於是我的電話打爆,說客盈門。 第一個打電話來的是Bill的秘書Susan,六十歲左右的白人,有着溫柔甜美的聲音。她關切地問我: 怎麼回事? 我極其委屈地複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Susan同情地聽着,她對我說:Bill就是這樣的風格,他已經改進了許多了。接着她又幫腔Bill:Bill這樣做也全是為了公司節省開支,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經理。 我氣憤地說:別的老闆都是幫助員工工作,哪有這樣的老闆處處為難員工,拿一個完全無用的軟件來為難員工,真是匪夷所思! Susan連忙說: 你千萬別在Bill面前說這些話。 在此後的談話中,Susan將這句話重複了無數遍:你千萬別在Bill面前說這些話。 其實Susan在Bill那兒受的委屈遠比我要多,據說她經常上班時經常被Bill罵得泫然欲淚。不過這些年來她已經習慣了看Bill臉色行事。她認為作為秘書,這是她的工作。 跟Susan聊了半天,並沒有解決任何問題。Susan是個善良溫柔但並不聰明的女人,我們車軲轆的話來來回回說了幾遍,這時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是Mike。 Mike是我的組長,也是一名中國人,國內頂級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擁有計算機博士學位。 Mike也是詢問同樣的事,他告訴我Bill已經此事傳播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我便將事情的經過跟Mike從頭說了一遍。 Mike不像Susan那般和稀泥,他的立場顯而易見,他說: Bill讓你用個人電腦也是為了個人利益,作為合同的總管,為公司省下的開支他可以抽成而進入個人腰包。 原來如此,我原本只是討厭Bill的性格,現在連他的人品也一起嫌棄。 Mike又說: 他是個瘋子,有病,自私。 我深有同感道: 真是有病,沒見過這麼有病的人! Mike告訴我,Bill已經將這事通告了客戶方項目經理David,除了抱怨我,尤其指出他不喜歡有人challenge 他。 我說: 我還真不是有意challenge 他,因為他說不可以在客戶方討論公司的事,所以他跟我messaging的時候,因為不確定才問他的。他真是太有病了! Mike勸說道: 他真是有病的人,所以你不能拿他當正常人來對待,拿他當病人就對了。 Mike沉吟了片刻,說了一句讓我豁然開朗記憶深刻的話,他說: 假若一隻瘋狗咬你,難道你要咬回去嗎? 避開就是了。 我恍然大悟,遇到Bill這種人,避是最好的策略。 Mike又安慰我說: 待到你把這些新人入職要辦的事項做完,今後的日常工作跟Bill基本沒有接觸,他不懂技術,至少在這點上還算知趣,否則誰都無法忍受。 Mike的話,使得我的心情漸趨平靜,我感激地點點說:這就好。 最後一個給我打電話的是客戶組長Jason,也就是招我進來的客戶領導。 我們的機構組織是這樣的:David是客戶項目經理,另有兩個技術組長,Jason是其中之一。Bill是U公司項目經理,手下也有幾個技術組長,Mike是其中之一。Bill主要對接David,按照客戶最大的原則,Jason說話也是舉足輕重,但他跟Bill的關係也是形同水火,互生間隙,只是Bill處處討好David,Jason也不能拿他怎樣。 Jason是一個台灣人,個子不高,總是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他大致問了我怎麼回事,簡單地說了一句:沒有人不討厭Bill!接着他說: 放心,有我在,沒人可以動你。 誠如Mike所說,當我正式進入了日常工作之後,與Bill的交集少之又少。 誠如Jason所說,沒有人不討厭Bill。 小組會議上,大家都對Bill怨聲載道,簡直成了Bill的控訴大會。Mike作為組長,在公開會議上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說起最近一直在寫競標書,苦不堪言。 我們這個項目是五年合同,現在正好是最後一年。新的合同需要重新競標,Bill就帶着幾個組長一起寫競標書。Mike這下不得不跟Bill交集頻繁,任由Bill的臭脾氣肆意蹂躪。 Mike是個內斂之人,他從小優秀,在讚揚聲中長大,自尊心頗強,忍受度也是十分有限。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不久他就辭職了! Mike辭職的消息像一個重磅炸彈, 在整個部門炸起層層漣漪。 Mike是這個項目的頂梁柱之一,五年前的競標他就是主力軍,之後他創建技術團隊,對於項目貢獻卓越。本來職場上來來往往也是常事,他的辭職對於項目多少會有些影響,但也不至於如此震驚,事情的關鍵在於他離去的時機太過敏感。 正是競標活動如火如荼之時,還有兩個月就要公布競標結果,Mike在這個時刻離開,無疑對於公司奪標極為不利。 客戶方選出了五人小組成競標委員會,這五個人將最終決定合同花落誰家,Jason成為委員會成員之一。 一個月過去了,到了應該宣布競標結果的日子,大家都忐忑不安翹首期盼,結果客戶方傳來消息,推遲一個月再宣布結果,我們的合同暫時再延長兩個月。同時又傳來消息,客戶方責成我們公司解釋Mike為什麼離職。 本來我以為為了工作的連續性,合同續約應該問題不大,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們公司岌岌可危,瀕臨即將失去合同的邊緣。 連我都能感覺到的事,公司上層的危機感自然更甚。Bill被競標委員會頻頻質疑,公司忽然緊急宣布了一個大快人心的消息: Bill不再擔任這個合同的項目經理,由他人接任。 Bill群發了一封辭職郵件,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並說兩個星期後即將離開公司。有趣的是我們緊接着收到公司高層的一封郵件,很不客氣地宣布說:Bill從即日起離職! Bill不僅被趕出了這個項目,而且被趕出了這個公司。他被變相辭退了。 臨行前,Bill給我打了個電話,莫名其妙地誇了我一番,說我來的時間不長,但工作做得很好,尤其是Mike走了之後,他的工作我全都擔了起來。 唉,他以前怎麼從來沒有這麼平易近人的態度,還有這誇獎豈不是來得太遲? 我終歸也是沒好意思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只是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最終客戶方中止了和U公司的合同,項目花落K公司。 城頭變幻大王旗,可是對於我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幾乎所有的人都順順利利地從U公司轉入了K公司,除了Bill。 新公司有新的項目經理Steve,跟Bill完全相反,他是一位彬彬有禮的紳士。 每天的工作跟以前一樣,做些日常系統維護。我接替Mike做了技術組長。轉入K公司的時候重新談判薪水,Steve溫和儒雅,幾乎滿足了我所有的要求。後來我選擇不再做公司雇員,而是以自己的公司跟K公司簽訂合同。 每天的工作都很輕鬆,又是在家工作,這份工作與我更多是一個跟外界交流的窗口。我現在隨時準備退休,只是需要一個理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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