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海水的颜色变了。绿得晶莹剔透，清新如春天的薄纱一般。大船停在了一个岛屿的前面，一层层的白色屋顶的房子，远望过去，如积木堆积而成。游轮的第三天，船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百慕大三角群岛。

春晓和正明随着人流向外走去。在海上漂流了两天，重新回到结实的大地，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下船，就见到几株棕榈树，高大笔挺，直冲云霄，顶上是一头蓬松染发似的绿棕相间的叶子。传说中的魔鬼之地，竟是如此的静谧美丽。哈密尔顿主街上一侧是童话般色泽鲜艳的房屋，一侧是高大婆娑的棕榈树。这里的男人都穿着百慕大短裤。这时一种长度及至膝盖的短裤，配着黑色长袜和皮鞋，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皆如此着装，倒也成为一道别致的风景。春晓和正明拿出相机纷纷拍下街景。

他们来到海滩，这里的沙子极其细腻，在海水中泛着粉色。粉色沙滩是百慕大的又一特色。他们互相在此拍照。毫无征兆地，前一秒他们还在愉悦谈笑，下一秒他们就吵了起来。春晓看见正明给她拍的照片都很糟糕，她就抱怨说：「你这拍的什麽呀，技术太差了。」

正明听不得一句说他不好的话，他当即反唇相讥：「你就长那样。」

「我身材是五五分吗？ 我有老是闭眼睛吗？ 小孩都比你拍得好！ 」

正明的脸拉得比驴脸还长，他气鼓鼓地说：「那你以后叫小孩给你拍！ 」

「哪有你这种人的，自己做得不好也不知道反思改进。你为什么不能改进下你的摄影技术？ 你看宋思思的老公，最近几年钻研摄影，给宋思思拍了那么多好照片。」

宋思思是他们的邻居。正明听了更加气恼地说：「人家的老公好，那你去找别人！ 我就是这个水平！ 」

「你无聊！ 无耻！ 讨厌！ 」春晓也是气得骂了起来。

这样的争吵于他们是家常便饭，吵得毫无技术含量。常常是一点小事正明先就生气了，被正明惹恼的春晓会反击，说他小鸡肚肠，说他讨厌，有时候太生气了，还会骂出畜字打头的词。

春晓在婚后不久发觉正明爱生气。谈恋爱的时候觉得正明是个宽厚的男人。正明比春晓大三岁，春晓喜欢比自己大的男生，喜欢被呵护、被照顾、被让着的感觉。不过他们谈恋爱的时间不长，半年的时间，正明就出国了。两年的分离，正明回国结婚，接了春晓到美国。春晓结婚出国的时候很风光，正明给春晓家买了大彩电、大冰箱，亲戚朋友都送了礼，那时中美差别大，一个不粘底锅、一卷冰箱保鲜膜，大家就很稀罕了。

正明生气倒也不会说什么，就是突然挂了脸，爱答不理的样子。春晓每次见到正明生气，就会非常愤怒。在她的家里，只有母亲生气，父亲千方百计地哄母亲消气，在她的认知中，婚姻中哪有男人找茬生气的道理！ 春晓就会因此数落正明：怎么有你这样爱找茬的男人，小鸡肚肠！ 正明因此也就更加生气，两个人唇枪舌剑，大叫大嚷。春晓看见正明对她叫嚷，火气冒得压不住。她的声音低柔暗哑，正明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春晓就会摔个东西来给自己增势。一般也就是踢个凳子，摔个门，偶尔太气愤了，顺手摔个杯子。

正明不会服软、不会哄人，不过他生气也为时不长。当他收拾春晓踢翻的凳子、清理摔碎的杯子之后，春晓也就顺着台阶下了，一场架就这么结束了。

他们为什么吵架，每次回想起来，他们都记不清了，正明更是会把整个过程忘得一干二净。春晓生气的是正明就这样败了她的兴致。起初春晓会因此闷闷不乐好久，后来她发觉正明每次吵完架没事人一样在看相亲节目，还看得哈哈大笑，她也就开始自寻乐趣。像今天这样，她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平缓自己的情绪。她脱了鞋子，赤足在沙滩上慢慢地走着，海水漫过脚丫，又轻柔地退去，脚下的沙子软软地陷下一点。这里的海水有着层层叠叠渐变的颜色，绿如翡翠蓝如缎。

春晓往回走的时候，正明也跟了上来，她等公交车时，正明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们又是一前一后地回到大船。在家里的时候，他们吵完嘴，各自在自己的活动区域，可以互相冷战好几天。春晓生气了罢工不做饭，正明就会去做饭，做完了叫一声春晓吃饭。春晓倘若还在生气，就继续不睬，自己煮个面条吃了。春晓如果去吃了正明做的饭，冷战就结束了。有时春晓做了饭菜自己吃，正明会腆着脸上来吃饭，春晓不轻不重地数落两句，这场架也算是结束了。

客舱那么狭小，两个人同处一室，这场冷战很快走向终点。晚上去餐厅的时候春晓想戴个耳环，耳环放在一个小箱子，小箱子被正明放在衣橱最上面的架子上。春晓踮着脚费力地去拿箱子，正明在她背后轻轻松松地把箱子给她取了下来，两个人便又和好了。

4

游轮第四天，大船还是停在百慕大群岛。

春晓和正明参观了博物馆，看了海豚，逛了市场，买了纪念品。春晓特别高兴买了一个竹制的风铃，叮叮当当一路唱着无字的歌。春晓喜欢风铃，家里有两只金属风铃。竹风铃与金属风铃音色不同，它的声音别有韵味，那是悠长的、温柔的、诗情画意的声音，春晓很是喜欢。春晓的好兴致差点又被正明给败坏了，因为这个竹风铃有点贵，正明脸又挂长了。「家里已经有两个了，还买一个，还在这么贵的地方买。」 正明嘟嚷着。

春晓决定无视他。

春晓是个敏感的人，不容易做到无视。她自己工作挣钱，不过买个30元的风铃，有什么可唠叨的。是的，旅游地买东西价格偏贵，可就是买一时高兴。偏偏你要来扫兴！

春晓在正明面前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口无遮拦，这么想着也就说了出来。这次正明倒也没再说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在餐桌上又遇到了谭东和朱莉。朱莉穿了一条蓝底白花的连衣裙，还是那么靓丽。两天没见，他们的肤色都略黑了些，看上去健康阳光。春晓问候朱莉：「你们玩得怎麽样？ 」

「挺好的。」

「昨天没有见到你们。」 春晓说道。

「我们昨天去参加了海滩上的篝火晚会，回来迟了。篝火晚会太有意思了，大家唱歌跳舞，玩得好嗨啊！ 」朱莉兴高采烈地说道，眼睛里仿佛还残留着篝火的光芒。

「真好！ 」 春晓看着谭东和朱莉玩得那般好，想到自己和正明却在吵架，难免心里有点酸意。

「我们还去了水晶洞，你们去了吗？ 」朱莉说。

春晓摇摇头说：「没有。好玩吗？ 」

「还行，跟国内的瑶灵仙境有点类似。对了，最好玩的是在烟草湾浮潜，那里的水非常清澈，可以看到好多好多鱼，特别有趣。」朱莉说得眉飞色舞，一对细长的眉毛要飞起来常规。

恋爱中的人多么美好，春晓感慨地想道。她淡淡地说道：「我们就去了哈密尔顿主街、粉色沙滩、博物馆，没有你们玩得精彩！ 」

「谭东和我都爱玩，我们就是在一个登山队认识的。谭东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先做攻略，这样我们会玩得很尽兴。」

「我们家没人做攻略。」春晓白了正明一眼。

「看我干什么，你也可以做。」 正明理直气壮地说。

吃罢晚餐，正明去剧院看百老汇演出，春晓去大厅听乐队唱歌。我们真是玩也玩不到一起，春晓心里有点别扭地想着。大厅是游轮的中心，直通顶部，富丽堂皇。一个提琴形状的舞台，铺着暗红色的地毯，每个晚上都有人在演奏和唱歌。今天是一个亚裔人的乐队，三个男人，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弹吉它的男人，看上去十分斯文儒雅，戴一副白色的眼镜，四、五十岁的样子，大学教授的模样。一个弹琴的键盘手，低着头，略胖。还有一个敲架子鼓的，头发极短，十分帅气，一双眼睛透出不羁的神色。主唱的是年轻女子，穿一件露肩的黑色背心，摇晃着身子，声音浑厚带着几分性感，正在倾情演唱《Coming Around Again》。「I know nothing stays the same/But if you're willing to play the game/It's coming around again......」 春晓坐在四楼，俯瞰大厅。过了一会，她看见朱莉和谭东从边廊走过来。他们也看见了春晓，就跟她说：「礼服之夜的照片出来了，可以去挑了。」春晓看了看他们的照片，赞了几句郎才女貌。看着他们挽手亲密离去的背影，春晓心中感叹：恋爱和婚姻真不一样啊，nothing stays the s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