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旅馆位于曼哈顿55街第八大道上,那是一栋非常普通,不太高的老楼房,从一个极小不起眼门进去后乘上老旧的简陋电梯到达四楼,我预定的是六人间的一个床位,一个极简陋的单人木床,因为它搁置在曼哈顿中心地段,那么睡在这个简陋小木床的价格是一夜100美金。 6月22号,我拖着沉重的行李从机场坐地铁找到旅馆时已是黄昏,听闻过太多纽约暴力犯罪活动的报道,尽管我处于曼哈顿中心地区,依然没有勇气第一个晚上独自去探险纽约的夜生活,那天的晚餐就去对面的小超市买了两包方便面充饥。 夜间八点半,意大利已是深夜3点左右,我却没有一点睡意, 今夜自然与家里的那些夜晚不同,我依靠着房间的窗子看着外面昏暗的纽约之夜,一栋栋的摩天发出的点点亮光犹如垂直悬在天际的星河,街道上有稀拉的行人,对面有二三栋深朱红砖百年老楼房,3层到6层高矮不齐,街面带阳台的墙上悬挂着那类怀旧的Z形铁梯,在很多美国电影中那些偷情的男人常从这种Z形楼梯溜走。刚下过小雨,潮湿的路面在路灯和小超市,古巴餐厅的黄色灯光投影下发出一种稠密的光亮,我想到曾看过的著名美国影片《出租车司机》,主角隔着车窗看雨中的夜纽约,那些灯红酒绿的酒吧,夜总会与迷离的雨造成一种奇特的充满幻觉的夜景,我的思绪在真实的纽约和影片中的纽约景象中互相交织着。 这时,我又注意到对面二楼几间房灯光通亮,有人在跳舞,好像是两群人在不同的教室,一群人手举得高高地缓慢地转动,另一个房间的一群人好像在跳探戈,我看不清那些舞者的面孔,只能看到他们舞动的身影和模糊的头部,我想象着这些在舞蹈室内跳舞的男男女女,又想到高楼里每一扇窗户里面的居住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纽约人,睡眠中的纽约人,还有那些享受纽约疯狂夜生活的人。 为什么不去看看楼层里纽约舞者的脸? 我下了楼,穿越马路,来到对面的楼层下面,楼层的门紧闭,需要密码号开门,我有点沮丧,正准备离开时,这时来了两位棕色丰满女人,其中一位按下密码,门开了,我跟在她们后面一起进门,在电梯内,我问了她们哪里是舞蹈室,她们友善地告诉我。 我推开一个舞蹈室的门,正在里面跳舞的人背着我,他们对着一面大镜子在音乐声中跟着一个头戴牛仔草帽,红衬衣,牛仔裤,高筒靴的女人做左脚踏步的动作,有人从镜子中看到了我的到来,但没人在意,我兴致突发,跟着他们一起舞动,将双手臂弯曲,左脚朝前,随着音乐尽力地跟着他们一起跳,如同我在国内加入一群广场舞的妈妈们一样,踢腿,旋转。我的左边是一个中年秃头男子,穿着笔挺的裤子光明锃亮的皮鞋,打领带的衬衣,好似刚从一个重要会议上下出来的,前面的一位五六十年纪的女人穿着背心花短裙,手臂松弛的肌肉随着她举起的手臂而晃动,从镜子中我还看到一位带白色面具的头发花白的高各个头男子笨拙地跟着移动。 音乐停止了,休息片刻,领舞的过来过来对我说: “你喜欢吗?” , “喜欢” “那你可以常来,报名参加这个班”, “我是游客,只在纽约呆几天。我从对面旅馆的窗口看到你们在跳舞,” 面对我这个奇怪的参与者,她笑了,“欢迎,欢迎” 她转身对其他的舞者说:“这是一个从对面窗口看到我们跳舞的游客“。 这群人中有人转身对我友善地笑笑,几个人投来那么随意的一瞥,他们的目光和面部表情就像看到社区内邻楼常遇到的一位面熟又从不打招呼的女人,而不是那种看到陌生人的目光,目光中带有防备和好奇,微笑是既僵硬又谨慎。他们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接纳了我。 在意大利我有一位武汉老友,上个世纪90年移民到意大利贝加莫城,十几年前她从纽约旅行几天回来后打电话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从第一天我走在纽约的街头,看到满街不同肤色和种族的衣着随意的人,我就有种相似的感觉,我的怯生感忽然间消失了,我开始放肆自己,昂首挺胸,直视对面过来行人的眼睛,我立即感觉我就属于这个城市”。她在贝加莫居住十多年后,当她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依然觉得自己是个“茫然无措”的外国人,不属于她所居住的城市和国家,尽管她早已拥有意大利国籍和米兰市的身份证。 纽约习惯于各种不同的面孔和肤色,不同的语言,纽约的居民中几乎百分之四十的人生于美国之外,还有很多从美国其他地方来的。既然大部分的人都来自于纽约之外的世界,那么谁还会在意一个从对面的窗口走入的人呢,从我跨入纽约这个普通的舞蹈室,我就不再是一个游客和外国人了,此刻,我跟他们一样,是一位普通的纽约人,在一栋上了百年的老建筑内跟当地人一起跳舞,一起分享身体的运动和音乐,分享纽约的时空,我的脉搏与这个城市一起跳动。 第二天是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我依然习惯性地戴着太阳镜走出小旅馆,随即走入巨型建筑群的阴影中,其实,在纽约的街道上没有必要戴太阳镜,纽约的水泥钢筋和玻璃钢建造的摩天大楼如亚马逊森林的树木一样密集,在布满阴影的地面,我只能看到一长条可怜狭窄的天空,我记得第一天当我吃力地把行李沿着地铁的楼梯拎出不起眼的小小地铁口时,顿时觉得那一栋栋巨型高层建筑似乎随着温热的空气朝我迎面扑来,彷佛自己一下缩小得如森林中的一条地上爬行的小虫。 我乘地铁去世贸中心,纽约的地铁有上百年的历史,地下空间低矮昏暗,夏日闷热难熬,火车设备陈旧,可当我在世贸中心转运站下车出站时,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却彷佛随着火车穿越了一个世纪的时空,世贸地铁站超现代化和艺术性,白色钢管构造成恐龙骨架似的椭圆形宽阔大厅如一个神圣雄伟的大教堂,它坐落于美国911恐怖袭击世贸双塔旧址旁,外观如同一个巨大的展翼和平鸽。 出了中心转运站,在一栋栋豪华林立的高楼围绕中,我无意看到一股好似来自乡村田野的青烟在空中如丝带飘逸,原在青烟来自和平鸽白翼建筑下一烤比萨的铁火炉,里面的木柴熊熊燃烧,粗壮的光头的披萨师傅看上去很乐呵呵地往铁炉中添加木柴,熊熊烈火使我骤然感到冰冷水泥建筑的的纽约蕴含着一种温暖的人性。我无法想象在中国上海或北京的繁华世贸大楼或著名的景点边可能出现一个卖烧饼的火炉,中国的城管人员一定认为是破坏市容市貌,一定会对烧饼人罚款并驱逐。 一位美国作家曾说:“纽约冬天冷得要命,但在某个地方却有一种古怪的情谊在一些街道上”。 来纽约的第二天下午我去旅馆楼下的印度快餐店,店里使用全自动化平板电脑屏点餐和付费,我从意大利带去的信用卡无法使用,站在我身后的一位四十来岁,衣着朴素的纽约女人微笑着用她的卡为我支付14美元的套餐费用,我给她100美金的现钞,她说没有零钱找,坚持不要钱。每次街道上问路时也能够体会到纽约人的热情。 时代广场离我的旅馆才十几分钟的路,我边走边问行人,来到一个空旷的三叉路口,四周摩天高楼上有大量的巨幅耀眼的霓虹光跳动的广告和电视式的宣传版,我看到两个年轻的警察臀部别着手枪,便上前问道: “请问时代广场在哪里?” 他俩楞了一会儿,笑着说:“你脚下站的就是时代广场”。一听他们的话,我一下楞住了,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就是多次在经典美国电影中和电视中看到的著名时代广场?想象与真实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此刻,请你忘掉北京的天安门广场,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甚至都不要与你住的小城古老广场相比,这么一点小的地方能够称的上广场吗?我失望之极,坐在广场红色阶梯上看着四周摩天大楼闪烁着各种变换的大型荧屏的巨幅广告和变化的面孔,绚丽的色彩屏幕上不断地跳动,美丽的花朵盛开又瞬间消失,一切都似乎告诉人们人生的短暂和变化莫测。要想想,这个几乎称不上广场的时代广场虽然占地面积只有纽约市区的0.1%,虽然它完全无法跟世界上那些美丽的广场相比,却是现代都市的形象代表,一个高效创造财富的地方,据报道称,时代广场创造的财富与美国一些中等城市的产值不相上下,在此地汇集了纽约市11%的经济活动,10%的纽约市民在这里工作。每天大概有36万游客穿越时代广场的十字路口,人人都会在这些巨幅广告荧屏拍照,很多游客参与广场的消费和购买。 不过,作为游客的我仍感到很是茫然和迷失,纽约这个城市吸引我的东西似乎仅存在于电影和电视中,因为它有像伍迪•艾伦这样的导演,讲述纽约的空虚,忧郁和爱情,著名的明星奥黛丽•赫本在这里演绎浪漫喜剧,麦克,道格拉斯在《华尔街》中揭露人的贪婪和欲望,《出租车司机》给你展示纽约上个世纪七十和八十年代的暴力,堕落。这些经典的故事使纽约的豪华高楼和穷街陋巷注满了生活的活力和魅力。但如今我独自坐在纽约时代广场的红色阶梯上,非常无聊地面对林立摩天高楼于和闪烁的荧屏,这些对我无任何魅力可言,不像你漫步于佛罗伦萨,处处是美和艺术,纽约的高楼没有巴黎埃菲尔铁塔的魅力,缺乏巴塞罗圣家堂耸入云霄的天国的震撼,更不会出现像阿布扎比那美奂美仑的谢赫扎耶德白色大清真寺被最后一缕夕阳染成金色,悠远浑厚的祈祷声从一个园顶尖塔荡漾于另一个尖塔的情景令我激动和窒息。纽约,作为游客我到底应该欣赏它什么? 是的,我参观了两个最著名的博物馆,不过在参观了很多欧洲的各大博物馆后也没有觉得这两个博物馆的很特别之处。 自由女神雕像那么一点小我都不想花时间去瞧它一眼,网上大肆赞美的中央公园只是尺寸很大而已。 我坐在那里茫然地看着时代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西装革履的日本男子怡然自得地手拿着一幅近乎裸体的纹身美女持剑背影画像,那个美女调情似地冷眼跟着他在人群中穿行, 一个好像刚参加完茶道的矮胖日本男子穿着日本和服和两个戴着墨镜,西装革履保镖似的高大男子站在阶梯上,一个头戴插有花朵和羽毛的大草帽,蓝色长纱裙拖地的,跨着一个吉他的女人近乎疯狂地边唱着, 一旁,一位穿着吊带连衣裙,背着花包,肥胖得如同气球吹鼓起来的红头发年轻女人坐在路边的椅子上专注地打电话,一个只穿着三角内裤的裸体男子穿着白色绣花皮靴子头戴牛仔帽在十字路口若无其人地弹吉他。这些奇特,形形色色,随意表现自我的人吸引了我,在我的眼中他们形成了纽约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想想才明白,原来纽约的美在于它是一个丰富多彩,包罗万象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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