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娘亲
回首望,惊觉中,生活里没有婆婆的日子已经十年了。
可我没有觉得她已经走远,常常梦中与她谈笑,她那灿烂温暖的笑容滋润着我的灵魂百骨或许直到我的永远。
一直想用拙劣的笔写点什么,一直也未敢掀起这情感的波澜。
我知道,写起她会让我更思念她,我会哭。
好好的,无端的,我坐在那里哭,先生和孩子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吗?
无奈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一 娘的早年生活
现实中我喊她叫妈妈,因为和她之间的感情也就是母女间的感情,这里姑且称她为娘吧。
嫁给我先生后,与娘的聊天多了起来,从他人的口里和娘自己的言谈中,得知娘早年生活得一鳞半爪。写的如果不完全对,请娘不要怪罪我。
娘本家姓宋,1921年农历10月她出生在山东胶东半岛R县一个农家。
娘不喜欢照相,我也没见过娘做姑娘时的照片,那时候的农村照相也是一个极为奢侈的事情。以娘的性格,就是有机会也不会去照的。娘一直自认为自己长得不好看,常常说自己丑,用她的话,“丑的不能见人”。(她不是故作谦虚,而是骨子里就是这种谦卑的性格。)她个子不高,年轻时直到中年后,一直很瘦,属于小巧玲珑的那种。在我看来,娘的皮肤很白很细,眉毛很黑,在今天也完全不需要抹粉描眉这些部分就很漂亮。她有个椭圆形小巧的脸蛋,单眼皮但眼裂较长,眼睛也不小,直到我遇到50多岁的她时,她依旧有着很单纯的眼神。婆婆的鼻子有些上翘,有点芭比娃娃的味道,嘴唇很丰满,一看就是个厚道人。平时不说话的时候,她的嘴总是抿着,大概是不太中意自己的几颗假牙。笑起来的时候非常灿烂,你会感觉她的灵都在笑,因为善良很单纯,她的笑容永远是那么迷人。娘还有着一头漂亮的自然卷发,她从不用烫发,但头发永远都是微微卷着的。
山东是个革命老区,早早的就进行了家庭成分划分和土地改革运动。娘的家里被定为富农。我小时候总是认为,“富”农一定很富。但据说不是那么回事。那时候的山东胶东的农村,很少有什么人家是大富大贵的,如果有几亩地一头牛,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大概就是富农了。再多几亩地,或许有两头牛,忙时请人帮工了,也就是地主吧。用我爸爸的话,能吃上猪头肉拌黄瓜,就是很富的人家了。
1993年,我曾和先生去过娘的娘家的旧址,那时候她还活着。她家的屋子和现在旧址周围的农家一样,占地大约200平米左右,但因无人居住,久年失修已经是断墙残壁,破砖烂瓦遍地了。给我的感觉,墙壁挺厚的。当时想,如果娘看到她少时的家变成了这样,会不会很难过啊?我还感慨的对先生说,我似乎看见妈妈小时候在这里跑来跑去,吃饭睡觉,一年年长大。妈妈的兄弟姐妹和爸爸妈妈的欢声笑语,吵闹哭泣似乎刚刚离去。屋子院子里一定还有着她待嫁闺中时留下的一些小秘密吧。当时的感觉是,如果有钱的话,把这房子重新修建起来,让娘偶然回来住住多好。
娘弟兄姐妹共5人,她是老二。有个哥哥,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她大哥是烈士,在抗日战争时的一次对日本人的激战中牺牲了。
娘未出嫁时,是方圆几十里地有名的能干闺女。她缝衣做鞋的手工在当地无人能敌,人的性格也温顺良善。她上过几年小学,后来村里人都说女孩子家识文断字没什么用,也就退学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早早出嫁。是因为娘眼光高?以她的性格看起来似乎不像。因为富农成分?也未必。当地的农民并没有把富农当做什么坏人,反正都是一无所有了,娶得上媳妇管你什么富农不富农的,只要你肯来,就是地主家的咱也不怕。
娘和她的丈夫(以下简称爹)戏剧性的结合源于爹的姐姐,也就是我先生的姑姑。
这一年,娘的村里一户人家娶了一房媳妇,村子里的人都赞叹,这女人长的很俊美,她就是我先生的姑姑。一个村子就几十户人家, 一来二去,娘和姑姑也就成了朋友。两人有时候换鞋样,聊私房。
这一天姑姑给娘看了一张男子的照片,这照片让娘一下子惊诧了,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男子吗?只见那照片上的青年人人两眼炯炯有神,浓眉挺鼻,嘴唇紧抿。英武阳刚之气呼之欲出。他还梳着个大后背头,头发油光发亮,一丝不乱,与乡间的男子完全不同。这照片后来我见过,就是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也足可与一些电影明星媲美。娘看着看着脸红了,心动了。姑姑似乎也看出了娘的心思。
姑姑开始全面介绍自己引为自豪的弟弟。他在区里工作,21岁,是个知识分子,中学文化。虽然家里的成分被定为贫农,但土改后现在家境很好。父亲是个厚道人,母亲也很能干,还有两个小些的弟弟。姑姑说起了弟弟的能干和孝顺,说起了他能写会算,赞不绝口。越说,娘越不好意思,也越喜欢。(娘后来说上当了,呵呵)姑姑看出了门道,干脆做起了媒人。
娘的父母都是极为厚道的庄户人,也没去调查姑姑娘家的家境,因着女儿的点头,也就同意让两个年轻人见面了。所以说,缘分天定呢。这一见不要紧,姑弟也被宋姑娘的清纯美丽朴实含蓄打动了。很快,喜结良缘。
结婚那年,爹爹21岁,娘23岁。山东老家,作兴女大三呢。
爹爹在区里干得很好,也是民兵的头。当时日本鬼子常来扫荡,他帮助乡亲们逃难,政府转移,为部队筹粮筹衣等。他常常把媳妇放在家中,自己跟着区里的人跑来跑去,很少回来。战火越烧越烈,日本鬼子常来抢粮杀人,无恶不作。爹一日进城接情报,被日本鬼子盘查时打了一个大耳光。见着满目生灵涂炭,遇着倭寇凌辱,结果是,这精壮的热血觉悟青年,要跟着八路军走了。回去问了新婚媳妇,同意吗?新婚燕尔,娘当然舍不得丈夫远行,更何况她还没有怀上他的孩子呢。但那弱小年轻的娘还是含着眼泪点了头。我绝对相信,温顺善良的娘当时是坚定的支持了爹的决定的。因为她深爱自己的丈夫,她的爱永远是无条件的,哪怕自己是为丈夫去死。为自己算,兵荒马乱的,怎么可以没有丈夫在身边?但是她知道民族大义,她知道有国才有家。听过“太行山上”这首歌吗?现在每逢听到,我会想到那时抗战军民的悲壮情怀,也会想到青年时的爹娘。他们那时是面临着怎样的生离死别而远行,为民族舍生忘死。有多少中华好儿女,为国为家,在那个年头,“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那自由之神的纵情歌唱,我们到今天都不该忘。
接下来,战争越来越残酷。抗日战争胜利了,解放战争开始了。娘在家里照顾公婆和丈夫的弟弟,那时候爹的两个弟弟才10岁,7岁吧。娘的公公身体不好,婆婆也是长期病卧在床。娘每天天不亮早起做饭,然后忙地里的家里的活,照顾长辈,帮着两个小弟弟。还要做很多支前的工作。做鞋,缝被,送军粮。生活异常的艰苦,事实上这个家远不像姑姑说的那么殷实,尤其在爹当兵后。娘曾经告诉我,家里常常揭不开锅。有一次,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了,三天没开锅。最后全家人全部躺在床上等死,奄奄一息。后来一个邻居来敲门发现了他们的情况,给了半袋地瓜面救了一家人。娘的娘家那个时候也给了这个家里很多接济。
仗越打越大,爹一年半载也很难有个信来。倒是很多上前线的同村的青年传来了阵亡的消息,娘日夜揪着心心惊肉跳地担心爹的安危。1947年的一日,喜从天降,家里接到了爹写给父母亲大人的平安家书,书中提到了部队的番号。虽然信不是写给自己的,但娘知道这是丈夫的含蓄和乡间的风俗。她决定照着这个番号上战场去看看自己的丈夫。
我不知道娘哪来的这么大的勇气,胆敢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寻夫。我似乎看见娘那小媳妇时的样子:扎着头巾,一身灰土,挽着个小包袱,里面有几块干粮和两双给丈夫做的鞋子,她颠沛流离,耗尽心力,一路问路找路,辗转寻夫。她是没有钱的,她怎么敢上路?吃什么?喝什么?在那里住?睡草堆?讨水喝?要口地瓜吃?她是一个“缠放脚”,幼时脚被裹脚布缠过,一走远路脚就痛的。这其中的辛苦和过程我无从得知,只知道她步行走了两个多月,赶着部队问,最后终于找到了驻扎在营口已经是连长的爹。
见到了满面灰尘,憔悴不堪和幸福无比的妻子。爹心中感动极了,眼泪夺眶而出。巧的是,部队整修,驻扎了一个月,和娘团聚了一个月。部队接着又开赴前线了。娘又一路寻回了家里。
这次短暂的相聚,老天爷赐给他们一个孩子。1948年我先生的大哥呱呱坠地。
(今天就写到这里,未完待续2010-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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