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76岁的娘为我持家

永远难忘的是，娘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给了我最大的生活和精神上的帮助。

1997年初，因为老二工作变动前往香港，我不希望他和我们家庭分离的太远，便狠心辞去了我心爱的学校的教学工作，带着孩子移到了深圳。

我换了新的工作。那工作非常忙，我早上走得早，晚上也经常是加班到很晚。老二在香港，只能在每周的周末回来。这样，我家中的幼小的孩子就没人照顾了。开始时我们是请了一个小阿姨，但是我们都不在家，孩子又那么小，实在令人忧心。怎么办呢？我们曾私下说起过请娘来深圳帮着主持一下，事情由小阿姨来做。老二说，娘喜欢你，你打电话去说。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因为娘已经76岁了，加之大哥去世造成了她每天都难以入睡，身体也差了很多。我们又挣扎了一段时间，眼见我的工作越来越忙，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了。老二问了娘一句，没想到娘立刻就同意来我们在深圳的家了。

第一次是我去N城接娘来的。那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在飞机上，她晕机很厉害，后来就一直闭着眼睛。记得下飞机后，她一改过去的样子，走路极慢，感觉是不舒服极了。到了我家后，我让她进她的房间去躺下休息，没想到她进房间大约15分钟左右就出来了，说是她已经好了。在深圳最初三个月，我们的房子是单位里提供的一个临时住处，条件很差，是24楼的一个公寓套间，面朝大马路，汽车噪音哗哗震耳。真是对不起娘啊，那么大年龄了，还和我们一起经历这么困难的时光。

娘太自觉了，弄得小阿姨甚至偷懒了起来。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娘让我说一下小阿姨，她整天看电视。娘说她在阳台上抱着孩子几个小时了，胳膊都僵了，小阿姨就屋里看电视，不出来。我问了小阿姨，小阿姨说，我以为奶奶喜欢抱着孩子站在外面呢，她没有叫我啊。我说，奶奶永远不会叫你做事的，她就是这个脾气。你要主动，你不主动你就没事做了，整天睡觉她也不会说你一句。小阿姨这才了解了娘的脾气，从此改了很多。

那段时间，在单位里我负责主持一个新开创的部门的所有工作，总部要求极高，很多事情是限时完成的，摊子很大，压力也很大。除了睡觉，我基本上没时间在家里呆，周末也是如此，连买菜的时间都找不出来。我和娘商议，把每月的生活费都交给她，完全由她来主持家里的生活，娘一口就答应了。她常常带着小阿姨和孩子一起去附近的小菜场买菜，也帮着做饭，喂孩子。

难以忘记的是，有段时间，我经常加班到晚上 11点才会回来，可是每次我回来的时候，娘居然还没吃饭。我问她为什么不吃，她说等我一起吃。我急的说了很多次千万不要等我，可她依然故我，根本不理。让我感动并不安的是，无论我什么时候回来，饭菜总是温热的，回来晚时，娘不知热了几回了。娘啊，花儿万分惭愧啊！

工作是忙是苦，可是我的心是安定的，因为孩子安全，大后方安全，什么时候家里都有娘在顶着。在这个喧嚣陌生的城市里，我知道，再晚再黑的夜里，总有一盏温暖的灯是为我亮着的，那灯下有疼我的娘。

几个月后我们搬到了新住处，条件好多了，娘还是执意选了个小房间，她觉得很满意。娘喜欢花，我们就种了勒杜鹃些在阳台的花槽里，但只开了一次花，后来也就全是绿色了。有个周末，我在家中，娘说要出去转转，我都怕她走丢了说最好不要出去，她说就在门口。没想到她六个小时候才回来，把我差点急疯了。我站在小区门口，焦急的东张西望，城市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啊？后来见她老远的来了，我赶紧迎上去，只见她手中拎着一盆很重的月季花。她是问人在哪里买花，一路问着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连公共汽车也没坐。看见她总算回来了，我接过花盆，拉着她的手的那一刻，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觉得自己没能保护好她。可以想象，这么大年龄了拎着一盆重东西吃力的走在大街上几个小时的情景。她倒好，把那粉红色的月季花移栽到了家里花槽里，笑的像个孩子。

后来我们又搬家了，那时候娘已经过世。原住处花槽里也有些我后来种的花，但是我惟独把娘的那个月季花挖了出来，栽到了新居的院子里。我天天看着那种在地上的花，三天两头浇水，生怕它死掉。开始它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也有些失望了。直到有一天，我无意的朝窗外看去，那一片绿色中，似乎出了一个粉红的小点，走近一看，是个花苞，娘的花活了！那花儿后来越开越多。那粉色的月季每每又开时，我如同看到了娘的笑脸。我问老二，你知道这个月季花的来历吗，他说，看不出什么特别，有什么来历啊？我告诉他是娘种的，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娘啊，你已化身为月季，我们天天见面，不是吗？

娘在我这里住了4个月就回去了，因为不放心爹。但很快又和爹一起来了，因为不放心我们。爹来了没多少天就说不习惯，没有朋友，要买票回去，但娘阻止了他。

从大学调到深圳的工作单位后，我不是很适应那里的工作环境和人事关系。深圳是个新兴的移民城市，工作和生活节奏很快，新单位每个人的工作压力都很大，领导脾气也暴躁，常常开“批斗会”。人事关系的复杂，环境的压抑，把我的心情也弄得焦躁起来。老二在香港，每周末才回来，我也不想用长途电话和他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下班后，我常常把单位的事情说给娘听，娘就叫我忍，她说忍一忍就过去了。那段时间，娘成了我的倾诉对象。她说的很对，要忍耐，但是我做的不够好，心情很难宁静，夜里睡眠也很差。

我做了一件让自己到现在都很后悔的事情。那是一天夜里，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突然听见一声巨响，什么东西摔破了的声音。我赶紧起床，跑出卧室开灯一看，下了一跳，娘站在厨房中间，一看钟，夜里一点半，小冰箱上撒的都是的牛奶，地上也有，还有个破了的玻璃杯。我说怎么了？娘说，我记得有杯牛奶没有放进冰箱，起来看看。我说你怎么不开灯呢？她说我怕影响到你们了。我大声的埋怨道，妈！你干嘛啊？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又不开灯，为一杯牛奶值得吗？娘见我这么大声说话，一下子声音变得很小，只听她在嘀咕，我犯错了，我犯错了，像个几岁的孩子。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话恶劣的态度了。一把抱住她说，没事的，妈。收拾一下就好了。现在每当我想到这件事，都十分后悔当时自己的态度，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怎么让娘吓成这样？

我儿子的成长，给爹娘带来了很大的快乐。我给爹娘也买了一些时尚一点的衣服，爹直叫好，娘也很开心。

孩子到了送幼儿园的年龄，小阿姨可以接送了。97年9月娘和爹打算回N城。我让娘早点回来。

娘走后我和老二商量，把爹娘的房子装修一下，铺上纯木地板，刷墙，用铝合金窗封上外面的阳台，费用我们来出。娘听说后开始说不同意，太浪费了，硬说自己不配住那样的房子。她不配，谁配？我们不理他，联系好了工程队，10月底把娘再次接到了深圳我们的家中，让爹在家里看着装修。娘也很开心，她说已经在我们家里住惯了。 。

1997年的冬天到了，我们邀请爹娘来深圳的我们家过冬。因为娘住的N城夏天很热，冬天又很冷，屋子里没有暖气，而位于南方的深圳冬天不冷。娘和爹很高兴，12月底又来住了四个多月。

1998年春天，娘和爹回到了他们装修好的房子，据说娘又新种了很多花。老二回去看爹娘，说娘长胖了一点，我也感到很欣慰。

1998年11月，我们再次向爹娘发出来深圳过冬的邀请，二老很高兴的接受了。

老三一家人也来了，一大家人在深圳过了一个快乐的春节。我和娘做了很多的菜，我买了很多的花，还有一大盆近2米高的结满了桔子的金桔树，娘看了很喜悦.。

2月中旬，娘和爹一起回N城了。

没想到，这竟是她最后和我们同住的一段日子，娘再也没有回来过，她要远行了。

（　未完待续。）

２０１０年８月１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