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回书接第十七回“雪豆畏蝇”,雪豆见毒蝇自坠墨中,过纸成文,知有灵性。
不数日丰台大营左营副管带又一蛮夷邀饮,同至菜市口破碗居食烤全羊,百夫长牛北村先至。店在路北,此秋斩必经路也,囚车至此辄驻,店主则先奉羊腿,再举大海碗装烧酒敬死囚,囚且唱且饮,已,昂首掷碗碎,乃赴法场而去。故名破碗居。其烤羊眼最鲜美,大碗烧酒则满胸皆火,为豪士所爱。
举碗饮罢,依宾主礼,又一蛮夷舒双指抠羊右眼出,敬雪豆。雪豆不敢食。蛮夷大笑,乃自食。始言过长城郊猎所遭,又谢双筒长铳之利。蛮夷北村亦喜,少时兴起又饮,竞谈江湖事,语渐豪。邻座大汉酒醺,闻声高,喝道:
“汝等何物蛮子?敢妄言江湖,聒噪人耳?”
又一蛮夷生平最恨人骂蛮子,大怒,投碗去,却击窗碎。大汉暴起,却不知谁投。伸巨掌如箕,迳揪雪豆,雪豆力挣袍裂,一时大乱。忽闻蝇声,有见者,大蝇如蜂,色黄,掠大汉飞去。大汉抱首一嗥,即倒地颤栗,似大痛楚。俄嗥声歇,近视已死,首肿溃如瓜裂,流地上皆碧,又片刻半身皆泥溃矣。
众皆大怖而不知其由,唯雪豆知乃毒蝇,幸适未言及。犹觉大异,忆二蝇尚在寝斋,何得觅踪而至也?复思女蛛啮肌植蛹,蝇遂寄生,故知吾所在,莫可知也。
归犹心惊,独坐案前,二蝇并栖笔挂上,见雪豆翩然振翼。雪豆伸掌,皆落掌上,意甚暇。雪豆与语曰:
“卿等爱我,知矣。然不可枉杀,须听我唤乃可。”二蝇犹戏掌上,似闻,亦似非闻。雪豆无奈,举掌近笔挂,似知其愿,即飞落挂上。更恐人见,次日之长安街制铜簪,簪首掩二穴内通,归置案头未已,二蝇旋桓几过,竟入穴中。见二蝇甚通意,渐爱之。唯恐女蛛或不时或以作祟尔。
一日外归,拔簪只余一蝇,大怪。待之过午,倦极假寐,却见蝇归,余蝇飞起,似相迎迓。俄归蝇落砚中不动,似索墨,乃滴水濡残墨,才铺纸已,蝇疾行其上,却是篆书,读其文曰:
“玉蛛有难”
雪豆不解,思以蛛女之狠,谁敢难之?二蝇立簪上不去,似催其行。雪豆知蝇之毒,亟簪髻上,取火铳,斜挂鞍侧。随二蝇急驰,却奔西北,月已挂树,蝇飞始缓。却到悬崖上,下望高可十几丈,蝇落簪入穴,似含惧意。雪豆亟轻步下马,屏息,提火铳钻松坡绕至崖侧,却见崖顶斜挂白网,大可半亩,低处离地数丈。网心斜卧一女,青发玉面,眉弯细柳,眼闪秋湖,一袭绿裙,不掩玉腿,正是蛛女。却无狠容,而温柔,雪豆大奇。
雪豆素警醒,思伊既言有难,必非等闲。遂匿林潜行,渐至崖前,却见悬崖在中,下有坦坪,左右斜坡绿松环抱,佳境也。知必有异,遂择蔽处卧,置火铳于前,又查火帽机关,以备紧急。
俄见壮男背革囊至网下,手提琵琶,时月已高升,大网如雪。男忽自弹,听其曲曰:
看蟾宫初上,听风来枝晃,觅鸣虫露滚寒光漾。 纵有那野花黄,却何堪酒空觞,几声蝉叫惊醒疏星旷。眠鹊树头遮翅惘。情,恐是谎,缘,道士讲。
才罢,蛛女亦抱玉琵琶弹,其曲曰:
笑人生何须惆怅,九九相逢苇塘龙震又重阳,男儿生涯海漠横行恣意狂。 剑气偏争蜃虹长。总看它倚天荡。
曲竟,男知蛛女已允,大喜。乃尽去衣裳,躯黑肌健,青筋暴张,负革囊,纵身抓网,攀而山,初甚缓。蛛女立身起,撕绿裙掷网下,飘如软翠。通体洁白,望月舒臂,浓发如墨流肩背,雅然好女也。男已至网心,跪奉革囊,蛛女接而裂之,却是雏鹏,毛羽尚稀。蛛女喜极,启唇露齿,口渐开如盆,陡吞鹏入。雪豆见而惊悸,自曰:“怪道其兄能食生马也。”食已,蛛女坐开双股,舒臂扶男肩引观,继大仰网上,(松涛曰:不慎翻酒渍稿,此处脱字),已,女似不耐,推男于侧,又似大饥,突转身攫男,揽其颈而啮,男横臂一挥,蛛女跌起复落。蛛女又起,飞攫不得,似已失力,险跌网下。男大笑曰:
“泼女焉敢无礼!所食鹏,吾浸药于肉,喂以多日矣,汝今觉乏力否?”。
蛛女气似不接,犹怒问道:“汝何敢如此?”
“报汝食我幼弟之仇尔。”
男言已,亟缩身变黑蛛,大如巨石,双目若炬,渐逼蛛女,女色变,似甚畏惧,缩为玉蛛,大如钵。雪豆观此变,冷汗湿额,不知所措。忽簪中蝇出,附耳嘤嘤。雪豆顿悟,此即“玉蛛有难”也。亟握铳抵肩,凝望白网,黑蛛闪双炬匍行,倏间连发双丸,双炬应声而灭,黑蛛顿仆,距玉蛛仅咫尺尔。
雪豆以为玉蛛已死,乃脱袍裹覆,纵马送至依丘土屋。入,空无一人,大疑,遂置玉蛛于案而去。思蛛女既落人圈套,必不知有难,然毒蝇所书,自何人也?若自其母,伊却如何不自救助也?若知其因,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