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中游逛,他渐渐养成收集旧物件的兴趣。他并不是想成为什么收藏家,只是收集那些有历史价值或者造型特别的器物,有空的时候观赏把玩,调剂精神。“金阁寺”他后来去得少了,他感觉那贴满金箔的“舍利殿”虽然耀眼生辉,看得久了难免眼花,去得比较多的反而是“银阁寺”。“银阁寺”原来的名字是“慈照寺”,由于里面的观音殿被称为“银阁”,才延用为全寺的名称,也有与同样由足利氏所建的“金阁寺”相呼应的含义。“银阁寺”只有两层,照样糅合了两种不同的建筑风格,是室町时代中期“东山文化”的代表性建筑。寺内也有湖,名为“锦镜池”。他最喜欢在冬天大雪之后游“银阁寺”,那时全寺的树木和建筑物的上部一片白茫茫,原色的建材被衬托得更为厚重沉稳。漫步银阁寺垣,脚下积雪被挤压发出细碎的声响,打破了四周的寂静,却无碍于感受那种空灵。寺内国宝级的“东求堂”每年只开放两个月,吸引众多游人。“东求堂”是当时主人的书房和茶室,面积不大,摆设简单,极其简朴闲静。虽然平时不得其门而入,立足室外也能领略那种宁静致远。根据历史资料显示,当时的将军大人足利义正,不顾京都地区在战乱之后凋敝的民生和疲惫的经济,仍然大肆征税金、课劳役,才为将军营造出这种风雅安逸而奢华的生活环境。想到许多古代伟大建筑都满满浸润着老百姓的血汗泪水,不禁叫人生出“残酷之美”的感叹。
京都市内类似“天满宫”天神市的所谓古董市集不止一个,位于南区教王护国寺(东寺)每月 21 日举办的东寺弘法市,是为了纪念祖师弘法大师的忌辰所举办的市集,每月的第一个周日却另有一个东寺破铜烂铁市。这几个集市所售卖的东西大同小异,他基本上只到“天满宫”的原因主要是离他的住处近。今天原以为一无所获,没想到这个茶盘竟然勾起他已经沉淀的记忆。他看一眼那个地摊的摊主,是一位老人,双眼低垂,并不主动与停在摊位前的客人搭话,他的摊上也没有其他特别吸引眼球的东西。难怪他每月到来这里转悠,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摊位和这位摊主。他判断这只茶盘是新品,年代不远,加上不成套,价格不会高。他蹲了下去,打算拿上手仔细看看是否有缺口裂纹。当他的手快要碰到茶盘边缘的时候,一只白嫩的小手抢先一把抓起那茶盘。同时,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妈妈,好漂亮的山茶花!”他心头一点点的不高兴被那清亮的声音冲得烟消云散,脸上带着微笑,扭头看着已经站了起来的小姑娘。小姑娘穿一套水红的“洋装”,头上系了一个大蝴蝶结,向一位穿和服的女子扬起手中的茶盘。她的妈妈身穿浅绿底色,有绿色花纹的“色无地”,系蓝色腰带,迈着细碎但急促的脚步走过来。到了跟前,那女子低头敛衽向他致歉说:“失礼了!小孩子不懂事。” 他连忙回答:“没关系,不碍事的。” 女子抬起头来的一刹,他下意识地用中文叫了一声:“玉茗?” 对方也脱口而出用中文说:“茶。。。”忽然顿住,接着说出一句问候的话:“你还好吗?” 他回答道:“还好。听说你们住在九洲,什么时候来的京都?” 玉茗说他们前天到京都来赴宴,今天带女儿来游“天满宫”。小女孩忽闪着眼睛问她的妈妈:“妈妈,是您的朋友吗?” 玉茗回应:“是妈妈在中国的朋友。”然后对他说:“这是我的女儿美智子。” 小女孩很懂事地向他鞠了一躬,对他说:“先生您好!”他微微点头回礼。女孩就问她妈妈:“妈妈,我们要买这个盘子吗?” 她妈妈说:“这个茶盘应该是一套,单个没有用。” 小女孩听了不说话,轻轻地把茶盘放回地摊上。玉茗轻拉小女孩的手朝远处一指说:“ 美智子,爸爸在那边等我们呢。” 他朝玉茗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站在一辆黑色的车子旁边朝这边望,应该就是玉茗的丈夫,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穿制服戴白手套的男子,看来是他们的司机。玉茗和美智子向他道别,他也对她们母女俩说了声“珍重!”。 他把眼光重新投向那个茶盘,摊主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问:“先生还想要这只盘子吗?”他说:“刚才那位太太说得对,单一个没有什麽用处。” 摊主微微一笑说:“这个要看你怎么用。观赏它的时候如果能够令你产生愉悦,或者产生盘子以外的感受,它就是有用的。” 他说:“您说的是,我就要了它吧。” 摊主说了个价,他同意了。摊主拿包装纸把盘子包好,系上绳子递给他,他接过来道了谢,离开了那摊子。走了几步,听得身后传来“叮!”的一声,然后是摊主的吟诵: 愁ひつつ岡にのぼれば花いばら 他知道那是十八世纪俳句作者与谢芜村的作品,有人把它翻译成中文:愁不断 步上山冈 花草也是荆棘。 他觉得这位老人当得上“世事洞明”这四个字。中午的太阳照在身上带来一阵暖酥酥, 他脑海中泛起与谢芜村的另一首作品:拾落穗 漫步向 向阳的方向。
(全文完) (沱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