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国的加拿大医生
---屠龙彩云之南
我到西双版纳的主要原始动机是想效仿一位加拿大医生。“我们大家要学习他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从这点出发,就可以变为大有利于人民的人。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
当初一听別人向我介紹BOB的故事,一位美国医生已经在云南各处乡下志愿工作了5年多,而且准备长期扎下去,我立刻就联想到了白求恩,想到了上面这段非常感人的话。接到Bob邀请,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我自己做不了白求恩,但却非常愿意以白求恩为榜样,去作几个星期“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我想告诉Bob白求恩的故事,可他在中国多年,早已經听说过。不等我一句话说完,Bob就岔开了话茬:我不是白求恩,也不想当白求恩,“因为,他死了,我还想活着。”
后来,快动身成行了,Bob又急不可待的通知我,知道吗?这次行动会有一位加拿大医生参加!
原来,Bob也和我一样爱屋及乌,潜意识中把去中国的加拿大医生泛想成了白求恩。但是,的确,我也象Bob一样,因为有位加拿大医生同行,觉得西双版纳的行程变得更有吸引力。
各路人马刚到勐海县城聚齐,Bob在一家饭店里给大家接风。那饭店装饰的像个少数民族山寨,进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完全被三角梅花藤遮盖,十几套竹制的桌椅,两边单间都是竹亭,六七阶台阶半高不高,非常适合开轩面敞圃,把酒话桑麻。美国以及世界各地的几十个人大多都是年轻人,大家初次见面,又是在优雅清凉的环境里吃请,自然都是兴致勃勃谈兴很高。
初次见面,加拿大医生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满头的白发梳成半长的娘子军连长式,显得精神抖擞朝气勃勃,满脸皱纹笑起来却是满口白牙,像小孩一样从心里往外透着天真,说话声音细细的还带着些腼腆。尤其她那身打扮,像是位电影里在非洲的女冒险家,半褪白的军绿咔叽布半短夹克服,足踏尼龙胶鞋,脖子上架着台佳能照相机,镜头足有半尺圆一尺长,瘦小的身材使架在她脖子上的家伙显得巨大。瞧着是位资深同事,明显的野外行家,我不由得景仰有加。
可惜,加拿大医生反倒根本不知道白求恩是谁。
都说昆明四季如春,可在昆明就已经热得人难受,西双版纳比昆明还热。西双版纳实际就两个季节,雨季和非雨季,事先对此毫无所知,计划行程時只希望躲过夏季,实际只要不是雨季就是一个热。也许偏偏今年又赶上云南大旱也未可知,总之热得人难受。
来到景真村开摊看病,头天开场架式就着实地吓了人一跳。村医把诊摊摆在了村公所大院里,我们还没到,一大早就已经等了有百十人。刚在两张长桌子上摆好家伙药箱,人群已经呼啦啦不由分说地围了上来。人群倒是把阳光遮出块阴凉,却架不住密不透风。
跟傣族村民打交道的语言问题超乎想象。我们虽然事先做了分工,挑几个中文好点的学生负责问诊。可西双版纳的傣族同胞,包括受过教育的村医,却连汉话也不大通,說出來要想明白甚麼意思有一半得猜,實習生們那點漢語根本不靈。这下子我成了独挑,一天下来瞧了200多病人,实习生们干着急,一个个连急带热满脸通红,急着想帮忙,却只能让他们量血压,还不肯定准不准。到晚上我们这拨人全给累得是呼吸性碱中毒再加代谢性酸中毒,话都没气力说。
加拿大老医生却没一点儿事儿,兴致勃勃给我看她的收获。一天时间里,她竟然拍了两百多张照片!
头天累得我顾不上过脑子,没想到第二天还是一样。到第三天,我习惯了些,效率高了很多,而且那一村的人也差不离全都看遍了,因此可以分出点神来。这才注意到,加拿大医生的儿科摊子上基本没有病人。老大夫提着她的佳能大炮,几乎把來瞧病的人挨个儿照了一个遍。那叫一个专业,为了取到合适的角度,她搬著椅子上上下下,猴子般敏捷,时不时开心的放声大笑。为照一个小小孩取仰角,她是刺溜一下子趴在了地上,丝毫不帶一點儿犹豫。
我本来就已热得累得发昏,瞧见这情景实在有些从哭笑不得到气不打一处来。来偏远农村给少数民族看病心里早做了吃苦的准备,没什么抱怨的,何况同样的热天里农民们还在地里弯腰种地。可瞧见在一块儿同伙的人里我们其他所有人这差不多都是在玩命,却偏偏有人一整天差不多都在玩照相机,不免很不以为然。
拉下脸来叫加拿大大夫来帮把手,她老人家把我拉在一边,看樣子还是為了不讓我露怯。她细声细气悄悄地提醒说道,我是儿科医生,你怎么能叫我去看成人的病?
人要真想干件事总归能有理由,真不想干找理由就更加容易。儿什么科至少也是医学院毕业,而那群实习生里最高级的也只是医学院二年级。何况这地角天涯四不着边儿缺医少药的地儿,扯什么分科不纯粹是在扯淡!话不投机,再说也没用,但我心里已暗自打好了主意。
说话要换到下个村子,趁着大部队集中,我去找Bob,想要求不要再把加大夫搁我这队。别的不说,真给人瞧病的照片我自己虽然非常希望却都没顾得上照几张,心里相当不平衡。当然,明面上不能以此作为理由。
Bob那里一屋子的人,加拿大医生也在,显然还是主角。说是体检筛查出了两个先心病,现在父母带着孩子们来请加拿大专搞儿科的大夫给进一步检查,做超声心动与心电图,以便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瞧来的不是时候,而且,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筛查先心病,儿科医生会有大用场。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我还不如趁还不晚村边遛个弯儿,一边玩去。一边蹓跶着,很庆幸自己没有太莽撞。
挺晚了,我没去找Bob,他倒反而来找我来了。Bob一脸愁容,甚至不再操用他那蹩脚普通话,直接用英语单刀直入。加拿大大夫给一个小孩做超声心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4个小时,还在继续努力地寻找着心室间隔,要等第二个孩子检查完大概得是通宵达旦。而且,“知道吗?她做心电图把6个胸前电极弄成一排搁在胸口上,估计她根本不会心电图!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医生!?”
我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也许,加医生只是普通儿科,不是心脏专科? “你请她来事先没有了解?”
Bob苦笑,没见过之前对你也是一点不了解呀。人家志愿前来,我怎么会去做背景调查?Bob发愁,因为他的基金会得负责教授志愿者在中国国内的费用,他大概觉得亏大方了。
Bob的话弄得我不仅咽回了我自己的抱怨,反而还得开导他。也许,“老大夫拍这些照片可能是为了动员更多的医生来参加义诊呐!“
一星期后,情况没什么改善,唯独加拿大医生的照片已经攒了有几千。Bob决定,请加大夫提前离开。
我也决定不学加拿大大夫了,当不成白求恩,作个脱离不了低级趣味的人也认了。
没了榜样是此次版纳行我的一个损失,一个很大的损失。可加拿大大夫的故事也促著我的深刻反思,她到西雙版納是做甚麼來了?而我自己又是來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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