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是一位敬业老师的脑海里最后剩下的对世界的挂念。
纪念刘老师
USC 呼吸与危重症专科 乔人立 2019/12/8 刘老师是我医学院母校的老师。他是卫生系,我是医疗系,并没有听过他的课,在学校时甚至没有过交集。读研究生的时候到了北京,又赶上和刘老师的女儿刘婷同学,听了不少却仍然没有过机会与老师本人打交道。 岂料几十年后却在异国他乡缘聚。他老两口移居洛杉矶,刘老师两次住院都是在ICU,都是我的管辖。 虽说缘聚,但实际的人与人之间的真正沟通也就只有几分钟。 几年前刘老师住院,情况很重。刘婷把老爸转来南加大交给我管。可南加大有3家医院,当时我轮在另外一家,只能抽空前去探视两次,了解病情,给予些建议。那次刘老师就是插着气管插管,在呼吸机上。他神志清楚,我打了招呼,他点头回应,不知道他是否能体会什么师生关系。很快,刘老师康复出院回家,没有机会交谈。 这次,刘老师恶性高血压引起肺水肿,继发严重缺氧性呼吸衰竭,再次住进ICU,适逢我主管。分析病情,原发状况是常年高血压造成肾功能衰竭失去代偿。果断临时深静脉插管纠正肾衰造成的钠水潴留,很快就改善了肺水肿,使缺氧纠正,顺利脱机。 可是,虽然脱机没有了生命危险,刘老师的神志却没有恢复。不仅没法定向回答问题,就是眼神也无法聚焦注视。可以影响神志的情况逐一排除,感染得到控制,肝功能正常,脑CT没有中风迹象,但脑萎缩严重,体积只剩下正常的一半左右。因此,神志不清的最可能原因剩下只有两个。 虽然生命体征得到稳定,神志不清却仍然危险,因为声门反射没有保证。确实,并发了吸入性肺炎,继发感染与呼吸衰竭。所幸发生在ICU里,抢救及时,避免了再次插管。 我们没有放弃。临时静脉插管不能持续,只能在医院做,甚至只能在ICU,而透析所需的动静脉造瘘需要几月才能成熟使用。我亲自联系了血管介入的主治,说服他们做了深静脉皮下通道置管。这个操作不算急诊,ICU患者是不给做的。 神志不清患者必需频繁吸痰才能防止吸入,ICU护理一对一,至少吸痰频率与质量没问题。问题是,吸入肺炎只是潜在的危险,实际上此时刘老师情况已经算不得危重,从保险付费角度已经不能在住ICU。ICU护士长和医院资源管理知道我跟刘老师有“后门”关系,都没有催促转普通病房,我心里暗自领情。 可是,尽管透析护理使肾功能完全纠正,刘老师神志仍然不见好转。每天查房,下级医生都要如此报告。我打马虎眼,说是不回答问题可能因为语音不通。其实,我跟刘老师打招呼都是中文,地道的普通话。 有一次,我急中生智,冲着刘老师喊,“刘老师,该上课了!”只有那次,刘老师睁开眼睛,嘴里随着念叨,上课了,上课了。。。反复了好几次。 我心里已经很清楚,不得不承认,神志不清的原因只剩下不可逆的脑失能。近九十高龄的刘老师,基线老年脑病,加上这次恶性高血压发作和后来的缺氧,仅仅残余的脑功能就只剩下“上课”。 上课,是一位敬业老师的脑海里最后剩下的对世界的挂念。 可惜,所有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刘老师虽然仍然没有忘记,却再不可能去上课了。。。 昨晚,刘老师在沉睡中呼吸停止,没有痛苦,没有受罪,也应该没有遗憾。 我跟刘老师算得上的交流,就是那几分钟,可那一问一答却让我直接看到了老师的内心深处。 既然如此,放心的去吧,敬爱的老师。 我事后在讣告里才记下他的中文全名,刘纯志老师。老师的名字后边列了很多头衔成就。但对于我来说后边那些都不重要,我只庆幸有个机会,在几十年后的异国他乡提供一次服务,为一位患者,为一位同学的老爸,为一位同胞,为一位前辈,为一位母校可敬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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