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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斯加线之迷——南美记行
   


纳斯加线之迷——南美记行

                ·小 樵·

    最早听说纳斯加线(Las Lineas de Nazca,The Lines of Nazca)是从三毛南美游记的书里。三毛其实自己并未得见纳斯加线。她高山反应很重,可又觉得不看纳斯加线南美就是白来,抱病专程前往,却虚弱得起不了床,终于未得一瞻胜景。书中有关纳斯加线的部分是别人写的,三毛自己只能描述她对这一世界之迷的强烈向往和玉山脚下空手归的怅惘。她终生遗憾般痛得越深,越发使人感受到纳斯加线的吸引力。

    等真地我自己要去秘鲁,自然对纳斯加线兴趣倍增,注意收集有关资料。不想一看吓一跳,慢说文章游记,光是正规对纳斯加线考证的专著便有十好几本。无论什么学问搞到这种程度,都肯定是谁也没找到答案,而且既然资料多到看不过来,正好索性不看。尽管如此,还是知道了纳斯加线是纳斯加城附近荒山上的一大群稀奇古怪的巨大图形。这些图形的意义和来由充满了传说与神秘色彩,被称为世界之迷,从而使之跻身世界闻名的旅游热点。对我来说,看纳斯加线属于游人揽胜外行看热闹,当然越迷越好。到秘鲁后,一旦西语到了可以问路和讨价还价的水平,纳斯加线便理所当然是头一个远征的目标。

    纳斯加在利马以南四百多公里,长途汽车到站时凌晨3点多。这般时刻不敢出到街上,只能在候车室待旦。候车室有如中国的县城车站,满满当当摆著好多长长的木条椅子,椅子上下到处堆满了旅客的身体和行李。倦在候车室过夜的旅客几乎都是印第安人,他们差不多全都是一顶毡帽加一袭深红色调的邦求。邦求是一种粗毛的斗篷,站起来是衣,坐下躺下就是盖。一片深红色里,我的衣着有些显眼,这是孤身异国漫游一忌,赶紧找个角落坐下隐蔽。好容易天亮,立刻动身,来到售票处才7点,刚开门。连我一共三位游客,一个美国学生,另个是日本工程师。

    游览飞机不按班,凑足仨人就飞。利马到纳斯加的旅行航班10点才到,零星的旅游者则多是头天投宿旅店,一般也要漱洗早餐舒服好了后才会来。一大早就有游客上门,售票女士很是热情,转身进去把还在喝咖啡的Jose给拉了出来。Jose是个快活的小伙,一看游客正好够一飞机也是喜悦溢于言表。他套上飞行帽,塞给每人一个塑料包,痛快地一挥手:“Vamos(我们走)”,甩开大步就走。

    飞机开动,噪音刺耳。我打开手里的塑料包看,却只是个空袋。问Jose干什么用,他狡猾地微笑,“等会儿就知道啦。”我顾不上深究,转头注视窗外。纳斯加是个山中小城,说话间飞机已经驶在山谷中,满眼都是光秃秃的山包,灰黄色调,看上去一派荒凉。

    我正在全副注意力集中地搜寻期待,生怕某个山头就是图被我漏掉。突然,Jose猛地一拉操纵杆,机身一下子向右倾斜,约有45度多。我感觉自己身子差点给甩了出去,下意识抓住安全带,抗议地瞪一眼Jose。Jose却是目不斜视,一脸黠笑,努努下巴向窗外示意。

    扭头顺著Jose示意的方向看去,虽然是来见识世界之迷,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猛地一震。浅灰色的石灰岩上,可著一面山坡上有一个用线条勾出的大图,圆脑袋上两个眼睛滚圆地瞪著,八大山人写意画里的秃鹰一般怪拙冷森,然而又没有翅膀却有两条腿和脚。此时飞机绕着这副图兜圈,我这一侧机身向下,窗外视野被这图占满,我等于是在伏身鸟瞰,感觉好像冷不丁突然和一个巨型怪物打了个照面。山坡四周,有一些流水冲刷出的沟沟线线,明确地衬出这图形必是智能的创作产物,虽然线条非常简单。

    真正得以亲眼目睹纳斯加线,情绪顿时达到高潮。我对著图形定一下心神,准备开始全心全意地享受胜景,安全带却猛地一绷,身子又被扔向另一侧。原来飞机已绕了两圈,现在向另一侧斜了过去,好让那边的人看图。

    动物符号(Zoodiac)是纳斯加线的一组主要图形,相对集中在一个区。接下来一连看到了好几十个各种图形,有的象猴子,有的象鸟,更多的说不出象什么,大致都有头有腿,应该都是什么动物。Jose显然是在故意制造气氛,以烘托旅游者的心情。他把飞机翻过来,掉过去,如摇滚过山车,好在三位旅客都年轻力壮,身子骨经得住折腾,也就势半由衷、半夸张地配合着惊呼不已。这么个飞法,人虽激动,却架不住晕机,我的胃一阵痉挛,强忍著才没吐出来,很是恶心难受。

    好在这时Jose已将机身拉平,开出几分钟后,跨越一条公路然后再调转机身往回飞。从这个角度看,可以把公路和汽车作为参照物,对图形的巨大尺寸有个实际印象。路旁最近处的图形像是只大蜈蚣,十几对弯曲的长腿向两面伸出,线条虽然仍然简单,画面却很是形像而逼真,给人的视觉感受确实仿佛看只毛毛虫。图的直径至少是公路宽度的好几倍,飞机的高度使路上的汽车看上去如同火柴盒大小,但却刚好才能看出图形的全貌。

    路旁有一座了望塔,是为纳斯加线学者Maria Reiche所建。有关纳斯加线的起源,最引人入胜的说法是瑞士的Erich von Dniken所提出。他认为这些图形乃是外星人的遗迹,以便为宇宙飞船再次造访地球时指点着陆点。他的主要论据是,纳斯加线建造至少在2000年以前,那时古人类不可能有足够的技术与工具实施这么大规模的工程,而且只有在空中才可以欣赏图形的整个轮廓,没有飞机古人怎么可能画出自己看不见全貌的图。所以,无论从建造者的动机目的,实际动手中的技术与工作量的要求,乃至于稀奇古怪的设计和其中几何学的完美,外星人都比地球人更可能是纳斯加线的工程师或作者。Dniken的假说基于印第安人没这个本事,外来和尚才会念经;Reiche则通过实地考查,一直坚持认为纳斯加线就是纳斯加人所造,因此很被秘鲁人认同。

    这时,飞机已来到另一区。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山中平原,以灰暗色调地面为背景,有浅色的线条刻划出一些几何图形。线条的色泽与雨水冲刷形成的泄水线相近,但规则的几何形状却肯定不是天成。图形有方形,之字形,最多是梯形。最绝的是,以梯形做为始点,引出许许多多笔直笔直的直线,象是飞机场的跑道。不同的线条向不同方向伸延,从飞机上都望不到头(图三)。莽莽苍苍的荒山野岭中,看著这些莫名其妙的形状,我的心中也是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么大规模的石刻,这么大的工程,花这么大的力气,要表达的是什么呢?

    Jose突然发话,“准备好没有?”

    我正纳闷要准备什么,不知道他又有什么新招,Jose却根本没指望回答。他把机头降低,沿着一条线做起了俯冲。飞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看到头,少说这条线也有几里路长,而线的中间竟没有一点曲折偏离断裂。沿着线这么一飞,确实也难怪人会怀疑只有锄头手工的纳斯加古人为什么会、又怎么能制造出这样的直线。

    Jose却无意怀古,他已把机头拉起,让飞机加速向着天空中明媚的朝阳冲了上去。小飞机没有稳压装备,高到一定程度,鼓膜便像要被撕裂,两耳钻心一般地剧痛,前庭神经强烈地受到刺激,我再也支撑不住,开始体会那个塑料口袋的妙处并充分加以利用。美国学生也不例外,只有那日本人仍然安坐。后来他承认他是个业余飞行员,我心中的难受才略觉减轻,原来没有种族优略,或是输了国格气节等等大是大非之问题。

    大约因为旅行就要结束,或是看乘客已被折磨得差不多,Jose庄重起来,一本正经地宣告:现在飞机的位置正是当年一位飞行员无意间发现纳斯加线的高度与路线。窗外,万里无云,早上的天空一片蔚蓝与明亮,下边遥遥可以同时看到几个图形和图形间的组合。试想几十年前,飞机的设备比现在不可同日语,天气无法预报,就连无线电在安第斯大山深处也不敢保证信号,飞行员架着单人飞机,在崇山峻岭中飞行,有如冒着生命危险的探险一般。枯燥的旅途中,一山接着一山飞过,突然发现这些奇妙的图形,那位飞行员该是何等兴奋?

    飞行结束,回到停机坪还不到上午10点。谢过Jose,想去逛逛纳斯加城。不想售票女士来找我,说是游览飞机的票价外国人比秘鲁人高一倍还多,要给我退钱;我是应邀前去参加高山医学考查,持秘鲁官方签证,可以按秘鲁公民计价。没想到在秘鲁遇到如此古道热肠,想起她一早接下生意时的热情,我不好意思收退款,于是接受她的提议,算作买票,再乘汽车从陆路去看纳斯加线。

    登上Reiche了望塔,通过上面的望远镜从地上近距离观察,可以清楚地看出,纳斯加线的线条形成是把表面一层松脆的暗色石灰岩清理开,露出下面的浅色沙层。正因如此,Reiche讥笑外星人假说“站不住脚”,因为这里的地质根本承受不了航天火箭的著陆与发射。也是因为如此,开辟这些线条的工程比起想象的开山凿石规模可能要小得多,因此更有可能是人工而成。而且,类似的图案也见于纳斯加周围发现的古陶器,说明纳斯加人对这些图案成竹在胸。据此,Reiche坚信纳斯加线乃是纳斯加人之所为,毋需借用外力。Reiche的说法如今已被广泛接受,只是纳斯加人创造这些图形的目的是什么,仍无定论。

    从塔上下来,没了事干。山坡上不让游人涉足,同车的人们还在排队等著依次上塔一观,不知要等多长时间。乘旅游车的游客中,明显多为秘鲁人,然而却一个印第安人也没有。刚才晕机的后果显了出来,身上有些软弱无力。可叹世界名胜的景点,竟然没有任何服务措施,买水喝都不成。我独自来到路边坐下,呆呆地对着神秘的纳斯加山坡出神,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花俩小时乘汽车再跑一趟,来看已经看过的东西。

    纳斯加是沙漠地带,终年几乎无雨,所以纳斯加图形得以保留千年。山风吹过,恨不得能感觉出水分从口唇皮肤蒸发。遥望眼前开阔的视野,旷野蛮荒中夹杂著远古神秘的文明,转念一想,又不觉微笑。实际上即使坐飞机看又有什么不同,电视图书上纳斯加线不也是早就见过吗?确实,纳斯加线属于世界旅游名胜,每年光乘坐观赏飞机参观的就超过8万人。可纳斯加线既没有自然名胜之壮观美丽,又没有人文古迹里的文化情思,满世界的人大老远跑来看些并不很美观的图与线,还有像Reiche那样一本正经在这些线上做考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谁,凭的什么使纳斯加线成为世界之迷?

    Reiche是位德国女性,学的本是数学,30年代躲避纳粹来到秘鲁作家教,偶然听说纳斯加线后产生了兴趣。开始时得不到承认支持,Reiche单身女子,徒步走遍方圆上百公里的纳斯加线区,对每个图形逐一测量,写书使之闻于世,并为其倾注了毕生精力。那个了望塔其实并非为看图,而是为了监视试图绕开公路收费站而进入图线区的车辆。虽然联合国早已将纳斯加线定为世界人文遗产,但是,实际在保护纳斯加线的只有Reiche筹款建立的卫队。纳斯加线占地太大,难以划出保护区,而且经秘鲁政府同意,泛美高速公路就从图区穿过,保护几乎无从下手。Reiche在1998年逝世,终年95岁,遵其遗愿埋葬在了纳斯加山区。没有了Reiche,纳斯加线卫队乃至纳斯加线本身的前景不免令人担忧。

    Reiche认真做学问,不对弱势的印第安人持偏见,并努力保护纳斯加线使之得到联合国承认,功不可没,令人尊敬。但是,要说使纳斯加线成为世界旅游名胜的,却不见得是Reiche严肃考查后的实话实说,而更可能是其中因为人不能解而蒙上的神秘色彩。从吸引旅游者的角度上说,Dniken的外星人着陆远比Reiche的纳斯加人劳动有吸引力。

    可是,Reiche和Dniken又为什么会对纳斯加线感兴趣?或者说,如果没有纳斯加线又何来对纳斯加线的兴趣?其实,真正使世界对这些图与线着迷的应该是它们的作者,也就是以纳斯加为家的印第安人。纳斯加线之迷乃是古印地安文化之迷之一部,之所以成为迷,关键在于现代文明对其无法解释,又无从进行真正的考证,因为没有历史记载可查,从而给人留下了自由想象的空间。印加古国以秘鲁的Cuzco为中心疆域远达近多半个南美州、国史几千年,然而印第安人却没有自己的书写文字。没有任何文字,偌大的一个国家机器如何运转,一直让现代人不可思议,只不过一个灭亡的古国没有一群古怪的图形更具有具体的旅游价值。

    然而,印加文明与印加古国存在已有几千年是确实的事实,直到西方文明由区区一船西班牙海盗载著登陆秘鲁,才将其摧垮并取而代之。印加国被征服的轻易与彻底的程度让人难以置信,其中原因很多,但可能性很大的一个就是古印加人也许从来就没打过仗。因此,文明未至前的印加古国可能从来就是个地道的世外桃源,印加人也许就知道过自己的日子,没想或是不想有什么历史,完全不需要文字记录。现代的强权文明侵略并摧毁了印加文化,尽取所需,然后再施恩似地去保护与研究之,就象旅游业对于旅游目的地一样,带去破坏同时也带去收入。比起整个的印加文化,纳斯加线之迷实乃是小巫见大巫。让现代文明人根据自己的逻辑推理去推测古代印加人的行为动机,恐怕永远也无法穿透不同文化、不同传统、不同时代间的隔阂,纳斯加线之迷也就可能永远是个迷。

    于是,自打参观过纳斯加线之后,再看见披著邦求的印第安人,我总不由地会想,没有现代的文明,他也许也会到纳斯加山上去挖山划线。看见各种外地人不知为什么对他划出的图形那么感兴趣,他大概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费解的迷吧。

(转载请征同意)

□ 寄自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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