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家 1985年5月的某一天,我们一家从广州启程回上海,我之所以能够牢记这个日子,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等飞机快要降落到虹桥机场的时候,我透过舷窗往下看,只见大地灰蒙蒙的一片,几乎什么色彩也看不到,心里便凉了半截。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灰色调,房子是灰色的,树木是灰色的,就连空气好像也是灰色的。没有了阳光的直射,所有的景物都失去了应有的色彩。这就是80年代的上海,一座灰不溜秋的工业大城市。 这时上海人的生活,不仅没有什么色彩,也没什么乐趣,更没有好吃的。每天早上我睁开眼,再也看不见皮蛋粥,当然也没了菠萝包,更没有肠粉,摆在面前的只有泡饭加咸菜。每天去上学的路上,我会经过一个菜场,只不过那里的早餐除了大饼馒头就是油条豆浆,有点让人吊不起胃口。小馄饨虽然还不错,但是里面的肉只有筷头儿那么一点大,不仔细看还以为全是葱。 因为吃不到什么好吃的,我感到很失落,于是开始怀念广州的早餐和早茶,更想念骑楼下的猪肉肠粉,牛肉米粉,以至于觉得连牛肉米粉店旁边的那个臭哄哄的公共厕所都是好的。 那个时候,广州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活力四射,而同时期的上海却仍然以传统工业为主,显得有点落后和土气。我于是又开始责怪我老爸:上海一点儿也不先进啊,我们回来干嘛呀?瞧,莹莹他们一家就留在了广州,多好啊!老爸瞪了我一眼说,小驹头懂什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我们总得要回来! 对于这一点我还是赞同的,因为从内心来说,我也喜欢跟亲人们在一起。罢了罢了,古人都说了:好事古难全! 说起来,我们家不能算正宗的上海人,最多只能算是上海乡下人。我小时候在乡下长大,接着就去广州城了,所以对上海城基本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去南市区走访一位亲戚,然后还去了城隍庙吃小笼包。我依稀那皮薄如纸的小笼包被咬破皮的那一刹那,鲜美的汤汁涌入嘴里的好味道。我之所以能记得这位亲戚,恐怕还是因为这小笼包的缘故。 那位亲戚,实际上是我爸爸的表妹,也就是我的堂姑。堂姑的家简直小的不能再小了:一家三口再加上老人,挤在一个1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堂姑家住在南市区老城区的一个老式弄堂里,那条弄堂住着数不清多少户的人家。这些人家共用煤卫,各家的自来水槽全部集中在天井里面,有些人家还会在水龙头上做个盒子上个锁,省得有人偷着用。在80年代的上海,人均住房面积只有4平方米左右,而我堂姑家比人均面积还小一点,应该属于困难户。不过,虽说是困难户,可人家是城里人,那时流行的一句话说“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可见城里户口有多珍贵。不过,若干年后,堂姨却被拆迁到了浦东,用10个平米换了三套新公房,人却还是城里人,真是极划算的。但即便这样,堂姨却依旧怀念老弄堂里的日子,感叹搬家后连搓麻将都找不到人,老早那些弄堂里的麻将搭子,现在都作鸟兽散了,一年半载才能见一回面儿。特别是退休后,她整天儿的坐在客厅里宽大沙发上,干巴巴的看着狗血电视连续剧节目,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由于我老爸是有军衔的,所以转业后一回到上海,就分得了两居室的新公房,南北朝向,厨房很小还得兼做饭厅,卫生间好像只有1平方米左右,没有浴缸只能淋浴。我问老爸怎么没客厅啊?他瞪了我一眼说,这条件跟周围的比比已经算好的了好伐! 老爸总喜欢瞪眼儿,他就是不知道如何心平气和的对小孩讲话。 我家住在一楼,一楼有个小院子,但这没有啥用,被我妈妈全铺上水泥,我见隔壁人家有种花的,还有种菜的,就问老妈你为啥不种些什么?她回答说:没时间。 我不喜欢住一楼,要知道上海的天气不怎么好,很潮湿,特别到了夏天,闷热之极,尤其是一楼,在没有风的时候,简直让人感到透不过气来。我于是又开始怀念在广州住三楼的日子,怀念在阳台那一头儿可以看马路对面的风景,还有透过客厅那一头儿的窗户,可以看大院里露天电影场的大片儿,连票都不用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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