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小镇上的外国人(1)劳拉 第一次见到劳拉,是在我搬到大学镇的第二天,那时正是英国最炎热的六月。 那天中午,我正在家门口整理垃圾桶,远远的便瞧见劳拉正拎着一个大水桶朝我走来。劳拉看上去大约六十岁左右,长着一副鹅蛋脸,虽然可以看到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年轮,但一种叫气质的东西却永不老。劳拉戴着一副与其发色甚搭的银丝边眼镜,一看就知道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人。 肚里有墨水的劳拉慢慢的走到我跟前微笑着说,她感觉我家门口的这几棵小树快要渴死了,想着我刚搬来,可能还没来得及买浇花的设备,所以先拿个桶过来给我,但愿我能用的上。我看着劳拉,努力的去读懂她的眼神所表达的意思,发觉它们似乎在说,求求你赶紧给这几棵小树浇点水吧,不然它们就要渴死了! 可见劳拉是个热心人,只不过当时的我觉得她有点爱管闲事儿:这是我家的花园,要你管那么多干啥? 那时我刚来英国没多久,思维方式还停留在中国模式。于是我对劳拉说,谢谢你想的这么周到,但是因为这几棵树是builder(建商)种的,我不是很喜欢,过两天我会让花匠把这几棵树挪走的。我的意思等于在告诉劳拉,你别管那么多了,这几棵小树反正马上就要被拔掉的,让它去吧,水浇了也是白浇! 劳拉听我这么一说,‘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她说,原来是这样啊,那好吧!说完又朝我笑了笑,然后就转身回家了。 劳拉家离我们大约只有五十来米远,中间只隔了两栋房子,不过那时我们在心理上的距离,恐怕远不止这五十米。 如今回想起此事,自我感觉那时的自己真不nice。要知道树也有生命啊,怎么能对它们如此不尊重,说砍就砍了呢?不过好在劳拉并没有从此冷眼看我,平时见到我时依旧会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说到这儿,差点忘了介绍我们住的这个小镇了。 我们的这个镇叫‘大学镇’,就是因为旁边有一所大学,所以就地取材叫大学镇university Town,虽然有点直白,但类似于这样取名字的方式在英国比比皆是不稀奇。大家只要想想那个著名的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of London (UCL)古怪的叫法,或许就能明白英国人的起名字思路了,从某种程度上也反映出英国人的性格。 我们附近的这所大学本来不怎么出名,但是后来因着一位著名的王子在这里念书,并在这儿遇到了她的另一半儿——一位平民的公主,这位普通人家的女孩最后成功的穿上了王子的水晶鞋,最后两人终于live happily ever after ,而大学也从此名声大噪。 打那以后,世界各地的富豪父亲们,都争先恐后的把她们的女儿送到这里读书,尤其是中国和俄罗斯的富豪们,梦想着她们的宝贝女儿们能在这里遇到下一个王子从而摘掉令人难堪的暴发户帽子。既然白富美们来了,随后高帅富们当然也纷至沓来。因着这个原因,近两年大学镇的变化不小。 首先是房价飙升,据说这是因为中国学生喜欢买房的缘故。中国学生的有钱父母一高兴,就给他们的娃买个房,说‘放着,将来出租也好’。就因为中国人的这个“放着”,造成了大学镇的房价节节攀高,其结果就导致了镇上年轻的教职工们被挤了出去而被迫搬到外围,与建筑工,清洁工,警察叔叔等工人阶级做邻居了。 其次入室偷盗现象是屡见不鲜。据说这也是跟中国留学生有关。中国和俄罗斯留学生的招摇炫富在大学镇几乎已经人尽皆知,据说有的学生天天开着超级跑车来上课。闻听人们对大学镇上富二代的描述,小偷们馋的口水直流,于是,他们这两年开始锁定大学城,并且锁定中国学生。这是因为俄罗斯学生虽然也有钱,但是他们大块头和烈性子可不好对付,万一他们抄起啤酒瓶砸掉了瓶底朝他们捅过来,那可不是好玩的。这是因为英国的小偷是文偷,具有一定的素养,听说有的英国小偷在偷过人家东西之后心里有愧,还会在出门的时候在门口桌上放张条儿说sorry。 所以,英国小偷们还是认为偷中国学生更加安全,因为中国学生即使被偷了也很少吱声儿。中国人奉行钱财乃身外之物,被偷掉点算什么,命要紧,大不了叫父母再打钱呗。不过小偷之所以喜欢中国人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中国人喜欢藏现金,那些有钱中国学生的现金大把大把的放在抽屉里,都不带上锁的,有说一小偷来了中国学生的住处,看到留条儿说‘取走不谢把门带好别影响我睡觉’。小偷们为此很高兴,他们不仅在中国学生的住处偷到了蒂凡尼香奈儿路易威登,还偷到了大把大把的现金。尝到了甜头的英国小偷们从此像老鼠爱大米一样更爱上了中国人。 而英国的警察叔叔们的对此反应却很平静,我估计是因为他们从小看多了《侠盗罗宾汉》从而使他们对偷盗行为产生了错觉,认为这不算是犯罪而更像是财富的转移。 我估摸着可能因为上述两种原因,导致本地人开始逐渐的搬出了大学镇,因此镇上的外国人变得越来越多尤其是中国同胞越来越多,多到有人甚至建议把University town 改成China town。 我本以为劳拉是本地人,后来仔细听她的口音才发觉她是美国人。劳拉出生在纽约,年轻时在普林斯顿大学主修生物。三十年前,她和学化学的丈夫一起从普林斯顿来到我们大学镇教书直至退休。由此可见劳拉一定是喜欢英国甚于美国,要不然怎么不想着回美国养老呢?劳拉的子女们大部分都在美国或加拿大,虽然关系不错,每年子女们也都会轮流来看望她,但即便这样,劳拉也不会想到要回美国。在西方人眼里,每个人的人生是不一样的,父母和子女的生活无法捆绑在一起,只能各过各的,也算是一种无奈吧! 子女不在身边的劳拉,退休生活却很充实。她是我们这条街上的热心人,她在这条街上所担任的角色有点类似于我们国内的居委会主任一般,对于每个新来的邻居,劳拉总是第一个去打招呼,问问人家有什么需要,让人感到很温暖。有一次,我见她在操心我对面新搬来邻居家的垃圾桶,因为那个业主在房屋改造后,竟然忘了给垃圾桶预留位置。这一点让劳拉很生气,她说这builder怎么能这样不负责呢!看,劳拉就是这样急人所急想人所想。我想这要是在国内,劳拉一定会被带上大红花或被选为模范居委会,说不定还能上电视呢! 但是在这里,“居委会主任“的工作都是自愿的。劳拉还有一个自愿的工作就是每年组织一两次邻居下午茶。劳拉将通知书复印好,一张张的塞进三十几个邻居家的邮筒,还会在上面留下她的email地址,以便大家回复。在开始的头两年里,因为好奇的缘故我一般都会参加,但后来就不起劲了,原因是因为发现文化差异之下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而胡吹瞎侃又显得无意义,便觉得那样的下午茶,还是更加适合退了休的老头老太们。后来虽然我总找各种借口不参加,劳拉却一如既往的往我相信里塞邀请信,偶尔遇到我在家,她会耐心的听我解释一下不参加的理由,同时也会微笑着点点头说理解理解。 总之,劳拉的退休生活看上去安排的很充实,除了义务为邻居服务,劳拉还有许多兴趣爱好。以前我经常看见他和她先生两人一起背着双肩背包一同进进出出,那个时候我就会问她,两口子又去哪儿度假呀?劳拉会微笑着回答说‘噢,我们这几天去瑞士爬山’或者‘今天去伦敦听音乐会“啥的,我表示非常羡慕,笑着说恨不得自己也能快点退休,早点加入你们的行列,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大约两年前,我发现劳拉有了一些变化。我开始看见她经常一个人背着她的双肩背包进进出出。她的先生去哪儿了?我不禁要问,同时,我发现劳拉本人也显得比以苍老憔悴了许多。我没好意思问她什么原因,因为西方人很注重个人隐私,有时候问多了反而不好。 再后来,新冠疫情开始了,我们这条街上的邻居看上去个个都有点人心惶惶的样子。但我看到劳拉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也不戴口罩,一个人低着头进进出出,只不过她神情显得更加落寞了。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又问劳拉,你好吗?你先生好吗?这一次,劳拉淡淡的笑了一下说,她先生因为老年痴呆症,一年前已经开始住到了养老院care home去了。本来劳拉都是隔天去看望他,但是现在因为疫情的缘故,她不能去那么多次,最多一周只被允许去一次。说完,她的脸色显得更加憔悴了。 劳拉的这种境况令我感到难过: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单身老人,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周围没有亲人,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可是我也只能安慰她说,别担心,疫情终究会过去的,如有需要帮助请尽管告之我们,千万不要客气。她听了很高兴,笑了笑说谢谢,又说她会照顾好自己的,请我不要担心。后来我从家里找了些口罩出来塞进她家的信箱里,她回家后发现口罩很开心,马上发了封邮件给我,说她戴着口罩去care home看他先生,会让大家觉得更安全。 就这么着,在煎熬与等待中,很快一年就过去了。最近,英国的各种次序正在逐渐恢复中。于是,我又开始看见劳拉背着她的双肩背包进进出出这条街,有时一个人有时和她的朋友们。而我有机会又会上前去打她招呼,然后问,劳拉你今天又去哪个club呀?劳拉又会回答说,今天去健身房呀!然后微微一笑,表情自然轻松,一如从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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