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小镇上的外国人》(2)钢琴老师 英国人总喜欢说俄罗斯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国家’most complicated country。历史上这两个国家有着太多纠缠和瓜葛,虽然有着一定的血缘关系,但却因志趣不同所以话不投机。尽管如此,俄罗斯人却很喜欢英国,他们真是太喜欢英国了所以总往英国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我们镇子上就住着不少俄罗斯人,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在我看来,俄罗斯人比较直率也比较张扬,性格跟英国人很不一样。在我认识的几位俄罗斯妈妈当中,有一位比较出众,她具有电影明星般的气质,远远看去有点像007大片里的邦女郎,非常的扎眼。此妈总喜欢戴一黑色大蛤蟆镜,嘴上总涂着鲜红的唇膏。那种红,是圣罗兰经典红唇膏的红,红的极致红的娇艳红的到位。在当下除了晚宴外很少再有人涂那样的红的情况下,这位俄罗斯妈妈就显得特别的卓尔不群,为此,她的红唇成了我们大学镇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就像Google地图上的那个大头针红气球一样引人注目。而且,这个红气球对我们镇上那些退了休的,平时无所事事总喜欢泡在酒吧咖啡馆里的老绅士们的视力,具有很大的冲击作用,即随着红气球的飘移,他们的瞳孔会不停的收缩,因此起到很好的锻炼视力的效果。 不过,这里我想要说的不是这位007邦女郎,而是我的钢琴老师Lada。 我最后一次见到Lada,是在我们大学镇隔壁的c镇上。c镇属于相对比较差的区秩序有点乱,但却是美食的好去处。那里餐馆和酒吧的价格比较低廉,因此广受工薪阶层的喜爱。记得那天我去那边的中国超市买杂货,买完回到车里放好,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意外的透过车窗玻璃,发现了不远处的Lada,她正和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人兴冲冲的从酒吧里走出来。 自从几个月前我把lada辞退后,就再没见到过她,这回瞧见她便觉得有点尴尬。为此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没看见,但此时眼睛的余光却能感觉到Lada在往我这边张望,与此同时她停下了脚步。我立刻发动了车子,学着英国人的样儿假装啥都没看见,然后油门一踩‘刺溜’一下就开走了。 当初之所以辞退Lada说实话情非得已,谁让她竟然对着我喊‘are you dying?’(你快不行了吗?)的嘛!说出这种话,能叫我不生气吗?太伤自尊心了!想想我一中年妇女,又不是小孩子,哪能受得了这种训斥? 在辞退这事儿发生之前,Lada在我家教钢琴已经快两年了。最初,我是从网上找到Lada的。那时的我想找一位可以上门教娃钢琴老师,这样就省的我跑了。要说现如今,小孩子家学钢琴已经不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学琴的重点更是从考级变为了怡情。而且人家西方人学琴多靠自愿,有的还以自学为主,像我们中国人这样一本正经逼着娃学钢琴的现象,在人家看来早就过时了。这一观点正合我这种懒人的胃口,于是本来就不打算在这上头花太多时间的我,便想找一个能上门来教课的钢琴老师。结果我上网一搜,就搜出了Lada。lada很快就回email给我,说她就住的离我们很近,为此来家里教钢琴很方便。我收到email后喜出望外,便立即和她约定了第一次上门试课的时间。 Lada上门那天,听到敲门声后,我从玻璃门框里往外一看,顿时看傻了眼——这是钢琴老师吗,咋看上去像个登门访客的贵妇呢?只见门外的Lada穿着一件阔气的黑色貂皮大衣脚踩高跟鞋,显出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看上去根本不像钢琴老师。 我心里犯着嘀咕打开了门,谁知这位从西伯利亚来的贵妇一见我,立刻笑呵呵的举起右手挥了一挥,手指头还弹动了几下说“hello hello”,连说了两个哈喽,果然是俄罗斯人,很热情奔放的嘛! 我把穿着貂皮大衣的热情奔放又雍容华贵的Lada请进了门,正打算问她要不要换鞋,她见过我光着脚在地上走,便也脱掉了她的高跟鞋,跟我一样光着脚踩在地板上。Lada这个小举动令我很满意,足见Lada是个受过英式教育的人,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而绝不会像美国人那样,到哪儿都像在压马路,去人家家里照样的穿着球儿鞋到处乱走,边走还边嚼口香糖,着实让人吃不消。 Lada的貂皮大衣让我出了一会儿神儿,我心想,这还好不是在伦敦,要不然她这幅行头走在大街上,很有可能被人攻击。我可不是瞎说,这些年环保主义者们变得越来越偏激,我们镇上大学里的生物实验室门口经常有人拉横幅提抗议,横幅上面写着‘动物是人类的好朋友’。但是那些人怎么也不想想,要是没有生物实验科学,人类的寿命又怎么会延长到今天? 不过我想Lada的脑子里一定没有《动物是人类的好朋友》这一说法,所以她心安理得的脱下了她的貂皮大衣,动作优雅的把它搁在了椅背上。 接下去我和Lada开始了正题。Lada原来不是她的全名,她的名字大约有十几个字母组成,太长了,我表示记不住,为了方便我记忆,Lada体贴的简化了她的名字。 Lada试琴的时候,我站在她一旁,眼睛便开始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她。我开始猜测她的年龄:四十?不像,手上皮肤看上去弹性不足;五十?吃不准,六十?应该不会那么老,看她身材保养的还是不错的,而且腰部居然还束了根腰带!人到中年后,能在腰部束腰带那可是需要勇气的,可见Lada有这个勇气。不过,我还是从她脖子以下的肌肤推断出了她的实际年龄,那一段肌肤有太多褶皱。虽然Lada的胸型保持的不错,但是如今的女人要保持一个好看的胸型有很多手段,所以不算数,唯有颈部以下的肌肤会说话。为此,我认为她至少已经五十好几了。果然,后来Lada亲口告诉我,她已经六十了!虽然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还是学着英国人的样儿,张大了嘴巴作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这时的Lada得意的笑了,她用手往后捋了捋她那有点褪色的金发,表现出很从容的样子。当一个女人到了六十岁,还乐于告诉人们她的实际年龄,那必须要有相当的自信心才行,从这点上来说Lada自信心十足。 不过,虽然外表上看不出已经到了退休年纪,但lada的性格却具有典型的更年期的特征,其主要表现为固执和自以为是。 比如,Lada教钢琴虽然很认真但也太过传统,她强调基本功训练尤其强调手型的准确性,因此会反复纠正学生的手势。这对于小孩子来说虽然有点枯燥,但对我来说还是却可以接受,因为像我们这样从应试教育体制里出来的人,对Lada的这一套路并不陌生。于是,为了弥补Lada的教学缺陷,让咱娃学琴不至于太枯燥,我决定牺牲自己一回:一起跟Lada学钢琴,因为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给娃当陪练了。我的这一决定得到了Lada认可,她大赞我是个好妈妈,当然,她同时也为收入翻倍而高兴。 刚开始的时候上Lada的课是愉悦的,一方面是新鲜感另一方面是彼此都很客气,而Lada固执的脾气也未暴露。当时在我看来,Lada性格豪爽很容易相处。 久而久之,我就开始发现Lada有不讨人喜欢的地方了。其中一点就是她性格霸道或者说是自我为中心。Lada喜欢旅游,为此她三天两头的要出去度假。她总喜欢往塞浦路斯跑,说那里又好又便宜。她把她度假的地方说成像天堂一样,反过来对别人去的地方却说三道四。有一次我们复活节打算去迪拜度假,Lada一听,就说迪拜那个地方她这辈子也不要去,因为不尊重妇女!我说不会呀,迪拜是个很国际化的地方,跟其他的穆斯林国家不一样就是贵些。她一听更不服气了,说她可不想在沙滩晒太阳的时候,还必须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我猜Lada准是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罢了。 Lada还有一点习惯让我很不悦,就是她总把度假的时间放在学期当中,就是在娃们正常上学的时候她却去度假去了。为此,她也解释过说:“真是抱歉啊,可是我和我先生都需要休息,这可怎么办呢?”看上去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而等我们放寒暑假准备出去度假的时候,她就喊开了:“啊,你们出门这么久啊?这么长不练琴,那不是都要忘光了吗?”这时我就在想,你倒好,自己在学期中间去度假,你倒是会省钱的呀!哦,这下我们放假了,你倒要开始敬业了?真就像我老娘小时侯常批评我的:对自己自由主义对别人马列主义。对了,列宁主义就是从你们老家那儿来的。 说到这马克思列宁主义,有一次,Lada跟我说她老家在列宁格勒,她深爱着俄罗斯深爱着列宁格勒,她是个爱国主义者。于是我问她:“是吗,那你来英国干嘛?”她眨了眨眼睛说:“你不要听这边的人胡说,他们老说俄罗斯的坏话!” 她抚着胸口说,这边的人根本不了解俄罗斯,俄罗斯是个伟大的国家。为此我不再跟lada聊政治话题,觉得没有必要。 而且,政治立场如何并不妨碍Lada是个好老师。即便我只是想学着玩玩的,但她依然把我当个正经学生来看待。不仅一天到晚叫我弹哆来咪发唆,还非要让我看理论练基本功,什么g major、c major这种东西,弹得我晕头转向、苦不堪言。为此我表示抗议,说以前我在中国时的邻居也是俄罗斯音乐学院毕业的,我也上过他的课,人家就我从来不要我练g major c major啥的,直接就叫我弹优美的曲子,弹不好也从来不说我,我认为那样子才适合我。可lada不服,她反驳我说:“那么你看看你弹琴的手姿对吗?你还能记得你原来学过的东西不?”我答不上来,她又说我弹琴的时候把兰花指翘的那么高,简直让她看不下去。 我承认lada理论上说的正确,但是实际上则行不通。教学也是要因地制宜的嘛,所谓因材施教就是这个道理。为此我开始对lada心存不满。 有妈妈听了我的抱怨以后劝我说,lada是个好老师,现在很多钢琴老师为了讨学生欢心,都不敢太强调基本功,弄到后头来娃们的钢琴基础都欠扎实,长期来看并不好。我听了想想也对,于是又安下心来不胡思乱想了。 不过后来情况又不对了,咱家的娃好像对Lada的钢琴课开始不感兴趣了,一坐上琴凳就开始叫无聊。有一天,娃放学回来对我说,她同学的钢琴老师是个大帅哥,而且还会用ipad上面各种各样的app来上钢琴课,可好玩了!接着娃就说她也很想让那帅哥老师教。我一听傻眼儿了,马上便有了一种可怜的Lada要遭淘汰的预感。 终于有一天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那天,Lada好像又有点更年期综合症的迹象,即显得有点情绪化。那时我在弹莫扎特的某个曲子,一开始弹的还比较顺,lada站在我后面听的很陶醉,还有点手舞足蹈,但没一会儿,我就连着弹错好几个地方,很不幸的打断了Lada对莫扎特的遐想,令她很恼火。于是她气冲冲的对我说:“这可是莫扎特呀,瞧你把它弹成啥了!看你的手,有气无力的,are you dying?” 天哪,她竟然说出这种话,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Lada之间的可以结束了。 那晚Lada回家后,我发了封邮件给她,说抱歉由于我最近比较忙,恐怕没时间练琴了,但又担心达不到你的期望值,为此,我想过一段时间,等我忙完以后再请你过来教课可以吗? 我用的是英国人一惯用的谢绝别人的手法,就是告诉你咱这会儿有事儿走开一会儿,然后也不告诉你咱啥时候回来,让你遥遥无期的等!写完邮件,我知道我和lada之间的师生之谊已经成为历史。 但Lada却立刻给我回信,说她十分抱歉用那样的态度对我,请我一定要原谅她! 但我觉得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这只能算是缘分尽了吧。于是我又学着英国人的方式给她回了一封邮件说完全不是她的错,请她不要多想,我确实是因为最近有点忙罢了。 后来Lada就没声音了,我猜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当然,我也没再回去找她。。。 于是,便有了那天c镇撞见Lada的那一幕,说实话,对Lada至今我仍觉得心存愧疚,因为始终觉得她是个好老师。 但愿有一天,缘份能够让我和Lada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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