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泡饭人家 第五章 老式弄堂里的暑假 那时候,我有个表姑住在南市区,那一片儿紧挨着城隍庙,属于上海的老城厢地区。 从表姑家走到城隍庙大概只需要十分钟左右,而且一路上尽是各式各样稀奇有趣儿的玩意儿,叫人看的眼花缭乱。不仅如此,老城厢里面到处都有好吃的,小笼包子,生煎馒头,冷面,红豆刨冰等等,数都数不清,而且味道一家比一家好。这比起我家住的普陀区实在强太多了,普陀区除了房子比较新,其他方面真是要啥没啥,没劲透了,还是老城厢里更有意思。 因此一到暑假,我们亲戚家的小屁孩们都争先恐后的跑去南市区,表姑家沦陷,表姑叫苦连天。 其实,我表姑家好小,他们一家四口挤在一个10平方都不到的老式里弄房子里面,屋里有大床和饭桌还有一些基本的家具,有一个阁楼,阁楼上面也有一张床,两张床他们一家四个人正好。不过我们一去,表姑和她老公就得打地铺,即便这样,我和妹妹暑假还是经常会厚着脸皮去占吃占睡。 表姑家是我们暑假的天堂,因为弄堂里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可以一起玩。南市区属于是上海人眼里所谓的“下只角”,意思就是比较差的地段,特别是老城厢地区因为年代久远,各种设施比较陈旧,又因为紧靠十六铺码头,解放前一般是码头工人和工人阶级居住的区域,所以,在80年代上海人心目当中,那一带是当仁不让的“下只角“。但是,成人眼里的”下只角“却是孩子眼里的”上只角“,不仅是“上只角”,还是快乐天堂。
那时上海的孩子们在暑假里没有太多的休闲娱乐,既没有现在这样的铺天盖地的补习班,也没有什么海外游学贵族夏令营,那时候能参加夏令营的都是三好学生,必须经过选拔的。所以,一般的孩子除了偶尔会去同学家玩玩或者去公园逛逛,基本上也就只能乖乖的呆在家里做暑假作业了。 还好,我总算有几个地方可以去:爸妈有时候会把我丢到乡下去放养,有时候就把我放在表姑家。我高兴的时候会带着我的胖妹一起去表姑家,要是私心一起,嫌她累赘,我就编各种理由让爸妈把她先送到乡下去,我则自己一个人去表姑家自由快活。因为,表姑有个女儿叫小筝,跟我差不多大,年龄相仿才玩的到一起呀! 在表姑家过暑假,每天都是新鲜而令人兴奋的,因为从早餐开始就很有盼头,表姑会去外面搜罗各种早点给我们吃。记得有一次表姑父从大南门那边买回来的香菇菜包,那包子里面的青菜拌着香菇,再加上重重的油和一点点糖,真是好好吃呀!
表姑住的这一边的这个院子里总共有四户人家,四家人共享中间的一个大房间,也就是厨房。每天做饭的时候,各家先在门口的天井里生好炉子,再搬到厨房里烧饭。烧饭的晨光,也正是主妇们互相交流以及吹牛侃大山的好时机,当然也是切磋厨艺的好时候。我总觉得堂姑家用煤炉烧出来的饭,比我家煤气灶上烧出来的要好吃多了,所以我在表姑家吃饭从来不剩饭菜。 在老式弄堂里生活,有一个东西比较稀奇,就是那只马桶。。。在表姑家,每天清晨,我都是被收马桶的人的高亢的嗓音叫醒的:“倒——母桶,拎——册来!”然后大家就一个个的把马桶搬出去。我记得总是那么一个中年妇女来收马桶,真是难为她了,这么个又累又脏的活儿,一定是没有什么别的出路才会去干的。我记得以前小时候在乡下反而很少用马桶,因为乡下人讲究天人合一,大家都去蹲茅坑直接五谷轮回了,还省了洗马桶这件麻烦事,可谓一步到位。反正,马桶对上海人来说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却是那个时代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对于老式弄堂里的人们而言,邻居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因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住表姑对面的小洁阿姨,据说她爷爷原来是老上海的资本家,住永嘉路花园洋房的,只不过在文化大革命时候被没收了家产,所以现在他的后代只能和工人阶级和无产阶级混在一起了。不过,小洁阿姨一家看上去和表姑家并无太大区别,可见他们已经适应了时代的变迁,完完全全融入了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了。 紧挨着表姑家的,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中年女人,因为她经常神叨叨的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所以表姑不让我去跟她接近,而我也断然不敢,生怕她神经病发作抄起把菜刀来那就惨了。但实际上,我除了偶尔会听到她说一通胡话,还从来没见她发作过。表姑说她是文疯不是武疯,因为她年轻的时候被一个男人骗了才发神经的。我觉得她真是好可惜,看看她白白净净的样子,年轻时一定也是个大美人吧?男人太坏了! 总之,弄堂里有各式各样的人,让我看着觉得很有意思,而且他们都很随和,从不拿腔拿调。现在想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草根的生活态度吧,乐天知命与世无争,所以才快乐。 每天晚上吃完晚饭以后,弄堂里的邻居们会搬着椅子到外面马路上乘凉,一个个摇着蒲扇侃着大山。也有的,把麻将桌或者牌桌搬出来搓麻将打牌,因为家里都很小坐不下这么多人,而天气又热,所以在马路上搓麻将着实是最佳选择。
而我和小筝两个人,还有弄堂里的一群孩子,经常一窝蜂似拥到西又拥到东,今天去隍庙逛逛,买个五香豆嚼嚼买杯刨冰吃吃;明天又去文庙转转,瞧瞧西洋景又看看杂耍。有时候,如果表姑下班回来晚了来不及做饭,就会带着我们,还有邻居小洁阿姨家的孩子一起去吃冷面。那时城隍庙的美食品种繁多而且好吃,小笼包的皮薄的像一层纸,舔一下就破,满满一包汤汁就流出来,这种美味让人记忆犹新。
可惜,近些年来城隍庙由于过度开发,已经失去了原本老城厢的味道,商业气息过浓店铺租金奇高,从而迫使那些商户为了节省成本而一个个的变成了奸商。我最近一次去城隍庙大概是八,九年前,我记得八块钱买了一两(4只)生煎包,结果吃了两口就扔了——实在吃不下去,太难吃了! 大概到了2008年前后,表姑家的老式弄堂里的房子拆迁了,表姑一家就此告别了马桶和煤炉,搬到了浦东漂亮的新公寓里。但是,表姑也就此告别了亲如家人的老邻居和热闹的弄堂生活。现在的她经常一个人守着一台大电视,孤零零的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的大沙发上无聊的打盹儿,偶尔睡梦中会兴奋的叫几声“五筒,六条,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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