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有個數字,花園口掘口淹死人口89萬。這個數字出自韓啟桐、南鍾萬於1948年出版印行的《黃泛區的損害與善後救濟》,此報告認為從花園口決堤到1947年堵口,九年間黃泛區河南因黃泛而死亡人口有325598人,江蘇死亡人數為160200人,由於安徽省沒有統計數據,所以二位在書中根據河南與江蘇的災區人口死亡比例推算出安徽死亡人口在40萬左右,因此打算盤加減乘除“二一添作五”得出共有89萬人死於黃泛的結論。 韓啟桐、南鍾萬當時任職於行政院善後救濟總署,行政院善後救濟總署編制這個《黃泛區的損害與善後救濟》就是給聯合國善後難民救濟總署看的,是要救濟的,所以講,這個數字嘛……就不好說了吧?反正道理擺在那裡,受災人多才能給的救濟多。後來聯合國善後難民救濟總署真給了巨大的援助,其中一噸的福特小拖拉機就給了上千台幫助災民復墾,當地農民都會開,至於後來鈔票上的“第一位女拖拉機手”,應該不算先進了。 漫流不會淹死人,可是會淹了莊稼、淹了房屋、淹了產業,特別是黃河水攜帶大量泥沙,一邊漫流一邊淤積,慢慢形成了幾里地寬的泛水,再發展就隨地勢形成了忽寬忽窄、最寬處幾百里的黃泛區。 黃河改道南流,歷時9年之久,波及豫、皖、蘇三省44縣(市),共計29萬平方公里,釀成1200萬人受災、390萬人流離失所,損失巨大,痛哉! 掘堤,雖然在軍事上是沒辦法的辦法,可是對黎民百姓來說,卻是毀家毀業要命的的惡行,蔣介石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6月11日去電程潛,“需向民眾宣傳敵機炸毀黃河堤”。有令即行,程潛轉發命令薛岳,薛岳再給新8師蔣在珍打電話,讓把附近的小龍王廟和和個別房屋、大樹,用炸藥包炸倒一些,同時讓蔣在珍給自己發電報,報告日軍飛機轟炸黃河堤岸。 新8師遵照命令炸完房屋、樹木和那座小廟之後就給薛長官發報,“佳日(9日)上午8時,敵機三架炸開花園口河堤,職師正在搶堵中。”薛岳接到電報逐級上報,這樣“日本飛機轟炸黃河堤岸”的軍情就一直報到蔣委員長那裡去了。蔣委員長一方面電報薛岳,給挖堤的蔣在珍記一功,賞洋三千,一方面指示國民黨中央通訊社以國家新聞中心的身份對全世界發布發布消息,“日軍據我開封后繼續西犯,連日在中牟附近血戰,因我軍誓死抵抗,且陣地堅固,敵終未得逞,日本飛機違反國際法,遂在中牟以北將黃河南岸大堤決口,以圖沖毀我陣地,淹斃我大軍。” 6月11日上午9時,黨的喉舌中央社從鄭州發出第一條電訊,首次“報道”日軍炸開黃河大堤經過情形。中央社先是引導輿論,如果輿論不識趣沒有主動被引導過來、那就監督他們、踢他們的屁股讓他們跟過來!如此國內各大報社如《申報》、《大公報》、《民國日報》等紛紛譴責日軍炸毀黃河大堤、致黃河決口泛濫的嚴重暴行。中國共產黨的《新華日報》6月12日刊文,“豫東戰場:敵因屢犯被阻,竟決黃河大堤,黃水洶湧處廬舍蕩然,敵妄圖消滅我戰鬥力!”6月13日,《新華日報》繼續刊文“犯新鄭敵已擊退,暴敵仍到處決堤,中牟、白沙大水,數萬災民集鄭。”全國上下一致聲討日軍暴行,號召賑濟受災同胞。 中國方面輿論洶洶,日本人急了一個勁兒地反駁,“不是俺干、真的不是!”吵起來了這就熱鬧了,天下的記者們都是惟恐天下不亂的,紛紛要求來實地採訪,於是中外記者組團前往花園口。程潛趕緊命令新8師編造材料、製造現場。新8師副師長朱振民覺得難辦——咱們這些抱槍桿子的大老粗怎麼能哄騙過那些拿筆桿子的小輕細?這種事情如何辦?師長蔣在珍抓抓腦袋一拍桌子,“誰掘堤受功領賞錢、誰就來辦這些事情!小熊——” 現在日軍被黃水擋住了,鄭州也不用炸了,新8師別無任務正好全部調動,新8師作戰部立刻領會精神、分解任務、制定計劃,編制代碼、傳達口令、設定時間表,指定負責區域、劃定行動路線,然後下發各旅團營連排班。各旅團營連排班領受作戰命令立刻全部動員各負其責,第1旅第1團負責運送高粱稈兒、第1旅第2團負責綑紮高粱稈兒、第2旅第1團負責往高粱稈兒捆兒里塞石頭、第2旅第2團負責往決口裡扔塞好石頭的高粱稈兒捆兒。 為體現軍民團結奮戰、戰勝洪水的偉大會戰,鄭州專員公署也派來兩千名民工支援軍隊,這加起來就有一萬多人,一起偽造堵口現場。為了效果逼真、不露馬腳,在中外記者團到來的前一天還搞了一下彩排。彩排之後總導演熊先煜參謀就出現的問題現場說教,命令出問題的部隊立刻整改,一定要保證明天的騙局百分之百、萬無一失。 第二天一大早新8師早餐戰飯、整裝出動,在騙局現場嚴格按師作戰部的導演圖全部就位,全體官兵個個守着各式各樣的高粱稈兒一級戰備。昨夜前出埋伏的師屬特腫兵偵察連不斷發來報告——記者團距離20里、10里、5里、2里、1里——小熊參謀手一揮、傳令兵揮動各色旗子一級一級把命令傳達下去,新8師全體動作! 本來昨天彩排時開始信號是三顆信號彈,一紅一綠一紅,這樣全師都能立刻看見,也就能立刻行動。結果小熊參謀讓副師長給臭罵了一頓,“又不是打衝鋒、你還放上焰火了?這不是明擺着露餡兒嗎?”小熊參謀只好改回信號旗這個冷兵器老辦法。 中外記者團震精了!“堵”口處紅旗飄揚、人山人海,土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好偉大的軍民同心堵決口壯麗場景!新8師兩個旅四個團埋頭苦幹、一片混亂,有了昨天彩排的經驗大家干的更有信心了,充分表達了水情緊急、幹勁沖天的導演意圖,以至於有的戰士把衣服都被捆高粱稈兒的鐵絲撕破了,這也沒關係,接着扔高粱稈兒! 中外記者都被感動了,紛紛發回報道,比較有影響的報道有《花園口之戰震古爍今》、《洪水映丹心——記新8師副師長朱振民》、《千磨萬擊更堅勁》、《責任重於泰山》、《身先士卒保大堤》、《決口大堤上大寫的情》、《再接再厲打好堵口持久戰》、《花園口:搶險不眠夜》、《眾人劃獎開大船》、《意志的考驗 實力的較量》、《母親啊,請原諒孩兒的不孝》等等、等等—— 看了這些報道,國民黨中宣部激動萬分,要拍電影,於是委員長命令程潛讓新8師再演一遍,國民政府中央電影製片廠人員立刻前往花園口,拍攝日軍炸堤和中國軍民搶堵缺口的新聞紀錄片,擴大宣傳。 日本人真氣壞了,在安徽給俺們栽贓說盜墓,到了河南又給俺們栽贓說放水!不能同意!日本政府全力開動宣傳機器製造報道、說明真相。這也沒關係,咱們誰信日本人的話呢?再說了咱也看不懂日文不是?就在日本人一籌莫展之際,有人說話了,事不平得有人管不是?宋慶齡領導的《保衛中國同盟通訊》發表宋慶齡的仗義執言,“1938年初夏,日本軍隊從漢口向徐州推進。中國軍隊決開了黃河南堤岸!”日本軍政府上上下下極其感動——仗義直言啊——感動日本。
黃河從花園口扒口處南流後,泛流河道成了一道“軍事分界線”,東面被日軍占領,西面為國民黨控制,兩岸先後修築東、西堤以防泛水。國民黨在西堤險要處構築軍事防禦工事,力圖“以黃制敵”,保住了鄭州、保住了平漢線、保住了大西北。 花園口掘口後黃水一直泛濫9年,直至日本戰敗之後的1946年2月,國民政府成立花園口堵口復堤工程局,在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的支持下籌劃開始堵口,束水故道,恢復豫、皖、蘇三省44縣(市),復墾黃泛區29萬平方公里的黃泛區。 不同意!堅決不同意! 咦?竟然還有人不同意?這會子估計就是灰溜溜的日本人都會同意了、腫麼還有人不同意?猜不着了吧? 換個思路就簡單了——國民黨要幹的事情誰最想不同意?那只有共產黨不同意,是不是?因為毛主席教導咱們了,“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大家看看這個國民黨要幹的事情是不是該反對啊? 反對是定下來了,那就該找理由了是不是?理由?嗯——俺想想啊——有了!先說一個。至於到底是不是理由、充分不充分是另外的事情,不在毛主席教導範圍之內。 “黃河下游沿岸廣大地區是共產黨在抗日戰爭中發展起來的冀魯豫和山東渤海解放區。沿岸40萬軍民,在黃河灘上開闢了田地,建築了村莊。在堤防未及修復的情況下,黃河水如果突然回歸故道,勢必決堤泛濫,下游就要遭受滅頂之災。國民黨單方面決定堵復花園口的決堤口門,讓黃河水回歸故道,就是企圖在解放區製造新的黃泛區!” 黃河下遊河道極寬,一般都有兩道堤,有的地方甚至有三道堤。最內側的第一道堤裡面是平常河道,再往外的後兩道堤都是黃河泛濫水大時才起作用,第一道和第二道河堤之間平常並沒有水。這兩道堤之間很寬闊,閒着也是閒着,有些百姓就在兩道堤之間開荒種地,糧食蔬菜啥都種,如果今年黃河水小沒有漫了第一道堤,那這些莊稼就揀着了,如果今年水大漫了,那就算白下了功夫拉倒了,不過這種情況不是很常見。 所以所說的在河堤里開闢了田地這有可能,不過不會多,而且老百姓自然有準備,不會把這些地當作了不得的口糧地。至於“建築了村莊”,這個就完全不會了,誰也不會把費盡錢財、準備傳子傳孫的房子建在河灘上,這不是傻嗎?更不會成了村莊,總不成一村人連村長帶書記都是傻子嗎?再說了,村莊裡面是住活人的,村莊外邊不遠就是住死人的,墳地就在村莊附近,河堤裡面埋先人?這個瞎話不知道他們是腫麼想出來的。也就是國民政府這些談判代表能聽得進去,大概都是克萊登大學畢業的方鴻漸之類的假洋把式,要換成匝瑜俺這個莊戶人家,自然是不會這樣辦的。 好了,不說死人,單算活人,總共“40萬軍民”,即便這些說的都是真實的,這也沒有多少人啊,如何跟黃泛區“豫、皖、蘇三省44縣(市),共計29萬平方公里,釀成1200萬人受災、390萬人流離失所”相比? 雖然不能相比但是就要鬧!黃泛區恢復了俺們又占不着、反倒成了你們的地方,這一里一外、敵增俺減豈不吃虧?不干!堅決不干!反正就是不干! 此時美國正在調停軍事,這件事也跟軍調處搞到了一起,馬歇爾也只好把這件事也胡亂管上一管。 1946年3月3日國民黨政府黃河水利委員會委員長趙守鈺前往新鄉,會晤了正在舉行軍事調處的周恩來、馬歇爾、張治中,商洽了有關黃河堵口復堤問題,決定各方面派出代表談判,以求得合理解決。此後以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解放區為一方,以國民黨政府所屬水利部門及“行政院救濟總署”為另一方,並有“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中國分署”參加,進行了一年多毫無效果的談判。 談判無果一般是雙方失敗,不過有的無結果對一方來講就是勝利,不是有個俗話嘛——“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因為本來就不想讓你干,國民政府聲稱“汛前合龍”,這一談判拖了一年多,1946年的“汛前合龍”搞得沒影兒了,你說這個過程重要不重要? 1946年4月7日,國共雙方達成《開封協議》,商定堵口復堤可同時進行,但花園口合龍日期要等共同查勘下遊河道、堤防情形之後作決定,很快又達成《菏澤協議》。 有了協議那就趕緊干,花園口堵口工程抓緊時間搶汛期。4月17日國民黨中央通訊社發出“黃河堵口復堤決定兩月內同時完成”的消息。5月10日,中共中央發言,“堅決反對國民黨政府此種蓄意淹我解放區的惡毒計劃,要求國內外人士主持正義,制止花園口堵門工程,徹底實行《菏澤協議》。” 此協議不行那就再搞一個協議,於是《南京協議》、《六點口頭協議》相繼出籠,不過都沒啥用了,6月下旬,內戰全面爆發了。國民政府於是單方決定於6月23日花園口堵口工程拋石合龍。由於黃河水漲,花園口堵口失敗。 這次失敗那麼只能等待下半年枯水期再干。此時國共雙方都已知道這個談判毫無意義了,不過還有個第三方“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中國分署”當真,繼續揪合談判,於是國共雙方再次演戲,就“黃河下游解放區糧食分配及救濟問題”展開“務虛”討論。 由於事關重大,周總理提出,關於具體數字的分配,要親自到開封去,聽一聽冀魯豫解放區政府的意見,再行商定。於是7月19日從上海飛抵開封,實地調查。在黃河歸故問題座談會上周總理拋出新的論調,徹底推翻三個月前《開封協議》所說的“堵口復堤同時進行”的基本政策,而是“先復堤,後堵口”。周總理是搞談判的高手高手高高手,這談判難度低了沒意思,加點兒難度。 7月21日周恩來飛回上海,坐在談判桌前就打開了磚頭一般厚的文件夾,談判!開價多少不知道,不過最後的成交價是60億元工料費,提供復堤器材和8600噸麵粉,發放受災黃河兩岸人民228億元安置救濟費,22日簽訂《上海協定》。 如此,簽訂《開封協議》、《菏澤協議》、《南京協議》、《六點口頭協議》、《上海協定》之後,花園口堵口復堤工程局牢牢把握沒有新協議出台之前的難得歷史機遇,花園口堵口工程於10月5日復工,反覆搏鬥一直到12月底,第二次堵口還是失敗。 1947年1月12日,再次啟動合龍,軍委會政治部部長陳誠、陸軍總司令顧祝同趕來督導,亦無濟於事,第三次失敗。 那就來第四次!花園口掘口終於在1947年3月15日合龍,黃河回歸故道!3月19日,國軍占領延安,4月14日國民政府停止了中共駐汴代表與解放區的電報聯繫。5月17日,黃河水利委員會奉命與中共代表斷絕關係,中共代表早有準備,當日離開開封。 中共在花園口堵口的問題上反覆糾纏,其實是想以黃泛區地障以保護各解放區。在抗日期間,中共所建立的解放區、根據地大多在敵後日占區,而國軍和日軍也自然而然以黃泛區為分界。其實黃泛區的地障根本不是兩軍分界的根據,而是兩軍軍力平衡的結果。現在中共意圖以黃泛區為兩黨分界,或者以為屏障,還是拜錯了廟門,主要原因大概還是一開始有些膽虛。當然,此時蔣委員長打贏了抗日戰爭,其聲譽達於頂峰、美械國軍戰力強大,換成誰也膽虛,毛澤東也是準備咬着牙再打8年的,沒想到稀里嘩啦的那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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