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非常激动地发现，我的公众号fanxuede2016 的文章居然被“自由微信”（freewechat.com）保存下来了。太开心了，赶紧转移到这里。

这是我在 fanxuede2016  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时间是2016.2.27 日

最珍贵的卧室——走进梵高的《卧室》

     范学德

听说梵高一生住过大约37个地方，谁说的，我忘记了。

不过我想这些地方大都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期。

而最著名的，就是他曾住在圣雷米精神病院里。其实，虽然他住过这么多地方，但却没有一处是他自己的家。中国的无房户，北漂，南漂，这类的痛苦，梵高早在一百多年前就经历到了。于是，他画下了自己在阿尔租下的房间，画的名字就叫“卧室”，这样，这个“卧室”就成了家的象征，也成了艺术史上甚至人类史上最著名的房间，就连他本人也认为这是自己最好的一幅油画，尽管在当时的市场上一文不值。

现在，我走进了这个“卧室”。迎面，是一个鲜亮的房间，它是根据梵高的画“卧室”和历史资料而模拟出的卧室，在梵高居住的“黄房子”的第二幅。

迎面就是黄色的墙壁。明知是复制品，我还是从外面的两面窗户向里看了，里面摆设的，正是梵高画出来的。那是床，红色的被子，两把椅子。

一边看不清楚，我又转到了另外一侧，继续看。这是梵高的房间，那是高更的。高更进自己的房间，得先通过梵高的房间。是不方便。

这就是梵高梦想的“艺术家之家”。

房间内的白墙上，不断地打出投影，还是“卧室”，但线条雪白。

黄房子对面的大墙上，不断地打出梵高的一些话，我只匆匆看了两句话，一句是：“植根乡村，画农民的生活，除此之外，此生我别无渴望。”

另外一句话的大意是，我渴望一个地方，在那里我可以生活、呼吸，能够思想、画画。

梵高的三张大的“卧室”就在对面的大墙上，小小的，画前一排人头，静静地看着。是1888年10月16日梵高写给弟弟提奥德一封信，信的下角是一张小小的素描，专家认为，这个素描最接近现在藏于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的第一张“卧室”。

信中说：“这一次纯粹画我的卧室，在此，只有色彩是无所不能的。色彩的简化，赋予平常事物宏大的格调，引发了休息或睡眠的联想。总而言之，应当可以让脑子或想象力休息。

    墙壁是浅紫罗兰色，地面呈红砖色。床和椅子的木头是鲜奶的黄色，被单和枕头呈非常淡的柠檬绿。鲜红色的床罩，绿色的窗子，蓝色的脸盆，淡紫色的门。这就是全部了——除了一扇关着的百叶窗，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家具不能侵占其余的空间，墙上是肖像，一面镜子，一条毛巾和几件衣服。

至于画框，因为画面没有白色，所以它将是白色......我会再为这幅画工作一整天，但你看，这构思多么单纯。调子和投影均抑隐不显，我用类似于日本版画的自由、平舒的淡涂法来画，这样会形成对比......不能写再长了，因为明天要起得很早，我打算开始画寒冷清晨的光线，这样来完成我的布面油画。”（《梵·高艺术书简》第327页）

次日，10月17日，想必是梵高在完成了“卧室”之后，他写信告诉高更说，他呆在屋子里，装饰房子，等待高更的到来，他再次说到了他刚刚画完的“卧室”：“像修拉的画那样简单，色彩平缓，笔致略粗，使用颜料厚涂，墙是浅紫色，地板是红色，已经褪色，并且已经坏掉了，椅子和床是铬黄色，枕头和床单是非常浅的柠檬绿，毯子是血红色，脸盆架是橘色，脸盆是绿色，窗户是绿色。这些东西有非常丰富的色调。我想表达出一种完全的宁静，你看整幅画除了镜子黑镜框反射的特征之外，都没有一点白色。”（同上，第329页）

好像一切要说的，梵高都说了。

我需要的就是用整个身心去欣赏画。拍摄了几张照片后，我在三幅“卧室”前仔细地观赏。

多么普通的房间，除了床、脸盆架和两把椅子，屋子里真的就什么也没有了，椅子更空了，连他的烟斗也没有。简练，绝对的简练。但这是带着丰富色彩的简练，一块又一块，一条又一条，浅紫色，血红色，铬黄色，柠檬绿，橘黄色，草绿色，它们融会贯通，成了一首彩色的诗。

多么宁静，王维诗云：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夜间的宁静，弥漫着清幽的气息。而清晨的光照进了梵高的卧室中，这宁静却在一片光明中。这是普罗旺斯的明光。第一眼看《卧室》，扑面而来的就是黄色，床和椅子的木头，都是水灵灵的乳黄色，就好像大光从天上倾注，撒在盛开的向日葵画上，虽然这卧室里没有放一朵向日葵花，但它已经溜进来，花魂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还有那红色的毯子，团团的一团，是早晨的太阳吧，为人间带来光和温暖。

真难想象梵高会绘画出这样的画卷。就在此前，他还认为，所有这一切东西（家庭、故乡），也许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一些人，在思想上有更大的吸引力；对我们来说，虽然实际上有故乡和家庭，也和没有它们一样。我始终认为我是一个到某个地方、向着某个目标走去的旅行者。如果我对自己来说，某个地方与某个目标并不讯在，在我看来是合理的，也多半是可能的。事情就是如此。那时候我也会感到不仅艺术，而且无论什么都是一场梦，到头来人们自己也是乌有。

这段话我抄录自《亲爱的提奥》这本书的第368页，是梵高什么时候说的，作者没有注明，应该是晚期，在高更到达阿尔前不久。那时，据他自述，我相信，希望自己成功的欲望已经消失了；我画画只是由于我必须画，使自己精神上不至于太痛苦而已。（第361页）

但在迎接高更来临的日子里，他有了一个梦：他渴望建立一个画室，一群爱画画的人在这里为他们的梦想涂上色彩。在这里他们可以自由地呼吸，可以生活。于是，第一幅《卧室》诞生了。

梵高自认，这是他最好的作品，在这里，他达到了宁静。黄色向日葵花一样的宁静，闪着光。

下午散步，一边走一边思想《卧室》，住在皇宫里的人能感受到《卧室》之美吗？在豪宅里长大的官一代官二代富一代富二代们，他们能体会到《卧室》的意义吗？这室内有什么能引起他们心灵的颤抖和共鸣？

《卧室》是穷人的屋子，是穷人渴望的栖身之地。只有他们才明白这一间小小的陋室意味着什么?它可以遮风，可以避雨，可以放下一个枕头，可以不让寒冬冰封了小小的梦。

那是哪一年？我都过了三十岁了，终于有了一间自己的房子。我是盼了多久才分上了这么一间小屋子，真好像从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卧室里，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一张木头床，一个书桌，再就是两个大书架了。多么美好啊。我可以在屋子里随便穿什么衣服走来走去，我可以躺在床上看一本书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我可以坐下写文章直到深夜。那时我还深切地盼望中国早日实现物质文明、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那里我还可以请来朋友狂聊，一瓶酒，到天明.....。

梵高也是这样想的啊，他说：我多么愿意安居下来并有一个家啊！实实在在，这是最好的工作环境，一旦安居下来以后，我们就应该一生一世都呆在那里。（《亲爱的提奥》，第382页）因此，当梵高于1888年搬进“黄房子”的时候，他真是欣喜若狂，一个梦想从这里升起来了，“艺术家之屋！”

诺大的一个世界，梵高其实只要一个小小的地方可以画画，然后休息，这样他就满足了。他的灵魂呼喊：我要画男人和女人，连同一种永恒的东西，这种东西往往是用光环来象征的，是我们相拥色彩真实的光与颤动来表达的。啊，肖像画，有模特的思想与灵魂的肖像画，这是我一生要达到的目标。（《亲爱的提奥》，第383页）

他把他的梦想画在了画面上。《卧室》是一个梦，梦的是家——心灵的庇护所。

    （待续）

范学德 2016.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