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选上了“民兵批林批孔积极分子”，要到市里开会。在我们当地，说“市里”，就是指丹东市。这是丹东警备区召开的一次会议。我作为凤城镇园艺五大队的一个农民，还乡青年、民兵，由于积极地带领社员“批林批孔”，被选上了。

队里的小哥们都很羡慕我，说“你牛B了。”有的还加上一个“太”字。有的说：“你要见大官了。”还有的说：“回来别忘了告诉我们，市里人都吃什么。”

大队专门为我申请了十来斤粮票，辽宁省地方粮票。那时，到外地吃饭要先交粮票。而农民，要到粮库去申请粮票，还得带着介绍信。介绍信上要盖上“大队革命委员会”的章子。

（我们都是民兵）

（1975 夏）

我拎着一个帆布的旅行袋上了火车，一个多小时后到达丹东市，一出站台口，就看到了对面的M主席塑像，很高大，很伟大，向我挥手啊。我激动地看哪，看哪，一直看到肚子饿了。

离塑像不到二三十米，就在丹东火车站广场边上，有一个饭店。我进去了，那个时刻很神圣，饭店墙上挂着表正指向11点15分。十九岁的我，第一次走进了饭店，我要下饭馆了。

这太了不起了。

我站在了柜台前，柜台后面的桌子上摆了几个铝制的大菜盒子，一个盒子里装了一样菜。每一样菜都好吃。我绝对肯定。但我还是抬头先看了一下菜价。看来看去，我决定买一盘乱炖，辣椒、茄子、土豆加猪肉。加一碗高粱米饭，才两毛八分钱。

四两粮票。

服务员从菜盒子里舀了两三勺菜，扣到了碟子上，又给我盛了一碗高粱米饭，冒尖。

我端着菜和饭，缓步走到靠近门大一张桌子前，坐下。那里正好可以看到M塑像的背面，是大衣。

菜里有两三个肉块，虽然小了点，但已经够好的了，不，太好了，它们是肉，并且是饭店里的肉。辣椒好吃，茄子好吃，土豆也好吃。

多年后我才意识到，这些辣椒、茄子和土豆块、猪肉块什么的，很可能是饭店前一天晚上的剩菜，混到一起，在大菜勺子上搅合几下，然后就成了乱炖。

但这一点也不会影响我。单单是坐在饭店里吃饭这件事就让我高兴得不得了了，并且还是市里的饭店，是看着那么大的伟人像吃的。这太了不起了。

这么好吃的乱炖，我以前没吃过，以后也再没有吃过。只因为一点，这是我1974年第一次下饭馆时吃的菜。

我十九岁了，有钱下饭馆了。太棒了。回去怎么跟小哥们描述呢？对，就告诉他们，大城市里下饭馆的人可文明了，吃完菜都不舔盘子。我这次也没有舔，可惜了盘子底的菜汤了。

2021.7.1  深夜，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