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春林的 《庚子日记》——画布上的《武汉日记》——死亡沉思录 14 范学德
庚子年间，武汉疫情，牵动了亿万人的心。在武汉，一位女作家写下了《武汉日记》。
几乎与此同时，在北京，一位男画家画出了他的《庚子日记》。 这两部日记交相辉映。
它们似乎都是小作品，但却都有史诗般的宏大壮丽。
它们是心史，灵魂之歌。 画出这一部《庚子日记》的，就是著名油画家朱春林，他是中国油画院副院长，套一下近乎，我的好朋友。 我还没有看到一个画家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每一天用画笔记录下这场疫情。 朱春林这个春节原本计划到南方写生。但武汉疫情爆发打乱了一切。他也被封在了家里，绝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一个人。他开始画静物。最初并没有计划，但画着画着，他立下心志，每天画一幅静物，一直画到今天。 他从来没有画过这么长时间的静物。 他画的就是他平时搜集的那些小东西，有的我去他家都见过，有个还是我给他的。我没有想到，大概他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庚子之年，忧伤之冬，这一切小东西全都活了，它们被注入了灵魂，有惊恐，有孤独，有忧伤，有冷漠，有热情，有欢喜，有盼望。
它们甚至有天问，但更多的时候是问人，问人之心，问人的灵魂。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我怎么样面对这一切。 物为心声。
声达天宇。 我不多分析了，细细地看朱春林的画吧吧，也许，你能看出自己的灵魂。 朱春林每画完一幅画后，就发到了朋友圈。有的还随手写下了一些文字。我将这些文字一并录下。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几乎每天看春林的《庚子日记》，就像看那位的《武汉日记》一样。
我们都是囚犯，都渴望着自由的天地。那里，人是说真话的，伸出的手，有爱的温度。
“不循常的春节，突发事件牵动着每一个家庭，少了往年的喧闹年味，大把的时间可以窝在家里读书、画画、刷屏，祈祷每一个家庭平安！” ——朱春林
那一本书。
是脚前的灯，路上的光。
生命之语。
“灾难降临，也是我们每个人反省的机会，画画也是一种祈祷，希望灾情尽快过去。”——朱春林
“画画也是一种祈祷”，这是理解春林全部画作的一把钥匙。这幅画的色彩很雅致、洋溢着高贵的气息。
是的，瘟神还在，但当你举起祷告的手，心中就有了一块净土。
杯中的水也在祈祷。水之语，宁静，纯净。
“及时让公众了解真相才会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没有人能阻挡人追求真理、了解真相的权利。真相本身不造成恐慌，真相的缺失才令人恐慌，真相总有大白的时候，到那时，将会是谁的耻辱？”——朱春林
真相是什么？
收音机的黑色有些突兀。
这突兀意味着什么？
“真相的缺失”？被掩埋的真相？
“继续窝在家里画画，一遍遍听歌，为武汉加油。”——朱春林
那只小驴子孤独地站在那里，它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孤独。
四周，死寂。
彼此分开。
人与人的隔离，是深重的痛苦。
与大写的“你”哪？最痛苦的隔离。
我在孤独中面对的单单是你。在孤独中，我来到你面前，你来到我心中。
我等待着“你”，伸出手。
朱春林在画这幅画时反复听着那首世界名曲《你扶持了我》。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h0312ptjt95 ▲《你扶持了我》
当我失落的时候,噢,我的灵魂,感到多么的疲倦; 当有困难时,我的心背负着重担, 然后,我会在寂静中等待, 直到你的到来,并与我小坐片刻。 你鼓舞了我,所以我能站在群山顶端; 你鼓舞了我,让我能走过狂风暴雨的海; 当我靠在你的肩上时,我是坚强的; 你鼓舞了我...让我能超越自己。 …… 
色调暖了。
笔触那么平顺。
它让我想到了粮食，有营养的粮食。
有谁意识到了灵魂的饥渴，他就穷极呼天，盼望天粮自天而降。
这幅画好难解。
何谓“逆”？莫非是与天道背离就是“逆”？
那道离人并不远，它就在人心中。但被蒙蔽了，于是，灰突突。
两块白色，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一灰白，一亮白。
从这对比中我看到了什么？
可有一朵花在心中开放？
“自古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大疫之时，考量着每一个人性，需要挺身而出敢于担当的人，希望不再出现昏官庸官误国的悲剧。向奋战在一线的勇士、天使致敬！” ——朱春林
也许有另外一种现实：文官贪财，武官怕死。
站立者是文官吧，我分明看他冷看着那一大摞子的书，充满了冷漠。最近我改了鲁迅的一句话，那些线装书表面上写的都是仁义道德，其实是两个字：骗人。
扯谎！
不要说谎，这是文武之官的基本担当。
这是潘多拉的盒子，从里面出来的是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有没有看到人的邪恶，还是只看到了病毒？
那一只红色的小羊惊呆了。看看满地的小东西，有的面孔满狰狞的。
我最好奇的是那个放大镜一样的物件，它的色彩与周围的物件格格不入。它放大了什么？我想到了自我。我是主！骄傲是灵魂的绝症，最可怕的病毒。
“庚子年一开始就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年份，全国人民都在经历这样特殊的日子，疫情牵动着每一个家庭，我们能做的实在有限，宅在家里也是一起战斗。从大年初二到初十，每天以画记录感受与心情，虽然没有直接表现奋斗在一线的医护人员以及与病魔抗争的感染者，封闭自己通过静观与沉思些许也能得着力量共克时艰，希望疫情尽快好转，希望医生护士无恙，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朱春林
好像并没有粮食，没有大米，没有白面。但每一个物件都那么踏实，造型那么稳，我感到什么都有了。
我特别喜欢罐子上的静谧，那蓝花，也许意味着一种灵魂的粮食，它使人心安宁。
那蓝花真美。
“今天立春，武汉仍然很冷，前线的战士与患者需要暖手，更需要暖心。盼望春风尽早吹尽阴霾，待春暖花开，举国同安、岁月静好！”——朱春林 颜色明快了，它要暖人的心。
只有爱才能使人心暖。
好温暖。
读过《红楼梦》大概都记得那八个字：
“千红一窟”。
“万艳同杯”。
窟与哭，杯与悲，都是谐音字。
不是一个人，一个城的悲剧。
悲剧也不止是病毒来了。
杯中什么也没有。这是不是古人说的，六魂无主。这是最大的悲剧
“这年过的，哪儿也不敢去，幸好收集了很多静物，可以宅在家里继续画画。”——朱春林 仔细看看那两只老虎。 厉害了，大老虎，山大王，你是权力的象征。
你有两个头，一个是吃人，另一个还是吃人。好大的血盆大口。那一只小老虎似乎有点纯真，但“王”这个字也写在了脑门上。
两位眼前的一切都是食物吧？
怎么个吃法？
你先我后？
下午11：31 庚子日记 正月十四 《一抹光》（献给吹哨人）
“昨夜无眠，以泪洗面。”——朱春林 那一夜我也无眠，请记住他的话：“一个健康的社会应有不同的声音。”
这幅画，最早映入我眼中的，是烛火。将残的灯火。
然后，我看到了右边的坟，心中的坟墓。
那一朵蓝花是一抹光吗？慢慢地细看，对着春林面对的实物，我看到画面中间那个黑色的家伙，是老鼠，还是蚂蚁，它分明是病毒，推动着两个带刺的干果。
那刺是什么？
死亡在哪里？
“这恐怕是从未经历过的春节，年己尽，疫情似乎还看不到尽头。漫漫长夜，吹哨人已离去，预警被当成谣言，红墙内外，你我皆是囚徒。”——朱春林
什么使我们被囚？
囚禁我们的牢笼是什么？
活的，死的，大的，小的，全被囚禁在内。
前面的小家伙那么惊讶！而躺在地上的露出了两个黑色的大眼睛。
我在后面的两个小动物上看到了真正的恐惧，它们被囚在里面，却那么开心，享受着这幸福家园
你可看到那古老的权力崇拜？
那颗官印上的红色是鲜血吗？
那官人的眼睛如此空洞，他看不见人。
而古装书上什么字也没有写，它等待着盖上红色的章。
画家为这幅画起的名字是《无题》，我越看越感到冷。
注意到了前面的那条小鱼，和化石吗？
这个化石好像是我给春林的啊。 我在墨西哥的海滩上捡到了它。千万年前的生命凝固了。
“从年前至今未去过市场，家中蔬菜告荒，正犹豫是否要去采购，好友路加及时雪中送碳，送来蔬果解忧，感动，今画蜜桔一盘记之。”——朱春林
在这些蜜桔的表面能感受到爱的温度。
爱，真美好。
分享爱。
“庚子年注定是我们的国家、民族和政府的大考之年。这次大考，考验的不仅仅是政府和官员，也在考验着每一位公民的良知与人性，灾难面前，没有局外人。五湖四海，同气连枝，共盼春来。”——朱春林 充满了盼望的喜悦洋溢在画面上，连花都笑了。
“这水果的名字虽然好听，却让我有种莫名的忧伤。”
痛苦锁在了箱子里。灰色沉重。
几个碎片。
“向奋战在一线的战士、白衣天使致敬！”——朱春林
那本翻开的书是《简爱》吧？
真正的爱情出于自由。
也许是我想多了，我从“梨”字想到了“离”，分离。
越是注视着这些梨子的饱满，我就越会想到生命的脆弱。
那么多人转眼间就离开了我们！ 
“这个时代最大的危机是什么？ 答案在风中飘扬。”——朱春林
我知道答案，我不说。
索尔仁尼琴早就说过了。
木偶没有灵魂！
哲人说，没有一个人是孤岛。
大象回答，不对。
我就是。
老大。
骄傲使人成为一座孤岛。
“朋友担心我采购不便，快递一箱海鲜，冰箱已经满了，这两条鱼吃前还是先画下来吧，也好对得起朋友的一番好心。
画时脑海中不断浮现32年前参加高考时的画面。1988年春只身一人第一次来北京参加中央美院油画系招生考试，当时考场设在中国美术馆旁边的中央美院附中。考油画时安排的是写生两条挂起来的鲜鱼，这让我们考生很意外，原以为会写生人像，多少有些心慌。考场中很多是附中的学生，他们无疑占有绝对优势，管不了那么多还是认真去画吧。
结果那年我很幸运地考上中央美院，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仿佛还是昨天。” ——朱春林
我真想吃那两条红色的鱼。
“一场瘟疫按下了暂停键，是该反省的时候了。多少家庭痛失亲人，甚至遭遇灭门之灾。损失难以预估，代价是惨痛的。灾难会过去，希望这场灾难能唤醒中华民族自上而下的整体性反思。没有人不爱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土地，在灾难面前人类虚妄的自信显得多么的渺小与可笑。人类需要联起手来共同面对未来。”——朱春林
看到了那些人吗？多么不同，但他们站在了一起。
恨使人分离，爱使人联合。
我不过是尘土。
仰望星空时，这尘土才有了光。
不多说了。
很喜欢这幅画。
“一本糊涂账，皆是伤心事。”——朱春林
算盘与账本竟然这么用上了。
我总觉得那个账本在遮掩着什么。
而它自己，空白！
“前段时间朋友建议我画些花卉，为避风险一直懒得去采购。今天收到朋友闪送的鲜花，以花为题，拉开春天的序幕，祝愿大家好心情。”——朱春林
春天在哪里？
这朵蓝花好美，如梦。
而当美人鱼唱起爱之歌时，天边就会出现大海。
春暖花开，面向大海。 
“正画的时候，花骨朵突然炸开，每一朵花都努力绽放，尽管不久之后将会凋零。”
“从大年初二开始宅在家里画画，借静物题材记录心情，权当以画为日记。画起来很难停下，也不愿停下，不论大小每天必须完成一幅。在各种信息的狂轰乱炸中边画边祈祷，到今天的确有点累了。现在疫情开始出现好转的迹象，希望早日一切如常。”——朱春林
春林力图把花画得拙朴一些。
哪怕注定凋零也要开放。
因为，我是花。
“庚子正月已过，疫情并未结束，继续画画。以此画纪念庚子正月逝去的生命以及逝去的岁月。” ——朱春林
只要不失去希望，花就会开的。
然而，人若不对自己绝望，他的希望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如此美丽的鲜丽的鲜花，却只能有几天的绽放，趁着枯萎之前赶紧入画，愿你娇妍的身姿，在杨子江畔竖起一座座丰碑。”——朱春林
这样的丰碑
为那些普普通通的人，死者、幸存者。
这幅画真高贵。
要在这每一座丰碑上写上两个字：“尊严”！
“今天未能按时交作业，晚上8点与你相约优酷人文。”——朱春林
“这幅画比较大，今天画不完明天再调整。”——朱春林
“继续调整完成昨天的画。”——朱春林
映山红是我故乡的花，当它开放时，春天就来了。
真美啊
那不死的灵魂。
那些再也见不到杜鹃的遇难者。
你们泣血的哭声把花儿染红了。
愿死者安息。
你可看到那忧伤？花瓣零落。
我的丈夫走了，最后一面也不可见！
老母亲在孤独中死去。
那个智障的少年活活饿死。
还有......
还有......
“冬笋历经寒冬生长缓慢，素有＂金衣白玉，蔬中一绝＂美誉，富含维生素、矿物质，能助消化、降血脂、增强免疫力。希望特殊时期大家都要注意营养均衡，保持健康。”——朱春林
嘿嘿，我看到的不是食材啊，而是那历经严寒穿透冻土的生命力。
“凝视画中蓝色忧郁的眼神，让我想到顾城那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眼下意大利与我们一样陷入恐慌，莫迪利阿尼的眼神是否更加忧郁了？”——朱春林
我一眼就看到了莫迪利阿尼。在蓝色忧郁中，我看到了一丝沉静。这也许是朱春林无意中画出来的。
这宁静从何而来，它意味着什么？
是的，即使在前面的果盘中，我也看到了有尊严的坚定。
“中国绘画题材常常取谐音图个吉利，比如事事（杮柿）如意、平（瓶）安富贵、白菜(百财）⋯等等，其实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只是讨个口彩，这也是世俗最朴素的愿望。
今天的作品马踏飞燕（肺炎），希望疫情尽快过去，大家都回归正常的生活。”——朱春林
不知道为什么，最打动我的，还是凋零的碎片。
期待下篇。
匆匆结束。已经是芝加哥时间凌晨四点了。 希望在1个小时内上传完毕。 3.2日修订整整四个小时，禁食，没吃饭
2020.3.1/2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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