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个信任朋友的人。有一次有个人在他面前说我做了某某事,他说我不可能做的。我很感动,事实证明我确实没有做,我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后来他告诉我,他很开心,我也很开心,如果不是比他更开心。
老范现在理论上卸下了重担,看着亲友团为他写的“悼词”,隔着屏幕我能听见他的傻笑。哪天你真在人间呆烦了,请多拍些天堂的照片,发到公众号上,让人们看见天堂的样子。
范学德:
我的散文汇集成册时,维东写的小说已经在台湾出版,并获奖。别的不说,就是他在序中和电话里给我的忠告我记住了,二十年来一直努力付诸于写作实践,不要煽情,哪怕是为了渴望他人信主;也不要单调,在整个世界你都可以看到上帝的手印和足迹。
陈安适:
看到学德给自己认真布置网络追悼会,不觉哑然,不愧是特立独行的中文网络宣教先驱。我知道另一个对自己的追悼会也这么认真的,是丘吉尔。这位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首相、二战英雄,对自己追悼会的布置,不但问得详细,还特别强调:鲜花要多。学德好象不需要这个,他自己拿着相机、手机拍照的各色各样的鲜花,就已经够多了。
学德说了,写的这几句不要带哭腔,只是暂时告别,来日还要再见,不必眼泪,回忆即可。我认为他说得对,中国文化需要改造,需要基督化,首先应该从死文化开始,我们基督徒既然相信死后才是彻底的与神同在,当然就不应该忌讳谈死,给自己开个追悼会是好想法。
学德是中文网络的宣教先驱、多产作家,这是世界对他的认识。但对我而言,他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直率友善的老大哥。老大哥对自己弟兄的缺点是不客气的,学德教训过我两件事。一是多年前,我还没有信主时,他指出我让孩子去青少年团契而自己不信是虚伪,会被孩子看穿的。二是前几年,说我人到中年,需要减肥了,为了说明厉害,他还举了自己弟弟的例子。这两件事,几年前我就说只做了一件半,现在也一样,惭愧、惭愧。
前段时间教会安排我讲道,我是第一次,有些忐忑。老大哥知道我的难处,特地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帮我整理PPT和讲道内容,和我一起结构细节、删繁就简,还在交流中提供了不少自己讲道的心得。我讲完道后,又在第一时间鼓励我。
上面是我们的个人交流,是私。换个角度,在公、在基督里来看,我最佩服学德的是他的坚持,基本雷打不动,每天一篇文章。我有时为了写论文的几句话,要绞尽脑汁,感觉写文章真是辛苦。他这么能写,固然是有文字上、文学上的恩赐,但如果没有特别的恒心,没有深远的异象,没有神在后面的强大支撑,一个人孤独地为神码字做工,是很难坚持这么多年的。
其实不但有坚持的困难,网上的评论,即便是主内的肢体,好象鼓励赞扬比较少。冷漠倒也罢了,有时甚至要面对漫骂、误解,真不知道这20多年里,神给他何等的力量、何等的热情,坚持下来,继续写出这些感人情怀、导人信主的文章。感谢神对他特别的眷顾,也感谢神让我和这么一位特立独行的老大哥有相识、相处的机会,认识这么个丰富的人,也更多地认识了我们的神。
学德珍重,前途慢行,不久再见!
范学德:
我的追思礼拜文章发出后,安适兄在群里赞了我一句,我立即接上话茬,你也来一篇吧。
犹记得去年安适失业,我邀他一起散步聊聊,本想安慰一下他,没想到他反倒鼓励了我,说:“我不担心,神必有供应。”
王文武:
2004年的一次会议,初次见你,琢磨着该如何称呼,牧师?老师?弟兄?会议期间你的一番流露,直率风趣的个性很是鲜明,乐于激励扶持,此后一直称你“大哥”。
回忆你生前的事奉,你的经历,就是一部华人网宣史的缩影,记录了福音在BBS、博客、微博、公众号等平台的足迹,从不缺席,精心耕耘。
范大哥著作甚丰,字里行间,流露着牧者情怀,侠义心肠,让人受益良多。
书写之外,你也展示了“行走”的力量,足迹遍天下。
信仰是回家的路。这一次,你抵达行程的终点——得安息,享永生!让人不舍,又深感羡慕。
范学德:
文武弟兄也是被我拉伕写了悼词。
大概在2006年前后,我第一次见到了文武,他们几个人办的《EYE》令我非常惊奇。那是内部刊物,针对青年人,是迄今我看到的最好的针对当代中国青年的教会刊物,可惜,它后来没了,如《麦种》、《杏花》、《方舟》等内部刊物一样。
看到微信上的《黑门》,我时而会想起文武弟兄。我们曾在黑夜中在电话上聊天。
范学德:
王一名其实有俩名,另一个叫“孔孟就是国难”,简称“老孔”,又简称“国难”,他是我2004年9月上《猫眼看人》后认识的朋友,我们都是“大侠”,他是老的,我年轻。“孔孟就是国难”是话痨,也是字痨,一甩手就写了两千多字,本来想给他独立成篇,但算了,还是和大家一起哀悼吧,少了一个话痨与你抢话了。
王一名:
《范学德弟兄追思录》
“你能简单地用一句话来描述一下基督教么?”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与范学德弟兄的第一次见面,(那一天是2005年4月28日晚:“孔孟就是国难兄长得浓眉大眼,光头,颇有一番鲁智深的豪气,激动之余,会带上一两个字的国骂,恨不得这一骂,就把国难统统消灭。”——范学德著《福音进中国——网络上下的对话》基督使者协会,2007年版,第116页,)竟然是以这样一句单刀直入式的问话开始的。
略作沉吟,他一字一顿地回道:“无论你如何的成功、富有、显赫,在上帝面前你都是一个罪人;无论你如何的失败、贫穷、卑微,上帝都爱你。”
这句话成了我对基督教最初的基本认知。
历经岁月的洗礼,这句话仿佛上帝自有永有的存在一般,贯穿了我的信仰追求生涯。我不知道她于何时构成了这个完整的逻辑叙事链条,也不知道她将于何时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归于虚空;至少现在,她依然灼灼地放射着不息的光芒,成为照亮诸多飘泊于信仰旅程中人的海岸灯火。
彼时,我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佛教徒,秉持着严苛的素食戒律,隔三差五地打坐参禅,人生诸多不如意处冀望借由这些零零碎碎的修行得到修正和解脱。这般过了十余年,审看自己的人生起落,发现并未有任何灵魂上的洁净与升华,依旧沉沦和挣扎于各式各样难于启齿的人性罪恶和欲望当中,没有传说中的究竟涅槃、没有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成住坏空循环往复,一眼望不到底的堕落接着堕落亦复堕落下去……
我与学德相识于2004年,正值中文互联网BBS社区论坛的盛年。那时的我们是凯迪网络·猫眼看人版块的常客,他以实名上网发帖,我则以“孔孟就是国难”的ID纵论其间。伊忙于絮说在美生活的各样日常,引来诸多艳羡间杂几许妒恨,我是他的热心读者,每贴必看、必赞、必跟;久之,学德弟兄引我为其网友,两次出书都收录了我的只言片语,这让我很开心,事后得知他的这段猫眼生涯被冠以“细节的启蒙”之雅称,很是贴切。
再后来,学德弟兄往返于中美之间传道,或经停或暂驻,北京是他落脚最多的城市,因此我们的交往便由打线上迁延到了线下,于是就有了本文最初所描述的那个场景。其后几次,学德弟兄再来北京,我便邀请他来我家作客,内子与小女也认识了这位大洋彼岸的传道人。好客本就是这个城市的传统,我们一家也很喜欢学德这个客人——随得方就得圆,家常便饭一盏粗茶就能招待了这个万里之外的稀客,我烙的素肉馅儿饼令学德赞不绝口,那可是我的绝活儿。
常久的打磨砥砺,猫眼里各个ID之间如同经历过淘汰赛一样,渐作分野,曰左曰右,我同学德弟兄还有其他一干人等被广大爱国革命网友斥为“右粪”,大家亦以“猫友”互称。中国讲人情,这和西方的法治传统南辕北辙,所以虽然彼此在网上极尽攻击之能事,但到了线下,还是有几位泾渭分明的左右两营网友亦能做到把酒言欢,我和左营ID“的地得”君的交往便是一例,日后想来当时的各种左右互搏言语挞伐不过是一场蜻蜓点水的游戏罢了。
我们这一代人的黄金岁月沉溺于这样一个虚拟网络空间长达十年,直到微博和自媒体的兴起,BBS残阳晚照之时,才纷纷暗淡沉寂下来。若说所得,别个毋论,就我而言,精神世界的成长和思辨能力的养成实在是两样极大的收获,终生受益。
2010年初,我挈妇将雏游历花旗,出入境选在了芝加哥。学德弟兄不顾雪后的路况张罗着接机接风一尽地主之谊,特意领我们一家三口到刚刚蹿红的素食餐厅SweetPotato大吃了一顿,账单和小费所耗不菲,餐罢又送我们回酒店,抬腕看表已是夜里十点钟,他匆匆打道回府。
旅程结束我们自芝加哥归国,特地留了一天时间拜访范府,自机场酒店驱车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他家,回想起他接待我们的那一天,内心方觉不安,那至少要花去他大半天儿的时间,那晚他送别我们再回到家只怕要到午夜时分了,事后得知那一天恰是学德弟兄的生日,伊是匆匆打发了前来贺寿的弟兄姊妹之后赶来机场接待我们一家人的,更觉感激。带着这份不安和感激进到老范家里,他正在写作,数十年如一日的笔耕不辍,学德弟兄堪称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为了再次接待我们他只得再次停工半天儿。
素食的习惯常常令朋友们感到无所适从,所以我们这样的素食家庭非常谨慎不愿叨扰他人,而学德弟兄却为此准备得很周到,豆腐、海带、粉丝、白菜、小黄瓜、各样蔬菜水果摆得满满一餐台,前文提到学德弟兄对我的素肉馅儿饼赞不绝口,这次轮到他一显身手了,居然也是烙饼——葱花油酥饼。在美旅行五周,此际竟然以家乡口味作别,真是难忘。对了,您那道大酱汤是我女儿的最爱,回京后依样画葫芦,却怎么也做不出您那味道,是我的姿势有问题么?学德弟兄?
日月如梭,倏忽而过。两年后再见面时我们发现彼此都老了不少,但每次邀集三两“猫友”烹茶畅叙总是意兴阑珊依依不舍。
到此,连我都奇怪,学德弟兄从未劝我背叛佛教信靠基督,直到我将自己决志信主的消息告诉他,这老兄居然连一句感叹词都没有,好像从来就没思忖过要领我这位老弟进入主耶稣的真理和道路上来,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
2019年的复活节,太太领着年过半百的我在基督教通州堂一起受洗,与学德成了主内的弟兄。这一切水到渠成,上帝的恩典满满当当。
再回首我和学德弟兄这些年来的交往,慕然想起“细节的启蒙”这几个字,益发觉得大有意趣。有一种润物者如春风化雨,不是当头棒喝,没有雷霆万钧,只是一味地赋以点滴复以点滴辅以点滴,日复一日……最终迎来一颗生命的觉醒、破土而出、经风过雨茁壮成长。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灵魂的历程全在不经意间淬变,仔细地审度才觉出学德“范儿”的那种“细节的启蒙”贯穿其间功不可没。
传道人,missionary。其词根是mission,使命。
学德弟兄既向神那里领受了一个传道人的使命,又能够将这份使命化作无数篇隽永的短文小品,随时随地发现宇宙苍穹天地万物之美、感知到神在世间所做的奇妙大工,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他心中对神的爱慕、盼望和信靠,这些平实随和的文字宛如淙淙溪水,像一汩汩涓滴细流,淌过每一片心田都会播下一粒种子,只待上帝来浇灌,便会生发出一枝枝的嫩芽,在和煦的微风中摇曳吟唱,仿佛在回报传道人的那一篇篇短文、那一首首诗行、那一帧帧图画,那一个个饱含上帝恩典的文字……
学德弟兄,我会一直纪念这些,以马内利
2020年四月,一名携爱人武姊妹于疫情中敬录
范学德:
一名弟兄,我们一起向前走,边走边聊,话落地时,同声唱“哈利路亚”。
以马内利,上帝与你和你们全家同在,从今时直到永永远远。
最后请冯伟牧师讲话。
冯伟牧师:
一直拖着,总不愿承认亲爱的范学德弟兄就这样离开了我们。但总要勇敢正面那仿佛虚幻的现实,抑或现实一般的虚幻,看到一位接一位发言缅怀,晓得生命不是玩笑,这场追悼会是严肃的。我逼着自己抬起笔来,敲下键盘,记忆从何说起?
我已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范大哥了,反正是人很多的时候,他的脖子上总有架照相机。和范兄讲话要小心,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把你写到文章里。
十年前曾邀请范兄来我们在纽约上州罗村的教会讲道。那时我们还没有自己的教堂,在下午聚会。所以上午开车带他去康宁一间华人教会讲道。一路上,老兄对纽约上州风光赞叹不已,连按快门。他喜欢神所创造的大自然是全然发自内心的。
几年后我再次邀请他来我们纽约上州国殇节退修会讲道,也顺便领略 Finger Lakes的湖光山色。可惜这位老兄居然快到退修会,突然告诉我那个周末同时答应了两处的讲道邀请。没有办法,或许是不得不杀熟吧,就告诉我不能来了,要去另一处,哈哈。
我也去他在芝加哥的教会讲过道。有一次是他们教会退修会,他因为那个周末要外出讲道,本没有报名退修会,还是特意驱车来营地,找我好好聊一聊,我很感动。二人走在校园里,看到一棵树,老兄激动不已,我不明就里。原来范兄眼力好,发现树上长满了熟透的果实。到现在我也不晓得到底是黑莓还是桑葚(是桑葚——范注),反正就记得很甜,反正就记得两个传道人顾不上体面(哈哈,我可没有想到体不体面,就觉得太好吃了,有机食品,并且免费——范注),一把一把往嘴里塞,满手的紫色果浆。
后来我在一份基督教刊物作了几年主编。范兄是我们的专栏作者。有时他的文章在编辑们审稿中被提修改意见,我每次和他沟通,他的态度总是特别好,说没事,理解,意见挺好的。要知道其实他的自媒体阅读量,比我们刊物的点击量还高呢。著名作家这样的谦虚随和,真是有主的形象。
我们平时并不常联系。但范兄是我常常想起来并为之祷告的同工同道之一。有次他发表了一篇文章,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被某一宗派的弟兄姐妹围攻。那天我不知为何突然有感动给他打电话。电话那一头,平时充满喜乐,轻松愉快的范大哥像换了个人。一根细细的电话线简直快被他所倾吐的内心痛苦与沉重压断。我大多在聆听。但他后来还是一遍又一遍感谢我在最困难的时候带给他支持和安慰。传道工作不容易,文字工作很辛苦,网上的文字传道工作难上加难。范大哥几十年如一日,一日一篇文字,疲劳、苦劳、功劳,任劳任怨,都记在主那里。
Last but not least, 对传道人的最佳缅怀,无疑是用圣经的话语 -- 他一生所传的道。
“圣灵说,是的,他们息了自己的劳苦,作工的果效也随着他们。” (《启示录》14:13)
“谁能使我们与基督的爱隔绝呢?难道是患难吗?是困苦吗?是逼迫吗?是饥饿吗?是赤身露体吗?是危险吗?是刀剑吗?如经上所记,我们为你的缘故,终日被杀。人看我们如将宰的羊,然而靠着爱我们的主,在这一切的事上,已经得胜有余了。因为我深信无论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权的,是有能的,是现在的事,是将来的事,是高处的,是低处的,是别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们与神的爱隔绝。这爱是在我们的主基督耶稣里的。”
(《罗马书》3:35-39)
范学德:
道谢各位朋友和兄弟姐妹。谢谢每一位读者。
疫情期间,丧事从简。我最后要说的就是一句话:“无论是生是死,我都是主的人,上帝心疼的孩子。”
再听一遍《安魂曲》的最后一首歌吧:“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width=500&height=375&auto=0&vid=a1321l6yvqu▲黄安伦:《安魂曲》中的《诗篇》23篇
《死亡沉思录》全文结束。
2020.9.2晚于芝加哥,9.8修订
▲(左起 范学德、杨飞云、黄安伦、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