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看着我，我闭上自己的眼睛看吧

          范学德

书架上一本书，《看见与被看》，前天一下子进入了我的眼帘，想必是它等了很久，一翻开它就击中了我。就是这个观点：它（们）看着我。译者把这句话解释为，与我们有关的东西似乎总在某处凝视着我们。

乔伊斯在《尤利西斯》第三章一开头就说：“可见事物的无可避免的形态（形式）：至少是对可视事物，通过我的眼睛认知。……闭上你的眼睛去看吧。”

我看见的事物，它也正在凝视着我。这个思想震惊了我。我马上想到了据说是尼采的那句名言，当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还有辛弃疾的词章：“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思想，回忆，一再回味，我如何被一棵树所凝视。

那是上个礼拜六清晨，天光清丽，我想起了另外一棵小绒头树，它就在张兄家草坪的旁边。它现在应该正是景色绚烂的时刻，奔着它去的路上，喜悦的心情阵阵袭来，阳光又是那样明亮，鸟儿的叫声清脆，还有小草，青青，这一切，都预备了一个美好的气氛，使这相遇成为更加美好。

后来反思时我也想到，看见，并非仅仅是视觉的动作，情感也包含其中，一个喜乐的心，渴慕的期待，还有万象更新的四野，这一切都成为彼此对视的一部分。

小绒头树一看到我，也十分欣喜，声声唤我。

看看我吧，根根银发，不过是一寸长，还戴上金簪，簪子在风中摇摆，像不像野花插满头？

且行，且止。这里是黄土高坡，是玫瑰谷、黄金谷、波浪谷。谷顶，平平，四瓣金黄分南北东西。但向下，流向谷底的，是黄河，是梵高的向日葵。

对，还有那无数的绒毛，它们不是银丝，是梦，天上的梦。梦中唱着星星的歌。

我拍照，我停下来看。那儿一闪，这儿一色，都在呼唤我，拥我入怀，入心。

回到家中，立即整理照片。放大，再放大，新的世界不断展开。原来，当我凝视那一棵树一个绒头时，总有缺失。某一块色，某一个型，它们在躲避我。

深思，写作，第三重的被凝视，它们进入我脑海的形象，被我捕捉到的，有些，我能用语言表达出来，有些却怎么也不能。我与树，都缺少进入彼此的某些通道。

静默，天光，一条可见的路，不可见的路，一切都在被凝视中。

心头一热。

闭上我的眼睛看吧。

2022.4.20 雨夜 

《看见与被看》（法）乔治·迪迪-于贝尔曼， 吴泓缈 译，湖南美术出版社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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