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课结束时,夜幕已降.树叶粉粉而落,好象一根根彩色的虚线.我把车停在TEDDY 门前,这是家老牌的社区餐馆.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认识,却又都熟口熟面.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雪白纷红的小伙子,身穿应景的棕色皮夹克,脖子上还有一条全棉的干净围巾.他象一位最自信的推销员一样, 毫不犹豫地拦住了我们.不过他张口不是推销,而是直接要钱.他一边等我摸出零钱,一边非常自如地和大儿子聊天: “我会向你要点散钱,做我的车费,实在是因我这包太重了!背着它,我走不动!”说着,还解下背包,递给儿子: “你看起来象一头健壮的牛,来,试试提我的包.”

老大笑眯眯地接过了包,背在了身上.我赶紧找出三块钱,打发他走.他走时,和老大打招呼就象熟人一样.没等他走太远,我那老母鸡护小鸡的脾气又发了: “这么年青力壮,能开口讨钱,真是羞耻!”心想: 我可不想你和这种人太亲近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在买菜,吃饭,逛街的时候,碰上这类 “一表人材”的小伙子来讨钱.每次我想也不想,就会给出几块零钱.不为什么,只为他花了时间,给了我一个要钱的理由.次数多了,而且每次不同的人,用的理由却大致相同.我慢慢也就想到:这周围,大概是有一些年青人,利用女性的弱点,讨点零钱,占点小便宜的.不过,我并不在意.可今天不同.看见儿子和这类人这么亲热,我顿时警觉,没细想就做出了批判.

“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这么说!”没想到老大激动地反驳我: “我没带零钱,如果我穿了外套,我一定会再多摸出几块给他!”说完还不解气,竟然主动攻击我: “原来,你每星期给教堂捐款,为的是让自己看起来好看.!”顿了顿,再进一步攻击: “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说清了他切切实实的需要,你却毫不同情了!”

我虎着脸,被他激得说不清话.

老二看我的脸色真变了,马上圆场: “妈妈是说那个人,看起来受过良好的教育,又一切正常,不该没有自尊地行乞.”

“我宁可遇到象他这样的乞丐,也不要看见他们穿得破衣烂衫,浑身发臭,装出可怜的样子.”老大不知怎么,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那些一看就要让人同情的人,很多时候,会让人恶心.象他这样的人,可能不过是个读不完高中的失败者而已,你不给他钱,他可能会做个小偷.所以,如果你不肯给这种人钱,说明你平时给慈善机构的钱,都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并不是真要帮谁!”

我给他气得没了食欲,溃不成军.一开始,还想以他态度不好,赢回辩论.后来想到他其实没说错,他会给这种人钱,我应该非常高兴才对.儿子平时对人事发议论时,总是看不起那些因为一点原因,就寻求帮助的人.惹得弟弟老是控诉他有一颗 “冷酷的心”.只有我明白:他虽然看起来很坚硬,做事非常目标坚定,但内心敏感,细腻.可被弟弟控罪多了,我也怕他太自我,缺少同情心.上高中以来,我对他的管教,重点就放在他做事有没有自私上了.所以,今天的事,在表面上,他气坏了我.实际上,他给了我极大的快乐.

可是回家后,有很多杂事.我没来得及把内心的想法告诉他.惹得他以为我一直在生气.临睡前,他来我房间,脸上露着我最熟悉的那种求我原谅的笑: “妈妈,我大概是钢琴课上被老师骂了,所以跟你说话的态度不好.”他还没说完,我就忍不住, “咯咯…”地笑出声来.他马上抓住机会,挺直了胸膛: “不过,我还是认为我的思想没有错.”

我忍住了笑,诚恳地说: “你真的没有错.我其实很高兴你乐于帮人!”然后,我就和他具体描述我在不同地方,遇到这类青年时的情形.几乎每次他们都是要几块钱好搭车.我说: “我相信他们的理由是真的,就算是假的,我也会因为有人不需要因搭不上车而痛苦,感觉高兴!”

儿子被我 “崇高”的境界搞得一楞一楞,显然这翻话和我当时批判那小伙子的话差距甚远.我只好明确地认输: “妈妈之所以说出那句错话,是希望表明我反对无缘无故乞讨的立场.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满足地笑了,说了句: “晚安!”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