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蓮是夏日裡的一場盛筵。 通常我們所說的蓮包含了荷花和睡蓮。荷花和睡蓮其實是兩種不同的植物。西湖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名句說的是荷花，莫奈水光花影、如夢似幻的名畫繪的是睡蓮。西湖是我永遠的鄉愁，莫奈是畫了250幅睡蓮的印象派畫家。睡蓮跟荷花最不同的一點，荷花總是躍出水面，迎風弄姿，如同亭亭的舞女; 而睡蓮則貼近水面，安然恬淡，如同靜臥的睡美人。睡蓮白晝開花，夜間閉合，睡字名副其實。

夏日，我們去Frederick觀賞了一河睡蓮。一條小河流過古城，河上滿滿的是睡蓮、浮萍和其它水生植物。河水並不清澈，但也有樹和白雲的影子，跟睡蓮水草重疊在一起，別有韻味。蓮葉清圓，花枝清麗，天光雲影，徘徊其間。如果沒有睡蓮，這就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小河，但是有了睡蓮就不一樣了，讓人恍若進入莫奈的世界。

我們沿河而行，滿河都是青翠欲滴的蓮葉。葉子圓圓的，每一片都有一道缺口，宛如一把綠綢摺扇，缺口便是扇柄所在。有的葉子挨挨擠擠地簇擁在一起，密密匝匝不留一絲縫隙，仿佛綠玉鋪就的床，烘雲托月般托起嬌美的睡蓮花。有的葉子零零落落地平浮在水面上，這些散葉意境幽然，仿佛是一幅畫，水是畫的背景，葉子像是繪上去的一般，那麼隨意，又那麼得體，就像是懂得繪畫一般，錯錯落落便有了絕妙的構圖; 葉子邊上一、兩朵小巧精緻的睡蓮，成了畫的點睛之筆。 也有的葉子是褐色的、黃色的，更增添了風景的綺麗多彩。

睡蓮的花形跟荷花相似，但花瓣更為尖俏，一層又一層，重重疊疊，麗質天生，幽雅溫婉。睡蓮的花色豐富，在這條小小的河流中，我看見白色、紅色、粉色、紫色、黃色的睡蓮。白色的潔白素雅，纖塵不染，宛如少女清澈的眉眼; 紅色的熱烈嫵媚，灼灼其華，宛若美人鬢邊的臙脂; 粉色的柔嫩細緻，輕巧浪漫，像女子盈盈的笑眼; 紫色的小巧典雅，高貴神秘，似仙人飄飄的風姿; 黃色的溫暖豐盈，嬌艷奪目，如同太陽的微笑浮在水面。不管花是什麼顏色，花芯皆為嬌黃的蕊，燦若金光。

我家有幅莫奈的《睡蓮》，層層疊疊的筆觸勾勒出水面的波紋、倒映的樹木，營造出一種靜謐而沉浸的氛圍。清圓的蓮葉或者聚在一起，或者三三兩兩，睡蓮花朵如夢幻般地浮在水面上。莫奈的花園有座彎彎的日本橋，古城的小河也有，一座二孔的拱形小橋。橋身掛着一座藍色的大鐘，鐘上有金色的臉、紫色的發，周圍是金色的星座圖案，橋下是豐茂的水草、睡蓮和浮萍。

我們過了橋，行走在河的另一面。這條河在鬧市中心，周圍商店林立，人聲喧譁。可是睡蓮卻開得那般安靜，那般自我。它靜靜地開在水面上，舒展從容，怡美芬芳。夜間閉合沉睡，早晨半夢半醒，午間瓣瓣花開。無論外界如何，它兀自晝舒夜卷，冰清玉潔，獨善其身。

睡蓮這種超凡脫俗的安詳，有種亙古寧靜的宗教感。 蓮與佛一直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睡蓮花瓣層層疊疊、潔淨燦爛，讓人想到步步生蓮的典故，想到佛教聖像的蓮花座，佛教中有“出五濁世，無所染着”來讚譽蓮的聖潔。

睡蓮的靜美烘托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紫睡蓮的花語是夢幻的愛情，藍睡蓮的花語是夢中的戀人，莫奈的畫作更是以光影色彩將睡蓮的夢幻感營造到了極致。我凝望着一河睡蓮，清幽的葉，恬靜的花，倒映的雲，那般安寧靜謐，恍若進入另一個世界。我想，睡蓮為我們帶來美奐美侖的夢境，作為植物界的睡美人，每夜安睡時的睡蓮，是否也有自己盛大的夢境？

《世界日報》副刊2023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