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條天河,水從天上來,再流向東海去) 我的老家住在河堤上,這裡有個古老的名字,小時候聽我爺爺講過,在很久以前這裡是個很大的港口,爺爺是聽爺爺的爺爺講的,我們老家名叫馬港。現在只有一個歷史遺存的港口名。如果你們不信,從我們老家走十餘里,就到韓集鎮,鎮之東還有一個大埠頭,這個大埠頭也是小港,顯然比馬港小一點,它只能以“埠”來命令。 我自豪地告訴大家,儘管住在雲夢澤汈汊湖之西,一片水鄉澤國之中,我們的祖上,確實曾經闊過,否則怎麼會居住在港口之上呢?至於這個“馬”作何解釋,是馬姓人創辦的港口嗎?還是以馬氏家族居住地命名,我不想去深究了。 近來,拜讀《雲夢澤》(海外版書名為《生命中的他鄉》)這部長篇大作時,我驚訝地發現一串我熟悉的地名,馬港、新堰、韓集、橫堤、汈汊湖等等幾十處之多,看來,有一個人把它們都寫進書裡去了。在看到這些熟悉的地名時,我的大腦如同幻燈片一般不斷回閃着,讓我情不自禁地回到了少年時代。 我家住在河堤上,前面有條馬港河,河面寬闊,它總是靜靜地向東流淌着,每家都有大船小舟,長輩是漁民兼做農民。河道兩旁還有寬寬的堤坡,秋冬兩季它成為一個栽滿楊柳和水杉的斜坡,我們在這裡跳躍玩耍,順着河床邊上,找些藏有水產動物的小洞,挖出河鮮,到了晚間,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頓。在春夏兩季,河水隨着充沛的雨水,還有汛期一陣猛漲,把河坡上的各種樹木淹得只剩下樹梢。記得有一年,水漫過了河堤,大人們驚慌失措,成群結隊的魚在河堤上暢遊,我們甚至用籃子就可撮到魚兒。 
(我們三五成群地在河水中暢遊,像一群小小鴨子) 夏日其實是我們的最愛,每臨暑期,我們三五成群地在河水中暢遊,像一群小小鴨子,無拘無束在河道中翻滾着,玩得不亦樂乎,身體在夏日的陽光里,曬成了黑炭一般。 我的家族,有個太奶奶站在河邊上,望着東邊很久,直至我們在河水裡玩夠了,她也不肯離開,待我們上岸時,她向我們招招手,指指西邊,問這條河叫什麼名字。我們當然知道,它原名叫馬港河,現在改名為南支河。太奶奶搖搖頭,告訴我們說:“這是一條天河,水從天上來,再流向東海去。”她是我們的曾曾祖母,即高祖母。因為已經很老了,她好像與我們這群孩子一樣高矮。我們不知她到底有多少歲,還能活多久,反正認定她一直會活下去。她總是喜歡在河道旁向遠方張望,時常喃喃自語,會告訴我們,將來有一天一艘龍船,會把她接走。我們知道,這是神奇太奶奶的夢想,我們毫不懷疑龍船會來接她到天上去。這就是馮知明先生在他的長篇小說《四十歲的一對指甲》裡描寫的那位外婆,也是《雲夢澤》家住城關鎮,鎮守雲夢古澤中神、仙、靈、精里的蘭巫婆。 同樣,我幼年的太奶奶與書中的人物一樣,曾受過很多苦,戴壞分子帽子,被折磨幾十年春秋,聽爺爺說過,太奶奶時常被拉去戴高帽子遊行,每周還要去學習班改造思想。即使是她最艱難之時,也有人悄悄地找她看病,還有人悄悄地在她低矮的小屋河坡上放鞭炮以示對神靈還願。我們喜歡這位太奶奶,她在大人眼裡是大巫婆,治病救人,在我們孩子面前,她那低矮的小屋簡直就是一個魔術房子,只要她一進一出,她的衣兜里,手心中,小手帕中,就會變戲法一般地變出許多糖果,還有叫不出名字放在嘴裡入口即化的零食,那些是我們小時的最愛。我們曾無比同情地問過這個太奶奶,為何被捆着遊街,她說搞封建迷信活動。 《雲夢澤》作者在他的幼年,同樣接受過他的外婆的饋贈,親眼見識過太奶奶的神奇之處,不然他是無法把書中人物寫得如此魔幻而又真實。蘭巫婆這個人物在書中出場並不多,但每次出場,都帶有一抹亮麗之色。她手執一柄桃木寶劍,上可通天,直接與神靈對話,下可與水貓花草魚蟲言語。她兇狠之時,助江洋大盜,用巫蠱之術控制地龍,讓蛟龍成為一代名盜的坐騎;她常與黎民同歡顏,在正月十五這日,為百姓察看天旱還是水澇。她高可以在壓寨夫人綁架洋人引來災禍時,為之坐壇設法,讓一場傾盆大雨,把圍剿的官兵淋成了落湯雞;她低可以接受對水貓安一個靈位,也可為被洋人侵染過的女人驅趕邪靈。面對紅色運動席捲而來,她處事不驚,接到察看風水的請求時,她敢帶着隆重儀式出行;當修煉的蛟龍被挖河大軍打擾,她忘記自己所受的迫害而前往安撫,避免了一場天地翻覆的地震。 這就是蘭巫婆。關於蘭這個姓氏,《雲夢澤》告訴我們,這是一個高貴的姓氏,來自楚國的貴族,這也是她成為楚地第三十六代大巫的原因,我們家族因為有這樣的太奶奶而福壽安康。 
(無比同情地問過這個太奶奶,為何被捆着遊街,她說搞封建迷信活動) 我們老家有條河,我記住了,這是太奶奶所說的通天河,在這個河堤才能養成太奶奶這般神奇的人物。我不知她活了多久,她好像從二千多年的楚地而來,儘管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她依然活着,一直活到永遠。 2023年4月5日星期三 南京 作者簡介 余浩,南京尚文坊文化總經理、圖書運營師,每年圖書運營皆能產生佳績,即使在疫情期間,《鮑鵬山的作品》、《風流去》、《孔子傳》、丁立梅《碗中日月》等走進校園,在同類城市銷售中名列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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