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慧诗僧: 邱阳创巴传奇三部曲 作者 / 傅正明 出版社 / 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 2017年 内容简介 现代「香巴拉佛教」的开创者,既出世又入世,是传奇中的传奇,更是一段充满试炼与醒觉的不思议旅程。 邱阳创巴仁波切(Chögyam Trungpa Rinpoche,1939 - 1987)即第十一世创巴活佛,是藏传佛教著名的狂慧大师和特立独行的浪漫诗僧、现代「香巴拉佛教」的开创者。自上世纪六○年代起,创巴在西方以英文传法并写作,备受推崇,但同时颇多争议。他的生平故事,被称为「传奇中的传奇」。 《狂慧诗僧》是以创巴为主人公的文学传奇三部曲。本书作者在创巴的丰富著述、有关传记和回忆录的基础上略加虚构,重塑了这位狂慧诗僧的艺术形象,展示了主人公周围多姿多彩的人物画廊。全书的浪漫爱情、艺术创作和传法学佛的故事,形成一曲东西方文明相碰撞的交响诗。 第一部《生死劫》,描写创巴出离西藏、流亡印度、留学英国、遭遇车祸的劫後重生,以及他与英国女子黛安娜的异国情缘,与美国诗人艾伦·金斯堡的奇特佛缘,从一个侧面折射了现代西藏的历史变迁,展示了二十世纪六○年代英美世界的精神风貌。 第二部《金刚舞》,描写创巴在美国创业立足,与各界人士的广泛交往和艺术活动,尤其是他传授金刚乘密法的故事,进而追溯主人公的思想发展,广泛反映了七○年代到八○年代美国的社会生活和时代精神。 第三部《彩虹梦》,描写创巴以佛教为本,融合西方灵修和东方禅宗,发展藏戏和禅剧,吸收欧洲的马术、中国的道家思想和日本的弓道、花道等多种文化传统的「香巴拉训练」,在现实与幻境中,进一步展示主人公及其周围众多人物在美国和加拿大等地的人生际遇。 目录 第一部 生死劫 第一章 虎穴内外 第二章 开心商店 第三章 雪域热土 第四章 流亡中阴 第五章 印度朝圣 第六章 英伦求学 第七章 三昧耶林 第八章 我爱创巴 第九章 法狮之路 第十章 日月之合 第十一章 美国愿景 第二部 金刚舞 第一章 初到美国 第二章 摘除面具 第三章 寻找家园 第四章 修道次第 第五章 法王访美 第六章 校园内外 第七章 承先启後 第八章 禅林求道 第九章 法艺丰采 第三部 彩虹梦 第一章 宇宙之镜 第二章 宫廷内外 第三章 和平勇士 第四章 佛土迁都 第五章 狂主忠仆 第六章 一妻二夫 第七章 最後岁月 第八章 长天彩虹 尾声 後记 主要参考文献 第一部 生死劫 第一章 虎穴内外(节选) 印度的九月,雨季尚未过去,阵雨与骄阳交替而来,天气闷热。 北方邦东南部好一座古老的圣城!神圣的恒河千百年来奔流不息。天边一弯新月刚刚露脸时,太阳尚未落山。日月同辉之下的圣城,好像从来没有真正静卧过。即使漫长的黄昏过後,夜深虫静之时,它也会半睡半醒,随时准备进入大彻大悟的境界。 此刻,弯曲狭窄的街道两旁,满眼都是庙宇。印度教金庙辉煌,佛庙香烟缭绕,伊斯兰清真寺宣礼的钟声悠扬。熙来攘往的人流,散发著一阵阵热汗的气味。街头巷尾,到处可以看到畅通无阻的神牛和大摇大摆的大象。 尽管圣城已改名瓦拉纳西,但我仍然喜欢叫它古香古色的旧称:贝拿勒斯—「光明之城」,这样也许可以更好地观想湿婆神的舞蹈,观想圣城附近佛陀初转法轮的野鹿苑,仰望「亚细亚之光」。古往今来,多少圣徒在这里拜倒在金庙和数以千计的庙宇门前殿堂之内,多少信众在那清静之地闻法礼佛,多少圣人在恒河岸边化众度人。 我和我的两个学生,昆加达瓦和扎西尼玛,从英国到印度,正在贝拿勒斯街头漫步。我穿一身绛红色僧袍,他们两人都是一袭素扑的灰色僧袍。我们都留著平头,但他们短短的金发和碧蓝的眼楮,白净的面庞,在这黄色和黝黑色皮肤的东方人成堆的地方,更显出异常亮丽的色彩。 去年,年仅十二岁的不丹王子晋美·辛格·旺楚克独自远渡重洋到英国留学时,在牛津大学得知我是西藏喇嘛,便聘请我为辅导老师。他的母亲、不丹王後因此邀请我前往不丹王宫传法。我们将从贝拿勒斯,直奔不丹首都廷布。 达瓦是伦敦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青年演员。他在学习《中阴闻教得度》英译本《西藏度亡经》时,遇到一些难题,希望找个西藏老师,在电话簿上搜索,结果在牛津大学找到我。我那时正在这所大学攻读比较宗教、哲学和文学。他跟我学佛两年。我给他起了个藏文法名,昆加达瓦,意思是「快乐月亮」。他原来的英国人身份和名字,我有时甚至不记得了。 尼玛也是这样,他是剑桥大学的文科硕士,对藏传佛教、禅宗、道教和萨满教都有兴趣,而且懂中文,言必称老庄。他正在跟我学习打坐,我给他起的法名扎西尼玛,意为「吉祥太阳」。尼玛喜欢引用「一阴一阳之谓道」这句中文成语来说明他们两个法兄法弟的精神追求。 「创巴仁波切,你离开印度五年了,很想念这里吧?」达瓦问道。 「是啊,转眼就是藏历第十六绕迥土猴年。」「一九六八年,法国红五月的风暴刚刚过去。」达瓦说。 我有时用藏历,有时像关心时事的达瓦一样用西元纪年。我觉得,当今世界,现代提婆达多正在夥同黑色强人想把山顶巨石推下来,想压死佛陀。但佛陀是压不倒的,尽管他被碎石击伤,脚上流血。我感叹道:「当年,为了躲避一场红色黑暗卷起的风暴,我随难民潮涌动,带领一队人马逃离藏地。佛陀的故乡,是我们的避难所,也是我们朝圣之旅的目的地。在印度将近四年,我在这里广结佛缘,得到不少西方人的帮助。在青年喇嘛寄宿学校,由尊者达赖喇嘛委任我担任精神顾问。後来到英国求学,有幸结识了你们这些向佛的西方青年。」 在贝拿勒斯街道上,我们遇到不少来自西方的嬉皮士朝圣者。一天,达瓦兴奋地指著一群逗留恒河码头旁焚尸场附近的嬉皮士,对我们叫道:「看,就在那里,美国诗人艾伦·金斯堡和他的朋友,曾经醉醺醺飘飘然,跟在苦行僧的屁股後面寻找精神之路。」 这个美国诗人,我那时一点也没有印象,他的名字是达瓦後来一再谈起我才记下来的。意想不到的是,几年後我们之间有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互为师生的奇缘:我成为金斯堡的禅修老师,他成为我的诗歌老师。 尼玛对美国人没有达瓦那麽感兴趣。我开玩笑说:「达瓦,你的热情比贝拿勒斯这个火炉城的热度要高出许多啊!」 达瓦告诉我,几年前,他第一次聆听〈嚎叫〉的诗朗诵,给他带来酒神狂喜,他真正听到一个真实的美国的声音,病态的地球闻所未闻的声音。 我给他泼了一瓢冷水,我说:「无论如何,与佛陀三转法轮的『狮子吼』比较起来,就算不得什麽了。」 达瓦承认:「当然,有一天我们将看到一头皈依佛陀的西方法狮」。这头法狮奉行『社会参与型佛教』,西方左翼深受这一时代潮流的影响。 我以法界为家,同样是入世的佛教徒。借这次不丹之旅,我们打算去大藏虎穴洞闭关十日,那是当年莲花生大师静修的山洞。 我对达瓦和尼玛说:「你们,将成为两头西方法狮—你们不满足於小乘大乘,为了藏密金刚乘的静修闭关,已经完成了四加行。」 我并不是恭维他们,而是真心喜欢他们夸奖他们。因为,藏密必修的前行功课四加行,包括磕十万个等身长头;念十万遍三皈依,念十万遍金刚萨埵百字明,做十万次坛城供奉,念十万次上师相应禅观咒。还要作多种默想。在我们即将闭关之前,他们竟然以无比的毅力和悟性完成了这些前行功课。 在贝拿勒斯的恒河岸边,到处有沐浴场和火葬场。印度人络绎不绝来此沐浴净身。水火交并构成一幅幅光彩夺目的画面,象徵著生生死死的神圣性。当我在想像中遥望恒河的藏地源头,一缕乡愁入神思。我告诉达瓦和尼玛,我现在最挂念的是两个有缘人。 「什麽人?」达瓦和尼玛都不解地问道。 「我的儿子唯色朗卓和他的妈妈昆秋。」 「什麽?创巴仁波切,你是我们的老师,噶举派出家的活佛,也是甯玛派的持有者,怎麽有个儿子?」尼玛问道。 「过去,我和三昧耶林的人怎麽都没有听说过?」达瓦也颇感吃惊。 我叹了口气,说道:「他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一块心病。我早就告诉你们,佛学教师不是完人。教师就像一面镜子,离镜子太近,就会看到镜子里脸上的斑斑点点,那是不该摹仿不该重犯的错误。」 他们似乎正在琢磨我这番话的意思。我接著说:「孩子他妈是比丘尼,我们是在流亡途中认识的,到印度後相互爱恋。她怀上孩子时,青年喇嘛寄宿学校的创办人—贝荻妈咪正在帮我申请到英国留学的助学金,需要得到西藏流亡政府的批准。假如流亡政府知道我已破戒,那我就很难出印度了。因此,昆秋不愿意声张,她一个人悄悄离开尼寺,到菩提伽耶朝圣,在那里生下我们的孩子。」 「他们母子俩现在哪?处境还好吗?」达瓦迫不及待地问道。 「母子俩现在住在印度比尔难民营。」我告诉他们说:「藏人初到印度,白手起家,备尝艰辛。昆秋最初靠修筑公路、垦荒种地、贩卖毛衣为生。一个女人独自带著孩子,生活很不容易,我又无法把他们接到英国来。现在,听说她和另一位仁波切相好了。可我总是怀疑她的说法。也许她是为了减轻我的心理压力才这麽说。我已经和昆秋说好,把孩子带到英国由我抚养教育。我们到不丹访问後,再折回比尔看望母子俩,把孩子带回我们的家—三昧耶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除了这句口头禅,尼玛似乎不知说什麽才好。 我们从印度进入不丹首都廷布。这里街道清洁,寺院密布,穿城而过的旺河在身边淙淙流淌,传入耳边的笛韵,宛如藏地乡音。 不丹王後,也可以说是我的师姐,因为我们都是甯玛派大师顶果钦哲仁波切的学生。钦哲上师是在家修持的,他和佛母逃离西藏後受到不丹王室的礼遇,国王聘请他担任王室经师,他成了虔心学佛的王後的老师。 王後安排我们在廷布郊区的「贵宾府」小住。一路上,街头到处看到经幡—风马旗随风飘扬,身著绛红色袈裟的不丹喇嘛来来往往。我们步行来到钦哲上师所在的三多卡宗。在这个山头城堡久别重逢,彼此都很高兴。小时候,钦哲上师留给我的特别印象,是他的高大身材。阔别多年後,看到他胸前一串闪光的念珠,桌子上一个古旧的藏地木碗,更显出法相庄严,拥有精神上的高大和富有。和上师在一起,有殊胜的体验。我把带来的〈大圆满之道〉一文面交给他,请他指正。这篇长文,是我和迈克福康合写的。迈克福康是我的一个学生,他修持宁玛派大圆满多年。几年前我和他在牛津大学相识,写出了我们修持大圆满的心得体会,我把英文本译为藏文。钦哲上师答应在认真阅读後再与我详谈。 次日早晨,钦哲上师带领我们去大西丘大法宗拜见不丹国王、王後。我向国王王後请求在进宫传法之前,先和弟子到莲师静修过的大藏虎穴洞闭关十日,还要做些别的准备,例如,到锡金隆德寺晋见嘉华噶玛巴大宝法王,请求法王灌顶。国王满口恩准了。 做完所有准备之後,一个楮明的日子,我们携带忿怒金刚宴会修持的供奉大饼和酥油灯、饮用水、食物,小火炉和柴火,扬鞭策马,向不丹西部帕罗山谷青岩宗附近的大藏虎穴洞进发。一路上,马蹄踏著满地松针,松脂清香四溢,但见古老苍劲的松柏和橡树昂然挺立在业力的劲风中,群峰托起依山势而建立的层层庙宇……。 此情此景不禁令我想到故乡,想到自己和母亲分离快十年了, 虽然多次寄信回乡,但始终不见回音,不知亲人安危。脚踏满地缤纷野花,登高遥望,山麓那边是西藏,我的悲凉之情久久挥之不去,回归雪域的心愿如一支离弦之箭,不禁低声呼唤著自己的名字,邱阳呀邱阳,我轻轻吟诵道: 在不丹的土地上 山峦覆盖著云雾 年轻的邱阳像条流浪的狗一样云游 在青岩宗古老的丛林里 有雌虎舔小於菟的深情 在这里我们发现新时代的甘露 我正在低声吟诵,突然看到虎穴已经在望,庙宇四周的云雾奔涌翻滚起来,一片诡谲的光影不断变化。我和达瓦、尼玛三人滚鞍下马,牵著马沿著凿壁而建的陡峭石阶,一步步向山顶进发。天渐渐暗下来了。眺望前方,耸立於花岗石山崖上的石砌庙宇彷佛与山岩浑然一体,山门前高挂一道瀑布,我指著飞溅的水花,兴奋地叫道:那就是莲花生大士扔下的一串水晶念珠变化而来的!我们的眼光随念珠滚滚飞落,漫过层层岩石,注入下方狭窄的帕罗河谷的一口深潭,然後落入幽深的山坳。四周是原始森林铺就的深绿色地毯,蓝天白云下,苍老的青松与红艳艳的格桑花丛相间而出,掩映著古老的堡垒废墟和远离尘嚣的农舍。 山路狭窄,天色越来越暗。尼玛打起手电筒为我们照路。可是,达瓦要尼玛把手电筒给他,由他来为上师照路。两个人为此争执起来,互不相让。我不禁心头火气,从尼玛手里夺过手电筒,扔到悬崖下面去了。因此,三个人只好摸黑,一路无话,有惊无险,终於到达山顶。只见面前朦朦胧胧出现一尊莲师塑像。三百年前遭遇火灾之後重建的虎穴庙,似乎略向绝壁的一侧倾斜,破了地心引力法则。庙里佛陀的黄金塑像、佛经经卷和唐卡、壁画依稀可见。虽然不是朝圣旺季,也有香客游人,前来陪伴庙里颂经的喇嘛。 我们来到虎穴洞前。尼玛带了照相机,一路上拍摄了好些照片。到了虎穴洞口,他说,「仁波切,看你这一身红装,红衣红袍,就像一团火焰,不用练拙火定,也燃烧得起来。我再给你拍张照片!」我在洞口站好,手之舞之,他「卡嚓」一声。接著,我们互相给对方拍照。 来,达瓦、尼玛,让我们深入虎穴! 进入虎穴,就闻到一股苔胡和朽木的味道,供果腐烂的味道。一时,神圣感消失了,就像进入一个垃圾场。难道我们走错了门?难道它不是真正的大藏虎穴?多走几步之後,终於闻到密室里散发的一股藏香的芬芳,同时看到洞壁上映照著闪烁的酥油灯亮光。洞外虎穴庙微弱的铃声和喇嘛的诵经声,不时随风传入洞中。这时,我才感到虎穴的野性与宁玛派实修传统的神圣联系。 达瓦和尼玛闭关静修已是轻车熟路,不再需要我指点。每天的晨课,我们各自在相隔不远的小关房念咒打坐。中午和傍晚一起用餐。晚上,我们谈天说地,通宵达旦。开始几天,我们的话题主要是如何在西方传法,如何创造一个觉悟社会。 我在闭关中不断自我反省,并吁请莲师和噶举派先祖给我启示。最初几天,什麽事情也没有发生,心里空空如也,然後便有点烦躁了。但是,我意识到,我正处在内在能量发生激变的关键时刻。疯狂和智慧这两者将在更高层次上,甚至在审美和伦理双重意义上的崇高中示现於有缘世界。我的凡心无常而多变,性喜外驰而不安。邱阳!既然入洞闭关,岂可放纵心马,不加髻勒!驰骋情猴,都无制锁!我不断这样告诫自己。 几天後,我开始诵读《金刚经》,摆好第一个金刚姿势,以平息内心烦乱。诵念良久之後,我突然听到鼓号齐鸣,铜钹敲响,唢呐尖亮,诸本尊、护法神及其随从翩翩起舞。我正在纳闷,阳光怎麽能够转弯抹角,照进洞中,撒遍洞穴。 「你是谁?」从洞内扩散的光芒中一个声音传来。 我回应道:「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这对於我,彷佛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问题即答案。接著,洞穴四壁的回声,此起彼伏,莲师创造的坛城,如浩瀚宇宙的模型铺展在我眼前,甘露注入心灵。突然,一个湛蓝的形象闪现在我眼前,但见那人右手持金刚杵,左手持铃,盘腿而坐,怀中搂著一位白色明妃,明妃左手托著盛满甘露的颅碗…… 原来是莲师八变的海生金刚的法相。我诚惶诚恐磕三个等身长头,拜见上师说:「上师不从胎里受生,不从湿受生,也不从卵受生,而是海上莲花生出来,出污泥而不染,令人高山仰止。我是谁?在下受胎生於藏东康区囊谦一个小村庄里。我的前身— 一世创巴活佛是创玛斯的弟子,创玛斯是大成就者、密宗法王宗比巴的化身。」 海生金刚开言说道:「把我从海上莲花中抱回宫中当太子抚养的西方邬丈那国的国王,即後来的因扎菩提,开创了金刚乘。今天,你要在蛮荒之地传法,就得脱胎换骨,有所变通。」 海生金刚耳提面命之後,他的形象淡出,莲师八相中的忿怒金刚多杰佐雷驾临!我在意外的惊喜和敬畏中,看到多杰佐雷上师面相威严,他身著五彩长袍,两眼和额上第三只眼楮,皆园睁怒视,鬈发和眉毛需皆呈深褐色,牙齿雪白,两颗上獠牙紧咬下嘴唇,耳下饰以骨制耳环,脖子绕以骷髅项链,右手高扬金色金刚,左手紧握陨石铁橛。我仔细端详,看来非僧非俗,亦僧亦俗。上师胯下坐骑,是一苹张牙舞爪的雌虎—那是上师的明妃蒙域公主扎西雪珍的幻化,环绕在一团团金黄色的火焰当中。 我彷佛听到一个声音,虎穴洞中人们传说的会说话的莲师塑像,竟然真的开口赐教了!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虎穴,充盈我的双耳,弥漫我的内心:「当年我应藏王邀请前往藏地弘法,为了调伏山神水怪,使藏人皈依正宗,我骑飞虎来此山洞静修三个月……」 莲师塑像开言说罢,我看到莲师骑飞虎而来的忿怒金刚相,就联想到大成就者宗比巴、骑虎国王的形象,因为我早就听说,两个金刚瑜伽尼化为漂亮的两姊妹,做他的爱妃,把他点化成为密宗大王。我祈求忿怒金刚上师赐教。忿怒金刚上师说,「你不妨把我与宗比巴以及金刚橛的意象连在一起观想。此乃噶举与宁玛两大传统合一的灵视—大手印与大圆满的结合。此乃狂慧的法教,有助於在蛮荒之地克服末法时代的障碍。」 我开始依照忿怒金刚上师的告诫,观想金刚橛—我们藏人所说的多杰普巴,用它形如匕首的利刃来击破外在的魔障。 忿怒金刚逐渐在海上莲花的背景中淡出。我开始虔心祈请噶举先辈:历代噶玛巴、帝洛巴、那洛巴、玛尔巴译师……,我想起你们的慈悲和神通,品味著你们殊胜加持。我想再次领略你们的风采。我陷身漆黑泥沼,可我的心在号哭,在呼唤,请你们显露真容,让我们玩一场东方大日与心灵之光相碰撞的游戏吧,搬演一场强光与暗影共舞的戏剧吧……。 突然,耳边一阵狮子吼,眼前老虎的爪牙闪现,佛陀预言的狮子吼菩萨的化身— 一世噶玛巴法王出现了,但见他头戴一顶黑色金刚宝冠,我立即向噶玛巴始祖顶礼膜拜。 一世噶玛巴吩咐我平身就坐,然後谆谆教导说:「当年我修习大手印,妙悟之後,达到无修的层次。」 接著,一道道彩虹次第闪亮,二世噶玛巴噶玛巴喜在五彩光芒中现身。他念颂著六字真言,接过隐退的一世噶玛巴的话头,面授密法…… 我一再叩谢二世噶玛巴噶玛巴喜……。 正在这时,一阵歌声飘荡过来: 身体放松无作无为 嘴唇紧闭无言无语 心灵倒空无思无虑 体如青竹内空无染 心如止水不取不予 身心自在静静休栖 ⋯⋯ 我从歌声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芝麻香味。原来,这是曾经靠捣芝麻为生的帝洛巴的道歌〈大手印之歌〉。我立即向眼前噶举派的这位印度祖师顶礼膜拜。紧接著,帝洛巴的弟子那洛巴柱一根禅杖,那洛巴的弟子译师玛尔巴,先後闪现在我眼前。那洛巴说:「我当年在那烂陀寺学佛辩经,却难定散乱之心。空行母现身,叮嘱我向帝洛巴求法,恒河河畔得上师口授大手印教法。」 译师仍然那样结实硬朗,他那被太阳洒得黝黑的脸与一身白色氆氇僧袍形成分明的对照。他接著为我口传大手印教法的精义。我喜不自禁地道谢:「玛尔巴译师啊,你辛勤耕耘播种灌溉,淫除莠草,给我们留下一片福田。」 译师语重心长地鼓励我:「子孙会比父辈有更大的成就。大手印富於感染力的能量是可以征服现象界的。世事如蜃楼幻境。出世静修之时,当若有所念而居无念之境,若无所成而成就大手印。心意好比虚空净水,晶莹而自在,因此不要抓牢,也不要任其散漫流溢。不知你有何疑惑。」 闻此法教,我已茅塞顿开,赞叹道:「空竹、空谷回音和虚空净水,都是绝妙比喻。都是与唯物相对的无物的象徵,唯心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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