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慧诗僧: 邱阳创巴传奇三部曲 傅正明著 允晨文化出版 2017年
本次选载为小说中诠释「狂慧」词义的章节
邱阳创巴「狂慧」藏文书法
第一部 生死劫 第二章 开心商店(节选) 我和弟子虎穴闭关之後,经印度回到苏格兰三昧耶林。转眼到了一九六九年元旦。可我好像还在虎穴洞里闭关。阿贡活佛、达瓦都说,我好像变了一个人,使他们感到惊异和陌生。 在人的精神发展旅程中,往往有一个关键时刻,使得你要麽发疯要麽开悟。我也许正处在这样的关节点上,仿佛被一阵阵两面吹来的劲风推来拉去。是继续穿僧袍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呢,还是入乡随俗穿西装?我开始觉得,要想真正崇佛传法,就不能欺骗自己。不少西方学生想在藏传佛教中猎奇,不看重修心。我决定抹去过去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改变角色形象,突破外在形式的禁锢。因此,我暂时舍戒还俗了,这样,我感到更轻松,也许能够比先前更好地奉献给佛法事业。 管它什麽仪轨!我采用简朴的佛龛,上面只摆设七个供碗,盛以净水,中央放置一个水晶球,用来象徵一颗开放的晶莹之心。同时不用梵文、藏文念咒,改用英语。每天的晨课和晚祷,我也不大参加了,有时既不念经,也不唱颂。我在闹中取静,开始传授三摩地和一种不出声的简单的「正念」静修,单刀直入,让学生自然而然地达到心灵的和谐,产生一种寻常的神圣感。 这样,有些学生开始感到失望。一天,一个学生抱怨说:「仁波切,你教我们用英语念咒,一点新鲜感神秘感都没有了,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咒颂与基督教的祈祷没有多少区别了。」 我心里想的是,让你们感到失望,正是我要达到的传法效果!我告诉他:「你们不能把佛教当作充满东方情调的幻想,当作消极避世的说教!我现在就要戳破幻想,摘下佛教的面具!我要让你们看到,佛教徒同样有情欲!」 我无所顾忌地酗酒了,并且与威尔士的一个金发女郎交上了朋友。就在这时,我的《动中静修》,记载我学佛传法心得的小册子出版了。我用第一笔版税收入加上一些善款,共一千英镑,买了一辆「凯旋」牌小车。 一天,我带著女朋友兜风。 「仁波切,你想驾车到哪里去?」 「在路上。道路就是目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车子像跳舞一样,轻快地行驶在英格兰东北部接近苏格兰边界的地方,我欣赏著古老的城堡和高沼地粗旷的原始风景。 突然,一股酒力冲上头顶,我感到晕头转向。前方一片汪洋,依稀见到一个皮肤黝黑的摩罗――善妒之神阿修罗,正在把各色花卉抛向大海,霎时间,鲜花与波涛共舞,浓郁的酒气飘散。接著,一团浓雾弥漫过来,像一头无明的野猪,我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了,控制不住的方向盘一滑,小车冲离道路,撞破一家「开心商店」(Joke Shop)的店门,店铺里用来开玩笑搞恶作剧的各色玩具商品,顿时撒满一地……。 像一条鱼,我被海潮卷到岸上,躺在退潮後失水的沙滩上,呼吸困难; 像一苹蚕,我自己吐的丝束缚了自己,窒息了自己,昏迷过去了…… ***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背後还有让我爬起来站稳双脚的地基吗?我还有什麽可以依靠?像赤身露体的可怜的生命,我还有什麽地方可以躲避邪灵的袭击?我好像来到一个荒岛,处在非人非鬼非神非魔的境地,像一弯流水一样,处在既非此岸也非彼岸的境地,绕著水中央的小岛旋转。我感到我过去的一切仿佛就在这一刹那中断了,终结了,打上了一个不圆满的句号。但我尚未步入未来的世界。此刻,我确实处在生死劫的夹缝中,处在为幸存而挣扎的中阴桥梁上。 我忘记这里原本一家什麽商店,但是,这个被摧毁的世界,支离破碎,不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世界,却仍然带著此岸的一切文化遗产,与我展开彼岸的精神对谈,展开心灵与心灵的交锋。这是真正的疯狂边缘的景观,又是催促我去排难解纷、拨云驱雾而开悟的边缘景观,这是清醒的疯狂,疯狂的清醒!自我的领地仿佛完全被摧毁了,开悟的可能性也就敞开了大门。 各种情绪纷至沓来,高潮叠起,时而焦虑、愤怒,时而轻松、狂喜。我感到,在我面前有两条出路:要麽充满困惑地继续处身於被诱捕的陷阱中,要麽摆脱陷阱打开一条可能的自由之路。要麽困死沙滩,要麽祈求风雨,祈求海潮把我带回水乡泽国。这样,就可以借中阴阶段作为通向自由彼岸的转捩点。 我在昏迷中默默吟诵《中阴闻教得度》的诗偈,祈请寂静尊和忿怒尊一起引领我走过中阴的险道。 *** 这时,我觉得自己好像一苹鸽子,倦飞之後,我要飞回自己的窝里。突然,睁眼一看,一张面孔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满头鬈发,满脸鬈曲的大子,园睁的眼睛,张开的大口,好像有豪饮的海量。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我是影子的影子吗?与真实隔了三层吗?」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它说的是柏拉图的艺术哲学,却对柏拉图玄学的摹仿论持怀疑态度。我想起来了,它与我在大不列顿博物馆见过的酒神面具一模一样。 果然是酒神面具,它开口问道:「你怎麽闯到我们店里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狄奥尼索斯的面具吧?我们藏人称面具为『巴』。」 酒神面具问道:「看样子,闻气味,你又贪吃又饮酒。今天你在车祸之前喝的什麽酒?」 「我喝了几杯鸡尾酒『血腥玛丽』。」 「你是不是疯了?」酒神面具问道。 「不,」我否定说:「疯狂是一个人站在大地却害怕基础不稳固时的一种神经症,我没有疯,但我有疯狂的智慧。」 「疯狂的智慧?」 「是的,也就是狂慧。狂慧是天真无邪的赤子心态,像清晨一样清新,像旭日一样闪光。我虽然出了车祸,但我要把失序视为秩序,把悲情作为发现新事物的契机,彰显自己的本初智慧。我相信我仍然走在修道路上,我与道径共舞,因为道径本身,是唯一的出口。哪怕我是路上一块小石头,任你踢来踢去,我也无所畏惧,活蹦乱跳。哪怕我是路边一株小草,任你踩踏作践,我也挺直腰杆,迎风劲舞。」说到这里,我真想起身跳金刚舞,可是,我无法动弹,但我的心灵在翩翩起舞。 第三部 第三章 和平勇士(节选) 创巴早就学会玩「强权外交」,用合纵连横、玩家互动和谈判的游戏规则来解读世界强权的战争逻辑、斗勇斗智与和平妥协。七 年代的一天,越战打得火热火时,一个穿著一身素净的白色瑜伽服、留长发的青年,被引进创巴的卧室。创巴坐在靠墙的单人床上,床头柜上有一瓶看起来绿茵茵的菊正宗清酒和两个大酒杯。 来人叫艾伦斯隆,他向创巴提出有关战争的切身问题:「仁波切,美国正在徵兵。我成了徵兵对象,看到有些富家子弟利用权势逃避兵役,觉得很不平等。我也不想服兵役,怕枪杆子,却找不到推脱的理由。我读《密勒日巴传》,完全理解他杀人是被逼到那一步的。假如密勒日巴以咒术杀人之後,政府把他抓起来,然後把他处死――」 「那就没有後面的好故事了,是不是?」创巴接过话头说:「因此,我们既要反对国家杀人,也要克服自己的侵犯欲和暴力倾向,最好在没有犯大错误之前就学佛参禅。」 「可是,我打坐一年了,学瑜伽,学佛教,现在却进退两难。摆在我面前的两个选择:要麽逃到加拿大躲兵役,要麽拒绝,那就得蹲监狱。两者我都不情愿。」 「还有别的选择吗?」创巴问道。 「我正在考虑第三条道路。能不能在参加徵兵体检时,假装得了精神分裂症,或者,先嗑药,然後佯装为一个――一个像你一样的狂慧大师,以极乐狂喜的面貌哄骗徵兵局的人?」 创巴不禁哈哈大笑,叫道:「狂慧大师!好,为什麽不呢? 我们藏东有个疯瑜伽士,他原本是个农民。年轻时,他拜佛,一心想与莲师融为一体。他千万遍念咒祈请,声声呼唤莲师,有时念颂到半死不活的地步,仍然不见效。他终於顿悟到自己的色身就是莲师的色身。他不再不呼唤了。结果,他发现莲师在呼唤他。明白了吧?你不必佯装,你完全可以是一个狂慧大师!――不过,到了英语中,crazy wisdom,总有一点变戏法的味道。」 「在藏文中,『狂慧』原义是什麽?| 「『移喜确瓦』( yeshe cholwa),『移喜』意为先天的知觉,不是梵文的『般若』,而是一种直觉的慧见。『确瓦』,就是撒野,就是狂放。印度的八十四位大成就者就是狂慧大师,我们噶举派的印度始祖帝洛巴及其弟子那洛巴,都是大成就者。」创巴往两个大酒杯里倒满清酒,递一杯给艾伦斯隆:「来,咱们先乾一杯!你要佯装狂慧,嗑药之外,还得借助酒力!清酒浓郁香醇。是纯正的『太平之酒』,日本原装进口的国粹。来,为世界和平,乾杯!」 最後,创巴鼓励艾伦斯隆直面最大的恐惧,夸奖他说:「你真有幽默感,有街头搞笑的本领!」 这次面谈後,艾伦斯隆不断来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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