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去日本，皆是走马观花，吃吃喝喝。 也经历一些令人感佩的小事。 这里只说一件，那是一次在东京，结了酒店的帐，要去机场，遇大雨。 正感为难，柜台结帐的女士赶来，在大门边一个插着很多伞的桶里取出两把伞递给我。我准备掏钱，付伞费；女士摇手，道：“夫人与小姐到机场，将这伞放到任何一家店的门前，像这样的桶里。以后也会有旅人借用的，这伞，终会回来。” 小小一把伞，体现了全社会的合作。 2009年春假，我带着幼女又一次去日本。在日本任教师的长女说：有一位专门向西方游客展示茶道技艺的女士，可能愿意陪同你参观日本的名胜，并向你介绍文化特点。你意下如何？ 当然求之不得。 如此，我们先参加她的茶道示演聚会。 要付费吗？ 当然，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日本也一样。 多少钱？ 8000日元一位。 哇，这价格，可去百老汇听音乐。 很对。但百老汇没有茶道演示。 我们准备去参加茶道会。中午，长女带我们去餐厅，命令：你们不能喝任何饮品，不能吃任何油腻，不能吃饱，只能吃五成饱，就是不太饿。 为什么？ 因为要穿正式和服，全过程大概要四小时，要避免上洗手间。 和服有两种，一般的简易和服，价格不贵，穿戴亦方便。那天穿的是正式和服，织锦缎，白地红花，看得眼花潦乱。 穿着非常繁复。长女先动手，用白色软布将我身子扎起来。 你干吗? 要把身子绑平。穿和服不能有曲线的。 我大声咒骂：“我宁愿裸奔，也不愿被包扎。” 我的幼女不大听得懂上海话，但这句话听懂了，大笑出声来：“妈真豪放呀，要裸奔！” 长女生气了：你俩住嘴。我们去参与的是一种文化。我们在西方，用筷子，舞狮子，抢着注册有8的数码，有人嘲笑过吗？此次去，一定要有礼，知道吗？ 茶道，在一典型的日式庭院开始，一进厅，很意外地，主人一家的女性，都跪伏着迎接，行大礼，为首的是一位老太太，女茶艺师的母亲。老太太还说一大推的话。 我忙跪下，请她们起来。女茶艺师用英语说：我的母亲感谢你，养育了一个女儿，来日本教育我们的孩子，特别我们的家庭，也有孩子是你的女儿的学生。 女儿在旁提醒：老夫人用敬语，母亲也该回以敬意。 我只好再一次伏首回礼。 我献上带来的礼物，一盒宣纸。 茶道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已记不大起来了。因为我大部分的注意力在保持着跪坐的姿态。这跪坐，可痛苦啦。参加的人有好几位，我记得，其中好几位是瑞士来的男士。女茶艺师好几次让我们随便坐，大多数西方客人也伸腿坐了。但长女老警告地看着我，我只好选择坚持跪。 茶道接束，茶艺师陪我到庭院。庭院里，樱花初开。樱花开时灿烂华丽，但花期太短，我为日本那全民族对樱花的迷恋感到有点难过。 那晚，女茶艺师的妹妹专程来我们住处，将我们付的每人8000日元的钱退给我们。说：她的母亲说，招待老师的母亲是本分，绝不能受钱。 女茶艺师愿意陪我参观日本驻名的历史人文名胜——姬路城。 姬路城，网上随便查查，都可得到祥尽资料，当然不是拙文的要点。拙文想要说的，是姬路城最最令人毛骨耸然的地点——切腹之地。 切腹之地，称切腹丸，在姬路城的后山，是个小院落，阴森森的，普通游客是不大注意的。 茶艺师带我进去参观，轻声细致讲述了切腹的仪式，过程，时代背景。 我想发问，茶艺师摇摇手，带我到姬路城的花园中，樱花下，我们坐定，她先解释：刚才夫人要问切腹的问题。但那里是有过贵人切腹的。我们不要对亡灵失敬。夫人现在可以提问了。 为什么非要切腹呢？ 切腹，都是贵族武士阶层的人士的自裁。他们是日本高阶层人士，拥有权力与财富，同时，也承担责任与义务。他们要用生命去担当。他们有辱于职守，就切腹来赎他们的失职之罪。 切腹之时，那贵人的母亲，妻子，儿女如何感受呢？ 这是必做之事，家人沉静以待。 切腹之后又怎样呢？ 死者的儿子继位，这一方的百姓仍然信任他，服从他，所有他父亲的罪，都因切腹而得以赎了。 如果那贵人不愿切腹呢？ 那是不可能的。家族的荣誉，他本人的职责，不许他不切腹。日本的古代，都是小国。一城堡的主人要负责一小国臣民的生命，财产，前途。一定让他的国的臣民信赖他，要用他的生命来担保他治国的道。 我实在是震动。这是一种极端。人都会犯错，都当会原谅，都应有改过的机会。 但日本的高贵阶层，对自己本身不宽容。不允许本身犯错，自己选择死亡来赎罪，以向一方他的臣民交待。 以奉献生命的行动，表示对治下百姓生命的重视。 日本今日当然不再有切腹谢罪的作法了。但日本今日的自杀率仍很高。日本的政客犯错很少狡辩，卸责，他们公开向国民道歉，辞职。 这是一种文化。 日本的文化起源于中国，唐代，是日本学中国文化的高峰；日本学到中华文化，与自身民族特质融合；发展，建立了自身的文化。 日本独特的儒家文化，特别重忠，信。全民忠诚于国家，立信于天地。 这忠与信，极度地凝聚全民族的力量，使一小国，侵占整个东亚，并挑战美国。 直至失败。使日本在人类历史上，成为唯一遭受原子弹打击的国家。 但日本很快就站立起来，今日的日本，仍然是发达国家，是世界的强势文明之一。 这，亦是日本独特文化使然。 国土被毁，文化犹存，国民的脊梁还在。 仍是忠，全民在战后，一砖一瓦重建国家。我没听说日本民族精英和贵族世家战后大规模移民美国而逃避国难的。所有那些川崎，三洋，三菱，都立足日本，为日本重建奠定基石。 仍是信，日本的商誉是全世界公认的。日本制造是品质的代名词。日本也有欺诈罪犯，但败露后大多是自杀谢罪的。没听说日本有公众人物作假败露后能继续混下去。 日本向中国学习文化，这事发生在一千多年前。千年来，日本国民一代又一代说明这一事实。他们今天还在说，他们今后仍将说，他们从未否定之。 这是日本文化特性使然，他们绝不作虚假。日本民族的自信立于此。 朝鲜也向中国学文化，今天，韩国中止了汉字。他们说，是中国学了朝鲜文化。 中国，自洋务运动起，就向日本派出留学生。我记得左宗棠特地上疏朝廷，建议朝廷派遣留学生：东洋应重于西洋。 中国现代经济，政治用语，是大多直接从日语搬来的。中国现代的工业，科技，交通，教育，从日本照搬的不少，我们是否也该说明？ 日本，曾侵略中国，与中国有血仇。很多国民仍掂着，念着，还将日本当作仇敌。毕竟，两国间曾有战争，国人仇恨日人无可厚非。爱恨都是情绪，情绪激荡之余， 国人是否还该理性观察日本；反思自己，也建立提升自身全民族的核心文化？ 切腹无疑是一种自残的极端行为。 但由生命来保证的日本社会的忠与信之核心文化，使日本国祚延绵悠远。 我这么写，并不是特别推崇日本文化。 日本文化是特别地强调整体性。为国为民族牺牲个体的权利。 我全然地接受西方的自由，平等，博爱的理念。 何况，日本女人那种谦卑，深深鞠躬，长时间微笑，我是怎么也不愿学的。 我在此，只是以本人在日本的感受，与网友分享。 PS：近日与信济网友有点小争议，因为周日忙，曾应许信济网友周末写政论文章供他评论。但政论文章不是本人擅长，只好讲另一故事，聊以交代。信济网友见此文，当知我已尽力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