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返回目錄) 數學系在人們的腦海中,本來應該屬於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學術重鎮:教授學生一個個都應該帶着眼鏡,端着書本,大多數時間關在思維的象牙塔里,張口說的都是方程呀,微分啊,言必稱拓撲學概率論。可T大的數學系好像不是這樣,特別是這一年,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多事之系碰上了多事之秋。 那晚,月明繁星稀,秋夜細雨寒。天空還不時地響兩聲悶雷,劃出幾道閃電。女孩剛從圖書館出來,想回宿舍。一個女生的喊聲突然劃破長空: “快出來救命啊!那邊有人跳到山青湖裡去了……” 人們從教室、圖書館、宿舍里湧出來,一波一波地向山青湖那邊奔去。 嚴廷芳,就是在系樂隊裡拉二胡的那個960班外號‘二柄’的那個女生,從跟在人群後面跑的女孩身邊‘呼啦’一下擦了過去,一邊朝前衝,一邊帶着哭聲喊叫: “嗚嗚……林濤濤,林濤濤在哪裡啊……嗚……你們今天下午有誰……嗚……看見過數學系的女生林濤濤嗎……” 林濤濤?女孩想起那個白白胖胖圓圓臉的女同學,上海人,就住在女孩宿舍的隔壁,經常在洗手間裡碰到的,女孩感覺她怪怪的,有時在水龍頭邊洗手能洗上半小時,用肥皂洗了又洗,用水沖了又沖,沒完沒了。但女孩從未聽她說過一句話,也從未見她展現過一次笑容,是那種超級內向型的人。 表面看起來很拘謹、很閉鎖的人, 其心理願望卻可能很熱烈、很開放。林濤濤就屬於這種類型。幾乎全系的人都知道,她兩年來一直在單戀着萬年千教授。寫了好些信,還有文章、詩詞等等,傳說都是通過紅娘‘二柄’轉到萬年千那兒的。萬年千呢,有時回回信,也唱和幾句詩詞,並且又經過‘二柄’之手轉回來。不過,據說兩方的熱度大不一樣:林濤濤是坦誠的直白,明話明說,萬年千卻是吞吞吐吐,轉彎抹角。特別是幾個月之前系裡作為違反‘三大紀律’而開除了林深潭和梁麗略之後,萬年千更是藉口怕影響林濤濤畢業分配之名,不再給林濤濤寫任何回信了。女孩有一次聽嚴廷芳在女生宿舍的走廊里,對幾個女同學大罵萬年千: “這不就等於是始亂終棄嗎?什麼教授嘛,誰也不知道他腦袋裡有什麼鬼點子,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女孩一邊想,一邊又盲目地隨同人群向前走了一段,發現有些人開始回流,迎面正好碰到了李全保,他現在已經不是女孩那個組的小組長了,上次團支部改選,他被提拔為全系的團支部委員,據說是因為立場堅定,能與不良現象作堅決鬥爭的緣故。 李全保叫住女孩,同時用一種領導者的語氣,放大嗓門對源源不斷往湖邊去的人流說:“同學們不用再過去了,山青湖的事學校已經派人處理。公安局的救護隊也出動了,大家跑過去幫不了任何忙,只能添亂,也使社會上對我們學校造成更不好的印象。回宿捨去吧,該幹什麼還幹什麼……聽黨的話,學習雷鋒,狠斗私字一閃念,這些才是最重要的……” 革命大道理說完了,李全保轉向女孩,用很關心的聲調小聲說:“看你,穿得這麼單薄還跟着瞎跑,湖邊上風大得很,又快下雨了,挺冷的。走,回去吧……”,女孩一邊答應:‘好,好,不去湖邊,不去湖邊……’,一邊故意要和李全保分開走。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堆人,白明志的身影也在其中。於是,女孩背向李全保,朝那兒跑去。李全保本也想跟過去看看,正好王安香來找他,說是團支部書記叫召開緊急會議呢,他才只好跟王安香一起朝數理樓的方向走去。 那邊有十來個人圍成了一圈,原來是白明志、劉妲麗幾個人截住了 ‘二柄’,告訴她公安局的救護隊已經救人去了,到底是誰跳湖還不知道呢,別太激動,且先說說是怎麼回事吧。 “林濤濤……這幾天的行為挺奇怪的……其實,這半年以來她的情緒都是特別不好,精神不穩定……我覺得她神經有毛病了,不過……也是時好時壞的……這兩天呢,主要是今天,很嚴重!不吃飯,不睡覺,她原來有潔癖,可現在澡也不洗,頭也不梳了。一整天坐在床上發呆,雙手搓來搓去,別人和她說話也不搭理,弄得連我都感到害怕……怕她得了精神病……後來,從下午開始就不見她了,哪兒都找不到,怎麼辦啊……”嚴廷芳又着急起來。 人群紛紛往回走。據說為了便於打撈工作的進行,山青湖那邊已經戒嚴,不讓過去了。劉妲麗和嚴廷芳走在前面,議論着林濤濤之事,男孩和女孩尾隨其後,無語。 天邊亮起一束閃電。不知為什麼,兩人不約而同地抬頭互望了一眼,都覺得對方眸中好似釋放出一股強大的電流,直擊心海深處,魂魄為之一盪! 就在這一刻,山青湖那邊傳來了不好的消息,說是人已經救上來了,但是命卻沒有搶救過來,是個女的,二十多歲,已經歸天啦。有人認出來:這人是數學系畢業班的學生林濤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