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大陆自溪口起 ·小 樵· 溪口位于浙江奉化,隶属宁波。我到宁波原本只是顺路,而且以前没听说过宁波有什么好去处,所以原计划办完了该办的事情就立刻动身赶往下一站。听我这么一说,宁波当地接待的同事不乐意了,执意邀我去溪口看看。宁波朋友告诉我,溪口虽只是宁波郊区几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却和湖南韶山一样属于曾经改变过中国历史、作为中国人不可不知的名去处,因为溪口乃是中华民国前大总统、国民党委员长蒋介石先生的故乡。 可惜,宁波同事介绍溪口与溪口蒋先生所用的语气虽然是非常加重,我开始听了并没有引起相应的共鸣。我出国比较早,但从小受着中国爱国爱党教育长大,所以留在我记忆里耳熟能详、随时能和蒋公联系在一起的主要词语概念都是些“独夫民贼”,“人民公敌”,“蒋匪帮亡我之心不死”,总梦想著“反攻大陆”等等显得很反动、很负面的字眼与内容。虽然知道如今世道已经变了不少,但更知道肯定没有变的是祖国仍然处于与同一伟大党领导下的优越之中。答应跟着去溪口一趟,纯粹出于不忍心驳了主人的好客热情,而且去瞧瞧至少也是处名人故居到此一游。 再没料到,溪口所见所闻说是令人振聋发聩都不为过,虽然没瞧见“蒋匪军”的一兵一卒,“反攻大陆”却是早已经成功,蒋公有知足堪告慰。 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耸人听闻,溪口反攻要不是亲眼瞧见恐怕谁都难以置信。在中国上学时爱听不爱听党史政治总归还是听了不少,可说来说去要真把咱老一辈革命家们打江山的近代史仔细摆弄整理一遍,摸得着看得见的最具体成就其实就只是把老蒋给推翻逼得逃离了大陆老家。岂料如今这一划时代的成就在溪口非但一点儿瞧不出来,溪口这地方简直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蒋家王朝”,而且“人民公敌”的形像看样子颇得人心。 一到溪口镇口,小镇城门楼子下面的小楼厅里就有两位当地人打扮成蒋氏两口儿坐在哪儿,光鲜神气、慈祥微笑、像模像样的接见人民游客,而且正像照片里常见的那样,蒋先生正襟危坐在太师椅子里,宋女士则一手插在另一手里、淑雅地侍立在一旁。人民游客们则都非常激动的竞相排队等着合影留念。相比之下,最被冷落的反倒是那蒋先生背后楼厅空荡荡的围墙上,用红纸写的“领导我们…的核心力量…”的伟大正确语录,已经给撕得成不了句,废纸一样。 溪口真是个好地方,我去又正值夏初三宝时节。溪口三宝指的是水蜜桃,芋头,和杨梅。微微细雨中这三样宝贝土产满街摆着卖,此外还有许多与这三宝相关的好东西如芋头糕,千层饼,和杨梅酒。我原来一直以为杨梅就是洋莓,此番才算真正见识过。杨梅酸甜可口,但更出名的是用杨梅泡制的白酒,其酒劲儿虽然清烈却带着几分滋润而不上头。那水蜜桃皮薄个大,菲红娇嫩,蜜汁欲滴似的瞧着就让人流口水。溪口小城极美,一条清水大溪缓缓的从城里流过,两岸古老的江南小镇白房子迷离的隐显在雨雾之中,雨也飘飘,风也摇摇。 然而,溪口虽然景物俱佳,游人到此绝大多数却肯定都是冲着老蒋来的。无论是出于瞻仰还是纯粹为了看稀罕,蒋氏故居里面的游人密度几乎到了不透风的程度,蒋老两口的卧室,宋美龄的梳妆室和蒋委员长给他老母亲专修的小楼是游人足迹最多逗留处。文革时期,听说城里红卫兵要来革命,溪口人曾经自发组织起来守护蒋氏宗祠故居,活活的硬是没让革命在此地成功。如此低下的阶级觉悟不知把当年的革命小将老将们给气成什么德行,谁又何曾敢想当年全国山河一片红的铁桶江山上居然会残留下这么一个大黑点。 在溪口左近,沿着山路大约一、二十分钟车程开外,有一处景色迷人的去处叫雪窦山,此地如今已划为国家级风景区。老蒋在雪窦山里建了一所行宫,亲笔题名“妙高台”,此台也是历经文革得以完整保存。妙高台上有多处蒋公手迹,老蒋书法风格飘逸潇洒,含欧近赵,很不容易和满口娘西皮联在一起。登上妙高台上四望,没法不佩服老蒋真会挑地方。雪窦山里青松翠竹,苍翠欲滴,浓荫密林,幽深静谧。妙高台是一片高地空场,妙高之意取自其三面都是突然直上直下横截着的百丈陡壁悬崖,下面深深的山谷里便是李白梦游天姥的那条剡溪。独高的地形使妙高台既有利于保安,又如同置身一处绝妙的天然观景台。隔着山谷望去,四面翠绿色覆盖下的山峦在悠悠飘动的乳白色翠微山气间起伏,几亩田垄,几户农家,好一番出尘的景色。站在妙高台上受到美丽景物的感染,我不由的想,把个民国委员长给赶到台湾的那一位之所以那么特别能战斗,估计应该跟不知道什么叫安逸,什么叫会过日子有很大关系。 溪口人民奋建蒋家王朝的热情和湖南毛、绍兴鲁一样,到了万众一心、让人看了非常感动的程度。当地对蒋公的纪念远不止照片遗迹展览,象前边所说的真人装扮的蒋委员长就有好几位,个个高个光头长袍马褂岸然昂扬,主人翁一样漫步在溪口故乡美丽的土地上,似乎是在反反复复地向世界宣告这一方水土是谁的天下。小镇主街上满街的商店铺面差不多全要想方设法和蒋字拉上点关联。有处周顺房饼店,其千层饼本已是百年老字号,却偏要在店铺匾额旁边再挤上个“蒋氏邻居”的铭刻。在溪口酒店午餐,本地鱼虾山货甚是丰盛,餐桌却要以个一个肉元汤锅作为中心,厨师傅被专门请出来敬酒,他介绍说这大肉丸子乃是按照蒋委员长最喜好的口味烹制。而且,对蒋委员长的纪念与爱戴显然还远远不限于溪口老乡,大本钱的打造维持肯定是为了给全国全世界人参观的,而各路游客也确实是民心所向蜂拥而至,像我这样不远万里而来的估计也不是少数。蒋委员长虽然已不会说话,所谓桃李无言其下却早已成蹊,到溪口游览大概人人都会对此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是,甭管溪口人民热爱蒋委员长到了什么程度,也甭管这份热爱应该属于反攻大陆阶级立场问题还是纯粹为了赚钱或老乡见老乡,没有当今政府的默许肯定什么爱也热不起来,所以蒋委员长的形像能够荣归故里乃是充分体现着政府政策之伟大,属于光荣的党的正确统一战线之又一硕果体现。可叹世事沧桑殊难逆料,曾几何时,蒋先生的雕象在自己治下的地盘给拆得七零八落,废品般不知道往哪儿搁才好,在当年惨痛失败黯然逃离的地方却又被隆重万分风光无限的重造。试想,蒋先生的后继们不力落选再遭沦落后回到祖国,祖国接待的热情与激动却仍然如同当年来了齐奥塞斯库,蒋先生本人如果亲自躬临又当如何? 可话又说回来,假若人要是真地能重新醒来重拾旧途,老蒋先生他可真地会愿意回来享受此份欢迎?欢迎并不意味着足够的尊重,外国客人访问完了走人,祖国统一却是要让离乡的自己人回家。家是谁的?回来干什么?将心比心,不把双方敌对起因的那场生死内战认真面对,打败的一方能做的至少还剩下不食嗟来之食惹不起躲得起,终不成指望蒋委员长回来就为帮着老家赚俩门票钱?我想蒋先生要是真能重新上台再做委员长大约既来不及感激溪口老乡,甚至连反攻大陆都不一定顾得上,头条大事估计是先把自家地盘上弃祖忘典的不肖后人扭送渣滓洞。经历见证了几次国共合作的伟大成果,河东河西,人上人下,难说如今还有谁还会再把此话当真。 溪口游踪,往事历历,此地空留,昔人已去。无论蒋氏兴败,毛氏消长,最为可叹可怜的其实应该是多少中国老百姓跟着搭进去的年华与岁月,多少华夏志士仁人跟着落空了的热情与理想。是喜是忧?从今以后,这革命反革命的大是大非是继续讲还是不讲?问题是不讲这些党们还能讲什么呢?讲什么又能指望有谁会认真来听呢?红岩渣滓洞里,陈然烈士铿锵悲壮的自白声犹在耳: 任脚下响著沉重的铁镣, 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 我不需要什么自白, 哪怕胸口对著带血的刺刀; 毒刑拷打算得了什么? 死亡也无法叫我开口。 面对著死亡我放声大笑, 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这就是我——— 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 高唱凯歌, 埋葬蒋家王朝。 哦!埋葬蒋家王朝,重建蒋家王朝,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然今日是何人之今日,当初又该由谁悔不当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世势使然不得以而为之,还是世事从来原本无恒?也许这就是中国革命世界革命所有革命全部真正意义之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