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downstair neighbor for a few days 诊断应该没有错 ——屠龙彩云之南(二) 小 樵 西双版纳的五月夏天已经开始,雨季却还未到,再加上今年遭遇千年大旱,天气非常炎热。每天到了下午五点来钟对于我们就是越发的难当,这钟点是一天里最为闷热的时候不说,而且一天下来身旁围着挤着来去的已有上百位病人,每个病人问起诊来都需要一番近于挣扎的大呼小叫才能大概弄清楚怎么回事,到这时候连说话的气力都剩下不多。可是,还是不能收摊,下地的人们很快就要回来,到时还会再有一个就诊高潮。 说话间来了一拨水田里修渠回来的年轻女子,全都是傣家打扮虽然农家特色却是色彩鲜艳,人人戴着草帽抗着锄头,穿着还沾着湿泥巴的高腰水靴,干完了一天的活,笑语欢声的走进了村医所的院场,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看来这拨人都应该没什么毛病,估计都是顺路停下来凑个热闹顺便弄点免费的腰酸腿疼药,实习生们就足以应付。 正想当会儿甩手掌柜,却立刻又被叫了回来,这群女子中间有一位的主诉是“肚子大了好长时间”。 她的名字叫玉美,看上也就二十多岁年纪。年轻女子大肚子,我以为大概这下要干一回妇产科大夫,带她到屋里躺下检查。撩起衣服一看,发现情况不妙,在她鼓涨菲薄的肚皮上曲曲弯弯有至少十几条深蓝色的曲张静脉,条条饱涨着由脐部向外形成了一个典型的海蜇头,样子非常丑恶。 这是门静脉高压的典型体征,我虽然从医学生时就已经学过,这么典型的表现却还是头次见到。门静脉是从胃肠道通向肝脏的血管系统,主要作用是将食物消化吸收后的各种养分送到肝脏进一步处理。门静脉高压是肝硬化的并发症,在美国肝硬化最常见的原因是酗酒,在中国则绝大多数见于肝炎。我赶紧从头到脚为她做详细体检,奇怪的是,其它肝功能不全的典型表现一点都不明显,除了有些营养不良的表现外,胃口还好,没有很严重的恶心,而且巩膜上没有一点黄疸,手掌也不发红,但门静脉高压的所有体征却又一应具全,肚子鼓涨成波肚皮菲薄如纸说明腹水很多,脾脏大得都不用找就可以触及。 一边给玉美做着体检,我的脑子里禁不住是医学思索与人生感叹交集。虽然天气仍然还是38度多,我已经不再觉得热。眼前这位少妇带着我重新回到了一个对我来说已经不太熟悉的世界。同样的风华年纪,她不但顾不得化妆时髦减肥搞喻加,挺着这么重的病情却还是刚从庄稼地里顶着日头干一天农活回来。 我不是搞消化的,普通内科学的知识也很久不用,只能稍微灵活应用一下解剖生理做个大概推断。她的情况很可能是门静脉血栓形成,而根据她的年龄处境估计,有可能是血吸虫感染的后遗症,因为血吸虫是经门静脉系统侵入肝脏的。 可血吸虫病我从来没有见过,只知道这“华陀小虫”在中国几十年前就已经在伟大领袖领导下被“春风杨柳万千条”。我告诉玉美,我们没有设备也没有经验,处理不了她的情况。最好的办法是去当地的医院,一来可以做详细检查,二来当地的医生处理起地方病来肯定经验丰富。 玉美却听不明白我要她怎么办,通过村医翻译讲解也没大用,村医好像连血吸虫肝硬化是什么都不是很清楚。没辙,我在纸上写下“查肝功能”,交给玉美拿着去医院看病。一看要查肝功能,再加上那么明显的体征,医院的医生应该用不着我再多说什么就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办。 过了两天的傍晚,我们第二天就要从那个村子转往下一村。正在收摊,玉美的丈夫用摩托车驮着玉美从镇里医院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马不停蹄的直奔村医所来找我。玉美递给我一张化验单,上面显示,肝功能只有轻微异常,其它什么检查也没做。 玉美丈夫说,为这个检查他们跑了两趟,花了40多块钱,结果镇医院医生告诉他们肝功能没什么大问题,让他们回来问我还要做什么。 我一下子卡了壳,这叫什么医生?这叫什么事?!可冷静一下,转念一想,又能指望镇医院的医生们做什么呢?玉美的情况当然首先应该建立或是验证诊断,然后设法降低门静脉压力。可如果肝脏已经硬化,或是门静脉里血栓已经形成,又该怎么降低门静脉压呢?抗凝溶栓治疗?门静脉分流?肝移植?我不知道,要在美国我们的医院里既有肝胆内科,又有下属外科的肝胆与肝移植专科,参与管理肝移植术后恢复是我的主要工作之一,玉美这样的病例可以捡一处转去会诊,而且可以放心的指望乐观的结果。可眼下,在这么个远在天涯海角彩云之南的地方,这些治疗与手术的难度别说镇医院,就是县里省里的医院只怕也是有点要求过高。如果反正治不了,诊断又有什么意义? 玉美两口子一脸期盼的等着,我却拿不出个好主意。我们在这儿只是做义诊,明天就离开,在这里看过的所谓“病人”连病历都没有,我和他们原本就不完全的医患关系还是在明天早上就会完全结束。况且,严格地讲,在中国,在西双版纳,我的背后不仅没有可依赖的各个医学专业配备作为后盾,甚至我自己连被那里政府认可的行医资格都没有。显然,作为一名匆匆来去的义诊医生,充其量我只能是在现有条件下尽最大努力。 可是,我是否已经尽到了最大努力?让我心里难以平静的是,有幸还是不幸,我偏偏知道在这世界上有的地方,肝硬化门静脉高压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缓解。玉美的情况还不严重,即使肝脏已经硬化也应该还是早期,应该有治。眼下的困难之处不是因为医学还没有发展到这个程度,而是这世界上每个地方的每个人都只能局限的享受到自己条件所允许的医疗服务。我虽然可以跋涉万里之遥来到这个西双版纳山村,这一路的万里之遥的旅途跨越了医学的尖端与社会的底层,可是,我却远没有足够的力量把社会底层的所有需要医疗服务的病人推送到医学的尖端。 最后,我留给玉美我在昆明与北京搞消化的朋友的联系方式,并通话请朋友尽量协助。可惜,玉美并没有往北京或昆明打过电话。当时我提出可以替他们出那肝功能化验所花的40元钱他们也没有接受。 后来义诊结束回到县城,同县里边的卫生界领导谈起过玉美的病例,一听我提“血吸虫”三个字如同谈虎色变,领导断然否定他们县里有血吸虫。可到底会是什么导致玉美的门静脉阻塞呢?我们的头儿却急着插嘴叉开了话题,没容我再讨论玉美的病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