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07 10:36
这次回京,见到了7年不见的武兆宁。他已卧床多年,但仍乐观,通达的活着。我向他讨来他为芭蕾舞团建团50周年写的纪念文字,特在此发表与大家共享。
我思我忆
---纪念中央芭蕾舞团成立五十周年
武兆宁(2009,7月26日)于昌平百善康乐老年乐园
我思
50年前,一个新的艺术品种因团队诞生而开始自身成长的经历。
50年后,在回顾与展望之间,我们依然怀有最初的憧憬与激情。
如果说继承是艺术的根基,那么创新则是艺术的宿命;如果说形式是艺术审美的天然容颜,那么内容则是艺术存在的必然构成。
芭蕾舞剧,无疑最具世界属性。因为它无需语言这个媒介,即可通过舞剧情节的展开,人物命运的揭示,舞蹈语汇的表达,以及音乐旋律的烘托,达到普遍交流与审美共享的目的。作为演员,他的表演即要服从全剧主旨与风格,同时也要努力为全剧增添生动鲜活的亮色。奥林匹克体坛,之于运动员具有无可比拟之分量;舞剧剧坛,之于芭蕾演员同样具有无可比拟之魅力。为此,我们一代代为芭蕾剧坛献上了自己的心灵与生命之火。
历经半个世纪的发展,中国学派的芭蕾舞剧已趋形成,且在世界舞台上愈发展现出特有的瑰丽与光彩:在不断的更新更美的舞剧创作中,我想没有什么人会忽略业已获得的那些具有规律性的创作经验。
我忆
一件中式小棉袄 难忘彩排日
1963年11月某日,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伫立在低矮平房之间的天桥剧场静候着夜幕的降临。已到深秋时节,街巷两旁并不整齐的树木正东一把西一把地挥洒落叶。车少人稀,街灯明灭。记得就在这种寒冷的氛围中,我穿着母亲给我粗线细作的中式小棉袄,被冷风夹裹着走进后台--是夜,舞剧《巴黎圣母院》将在此彩排。
按照惯例,凡主角一般都要先到,这不仅可以有效防止误场,也为主要演员进入角色预留了准备的时间。由于我在该戏中扮演卫队长菲伯,所以那一天我也来得很早。当我准备妥当,正要上台热身的时候,忽听导演蒋祖慧和舞台监督梁红洲正在小声地说着什么,语气有些惊喜也有些紧张。很快,导演就把我和扮演艾斯米拉达的吴振蓉叫到一边,告诉我们今天晚上可能周总理来看戏,嘱咐我们千万不能出现差错。事情常常是这样的,越是嘱咐越是容易造成紧张感。当然,导演也提醒我们一定要放松,按最终的排练走,千万不要紧张。但这种宽慰在特定的情况下却又很容易失效。一开始,我还没觉得什么,待我一个人默戏走台的时候,忽然觉得手心有些出汗,脸上也有些发热,但理性一直在做着自我提示:放松,再放松!而放松的最好方式莫过于自我关注的及时“转移”。记得当时不知怎么就和跳“穷人头"的万琪武说起了我母亲做的那件中式小棉袄。当时说话的样子,半开玩笑的那种情绪至今记忆犹新。现在想来,当时或许是因为刚刚换上的芭蕾装与那件小棉袄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个“洋”,一个“土”,所以引起了彼此玩笑式的自我品味。也正因此,我当时的紧张感顿时得到了一定的舒解。当乐池奏起交响,场灯渐暗,大幕拉开,我已完全进入了为理性所监控,为感性所主导的角色之中。
周总理的到来,给《巴黎圣母院》剧组,也给整个芭团带来巨大的鼓舞。谁都知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毛主席亲自倡导的党的文艺方针,但在执行过程中却又经常被左的思潮所干扰。周总理亲自观看《巴黎圣母院》彩排,这无疑具有坚定执行党的“双百方针”的深刻含义。在当时那个年代,团领导和编导者敢于选择这部舞剧,无论从政治的,还是从艺术的角度来说都是实属不易。的确,在任何一个时期,推出一个崭新的舞剧都是需要一些胆识的。
演出结束后,当周总理走上舞台,演员握手并合影留念时,我真的是十分感动。当年我21岁,初生牛犊不怕虎,想来自是以饱满的青春热情迎接了这次初出茅庐的挑战。
一副洋漫画
难忘德国行
时间的敏感点,有时会带来个人命运的突然变迁:而国运,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个人何其轻,国运何其重!
文革期间,“四人帮”倒行逆施,祸国殃民。他们把黑手伸向文艺界,芭团也一度被“四人帮”的势力所把持,当时我被莫名其妙地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某日,江青突临芭团,大家被紧急召集到排演厅里,说江青来了要做什么“重要指示”,没想到,唯一的说词就是她点名道姓地让我必须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改造世界观,彻底划清界限,三言两语之后便扬长而去。于是乎,从此,我就被列入了“控制使用”之列,演出让我跳,宣传不许有,被我自嘲为“是带着枷锁演出的人”。直至生活上也有诸多限制,为此还影响到我的伴侣叶玦芬,原先让她试排吴青华,后因我而取消。株连无处不在,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1976年9月底,毛主席去世后全国尚在举哀,芭团奉命赴德国演出,所带剧目是《红色娘子军》,洪常青仍然用我,但不可做任何宣传。政治上带着枷锁又要完成演出任务,我想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痛苦的。不料有一天谢幕时,突然看见台下有人举起一副挺大的漫画,觉得很是蹊跷。回到宾馆,又从德国报纸上看到类似的漫画,画的是一个人抡着大斧子正在追砍三男一女,那女的就酷似江青。我们实在憋不住就心照不宣地私下议论,心想国内一定是出了大事。很快,我国驻德国使馆的文化参赞来到宾馆,召集全体人员严肃宣布:以华国锋同志为首的党中央已一举粉碎“四人帮”!文件刚读完,先是霎那间的肃静,然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而没有反应过来的,似乎也被这爆炸性的国内骤变所惊呆。此后,团里的气氛起了明显而又微妙的变化。我们这些长期被控制,被压的人一夜之间成了依靠对象。使馆方面也暗示不能出什么意外地全部回国。我虽然不敢奢望政治上即将“解放”,但听到“四人帮”被粉碎真是令我兴奋不已,以至于第二天临开演不到一个小时,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心慌倒汗。随团的王大夫一量脉搏,坚持说我今天绝对不能上台,只好临时换人。几十年的舞台生涯中,我从未出现过这种现象。可见我当时的心情是何等激动!剩下那几天,真是度日如年,因为我一心只希望赶紧回国,朦胧而兴奋地期待着我们国家的转折和美好的未来。
粉碎“四人帮”之后的一年多,我被正式平反。
枷锁终落地,
余音犹在响;
环视我乾坤,
日辉又月朗。
一辆彩车
难忘长街行
建国35周年庆典,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邓小平乘敞篷车检阅三军威武之师。前一天傍晚,芭团的彩车就与文艺界其他彩车相汇合,依次排在长安街之东侧。我有幸随芭蕾舞剧《祝福》的彩车参加了此次国庆盛典。待命期间,我曾钻到彩车里去看。里边地方很狭小,舞台工作队的师傅们就挤在里边,以防彩车抛锚,就得靠他们推着走。而我似乎要在彩车上“享受风光”,虽说这只是一种分工,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落忍。他们为了不出事故,多次嘱咐我精神一定要高度集中,车上的同伴也是互相提醒把紧把杆,确保安全。
在期待之中,彩车终于准时开动,按照当时的规定,我们是在彩车进入天安门东侧观礼台时开始作出舞蹈造型的。郁蕾娣扮演祥林嫂,我扮演贺老六,一事先拟定好的造型顺利通过天安门广场。
芭蕾永远是年轻人的艺术,我已经呆得太久了。是年42岁,《祝福》就算是我的告别演出吧。
最后我还想透露一件事,朋友们能相信吗。在我44岁的时候,曾到永安路的一家餐馆打工,非常有意思的体验,光荣得很哪!不是刷盘子刷碗,那我可不干。而是在漫漫长夜中,在整个北京城还被冻得发抖的时候,由我去充当最早的点火工。芭蕾鞋破了,弃在一边;劈柴却是新的,被我点燃。在寒冷的冬夜里,我蹲着看火苗由小变大,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欣喜。迟迟的,做早点的师傅来了,像是被冻僵的北京城又多了几盏最初的暖人的灯火。不期然地我会感叹到:由芭蕾舞演员转换成一个点火工原来是这么容易,只不过百味俱全!
有关充当点火工一事,补记如下:
起床时间:凌晨3点
所需路程:摸黑从18层楼走下,蹬自行车前往永安路;途中每每经芭团门口时,似有怅然。
打工目的:双胞胎女儿正在上学,总得挣点钱吧。结束情况:20多天后,因有朋友从国外归来,向老板告辞,因本人拒收工资,结果是未给女儿挣得分文。
呜乎,吾之人生,感慨良多!
我已卧床多年,无法参加芭团50年庆典,甚憾。
现谨以此文,庆祝我团五十周年华诞并祈明日辉煌!
2009年7月26日
于昌平百善康乐老年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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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兆宁,祖籍,河北省石家庄高邑县东良庄村。著名芭蕾舞表演艺术家,1955年考入北京舞蹈学校,主修芭蕾专业,1961年毕业,进入中央芭蕾舞剧团的前身北京舞校实验芭蕾舞剧团工作。1962年,他出演芭蕾舞剧《巴黎圣母院》中的男主角、卫队长费勃,成功塑造了一个玩世不恭的法国贵族军官形象。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在经典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扮演洪常青,以其精湛的芭蕾技巧和潇洒飘逸的舞蹈风格成功塑造了红军指导员形象。尤其是“就义”一场,整个独舞激情迸发一气呵成,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洪常青这个角色深深地打上了他的个性烙印,常常被称为“武兆宁版的洪常青”。后来,他又在芭蕾舞剧《鱼美人》《祝福》中有精彩表现。
武兆宁因长期患有免疫系统疾病医治无效,于2012年8月12日9点35分在京去世,享年70岁。其家人遵武老遗愿,将把他的遗体捐献出来,用作医学研究。
武兆宁,1942年4月22日生于河北省宁晋县。武兆宁1955年考入北京舞蹈学校,主修芭蕾专业,1961年毕业,进入中央芭蕾舞剧团的前身北京舞校实验芭蕾舞剧团工作。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在经典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扮演洪常青,以其精湛的芭蕾技巧和潇洒飘逸的舞蹈风格成功塑造了红军指导员形象。尤其是“就义”一场,整个独舞激情迸发一气呵成,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洪常青这个角色深深地打上了他的个性烙印,常常被称为“武兆宁版的洪常青”。 后来在芭蕾舞剧《鱼美人》《祝福》中有精彩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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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然赴死 再访武兆宁
2010-6-8
文革期间,武兆宁主演《红色娘子军》中洪常青的“慷慨就义”多至上百场。如今他真正的“就义”却没了观众,没有一切舞台效果。追光灯灭了,乐池寂静无人。大幕即是天穹,舞台即是他独卧的病榻,舞伴既是孤独。
两年前,他卖掉北京西罗园的两居室,搬到北京昌平县,百善乡,东沙屯“百善老人康乐园”。康乐园是“文雅”的说法。那是一处管理漫不经心的老人院。 离明十三陵和秦城监狱很近。园子倒是挺大,有两进,像放大的北京四合院。园中有假山,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只是人气不足。园中还有一个见方大约五十米的大鱼 池。当时武兆宁倒是看中了这个鱼池。这里是北京著名的小汤山温泉疗养区。新建的高级别墅比比皆是。武兆宁感到这儿的风水不错,就决定住下了。
我是2010年 四,五月间又见到他的。在东沙屯,他已丧失了行走能力。过去他还能坐轮椅。现在,由于健康恶化,他的全身肌肉几乎完全被“激素”打垮,下肢完全瘫痪,腰部 没有力支撑上体,只能终日卧床,每天时醒时睡的“活着”。两年前,他刚搬来时,近乎残废的肢体尚可勉强支撑着他,沿着大鱼池慢慢地走上一半的距离。如今, 他已是完全不能坐起。昔年那双腿腾跃空间的强劲和肌肉已不复存在。他的双腿只剩下皮包裹的瘦骨,和因脚趾变形,卷曲在一起的双脚。我说能看看他的腿吗,他 风趣地说,只许访问,不许参观。在乳白色的羽绒被下,是那一对曾经“驰骋”舞台,任“芭蕾王子”“天马行空”的“坐骑”。芭蕾王子的腿,如今“麻木不仁” 地静静地撂在床上。
他的双臂仍可作缓慢的举动。一双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腊塑般的手,依然优雅地,轻轻的搭在被子上,或偶尔歇在额头上。关节已不能自动弯曲。他的手指收不 成拳,而是向外向上翘起。他的手有一种独特的优雅,一种轻盈,透明,如蝶翅或蝉翼般的纤细和柔美。他以毕生精力所锻造的芭蕾神韵,只若隐若现地留在他的手 臂的举动之中。他慢慢地从烟盒中抽出一枝烟,吃力地拾起打火机,点燃,从容地吸入,又像过去一样说“我不往里吸”。在缓缓升起的烟雾中,简洁地说着话,“该结束了,”他说道,然后突然充满“爆发力”地将吸剩的烟头弹到地上。
他的手上布满了因皮下出血而滞留在干枯的皮下的暗紫色的血斑。昔日的优雅和风采依然恋恋不舍地从他苍白的脸庞和卷曲的发梢上飘过。他的手臂细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一把就可以完全攥在手中。剩下的皮肉,由于没有“气”而没了弹性,软如棉絮,似乎一碰即破,一弹即折。
他让我替他揉揉上臂。我把手伸到他的上臂下,轻轻托起他几乎没有重量的上臂,小心翼翼地轻轻摩挲,揉按。他的眼睛微闭,似乎进入了半睡状态。屋里很 安静。屋外有几只到处游荡的“常驻”老人院的野猫,有气无力地喵喵着,或却生生地张望着。窗帘遮住室外的阳光。世界躲进他的眼中,他的心中,和他的脑海 中。
中午了,园里送中饭,米饭和两样抄菜。他要护工自己另抄两样菜,开了一瓶啤酒叫我喝。我 们吃的是米饭,西红柿炒鸡蛋,炒茄丝。他吃了小半碗。饭就放在他的头的左侧。他用右手把饭慢慢地拨到嘴里。就像从前,他吃了几口就停了,要抿一小口二锅 头。我把小瓶装的“小二”送到他的口边,他抿了一小口。也许可以这样说,与他真正长相守的“唯有杜康”。他从来饭量就极小。演出前更不能进食。他曾经告诉 我,就连喝一口水都会让他觉得是不必要的负担,要绝对的空腹演出。他从来就吃得很少。只是当年,正赶上长身体的时候碰上了三年自然灾害,不够吃,有过和小 伙伴们赌抓苍蝇换馒头吃的经历。后来,常是以酒代饭,不避风邪,喝出一身的风痹症状,以致元气大伤。又是急性子,没耐心煮中药,固本扶正,只靠“激素”, 终于被“西药片”彻底摧垮。我告诉他,网上有谣传说他是吃“伟哥”吃坏了,也有说他吸毒。对这些无稽之谈,他有些吃惊,然后又淡淡地说,随他去吧。我问他 什么时候开始有病的症状?他说大概是35岁的时候吧。他右手的中指关节中间有一红肿,他并不当回事,看了医生,开了中药,他也没吃。后来就越来越重,每天早上就会全身上半身出满了铜钱大的红斑疹。还发烧。常呕吐。晚上吃的,白天就吐。但一到下午,红斑疹就自然退了,热度也退了。我记得2003年萨斯期间我在他家住了三周,亲眼目睹了他每日的病况,他仍每天喝酒,体重只有不到100斤。完全没有所谓“吃伟哥”,“吸 毒”之事发生。他一生最忠诚的伴侣就是酒了。突然他咳嗽起来,身体抽起,又有气无力地恢复了呼吸。我用手好他的脉,对他说,他的脉跳得比我的还有力。他淡 淡地笑一笑,说:我没有肉了,一层皮,你当然会觉得跳的有力。他又讪讪地说,奇了,体检呀,什么的,我的肝呀,脾呀,都没事。只是膀胱有问题,尿不出来。 那才叫“痛不欲生”呢。只得动手术。另开一口排尿。他突然又咳嗽起来。身体抽动,有气无力的喘气。他累了,手 撂在额头上。我问他可不可以给他画像?他说,画吧,留个念儿。于是我掏出笔纸,为他“写真”。我真后悔最近好长时间没练习写生,笔下功夫不到,难以捕捉他 的手指,眼睛,鼻梁,额头和唇线所表达的淡淡的忧愁。我把椅子拖近一点,把他的手揽在我的手掌中。手是最难画的。虽然他的手指苍白枯瘦,他的手指甲却依然 异常秀美,全无病态。十指虽骨节突出,指甲却修长,光亮,颜色白中带粉,没有裂痕,没有断甲。像女人的纤纤葱指。
“你的一切滔天巨浪都已从我的头顶消失”, 小说“牛虻”一书中,琼玛不知亚瑟“假装投水自杀,”而为他立的墓志铭突然从冥冥之中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由苏联芭蕾艺术家改编的“牛虻”是他最爱的芭蕾舞 剧之一。武兆宁如今也像“亚瑟”一样患了不治的怪病。就像那个常常被病魔击垮的“牛虻”,武兆宁也把自己像活祭品,奉献给了他毕生从事的事业。作为毛泽东 时代最后的舞者,在1976年毛泽东去世后两个月,在德国最后一次“带着枷锁”扮演“洪常青”,以后,在1980年, 他又在蒋祖慧的艺术指导下,成功地塑造了芭蕾舞剧《祝福》中的“贺老六”。蒋祖慧是武兆宁的第一任夫人。她从苏联学成回国后,一直从事芭蕾舞剧的创作,移 植。文革中,江青因蒋祖慧是著名作家丁玲的女儿,而借文革,大泄私愤,一阵“划清界限”的“无情棒”打得蒋祖慧和武兆宁这对新婚仅几个月的“鸳鸯”,从此 天各一方。1980年, 芭团排演“祝福”,团里要武兆宁征求他的第二任妻子叶珏芬的意见,蒋祖慧征求她的第二任丈夫的意见,在对方都认可的条件下,蒋祖慧再次指导武兆宁。这也是 他们最后的一次舞台合作。《祝福》一剧由郁蕾娣出演祥林嫂,武兆宁出演贺老六。郁蕾娣后来出国,客死异乡。台上的悲剧,台下的悲剧,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突然,他问我和母秀忠,他的终身好友,有没有听说刘庆棠去世了。我说,我听一位电影界的朋友说起,也就是上星期听说的吧。我告诉老武,我的朋友说, 刘庆棠死得挺惨的,好像是在看芭蕾表演时心脏病发了。我们都只是听说,没有见正式的卜告,也没人证实。像刘庆棠那样文革中红极一时,抓了无数“芭团反革 命”,后来又“大牢伺候”,出狱后不知所终的人,记住他的人,恐怕不多了。如今,毛泽东时代最著名的“洪常青”的扮演者,一死,一残。红色芭蕾时代的最后 的舞者们已是屈指可数了。武兆宁”的舞台一生充满了辉煌与苦难。他的躯体就像燃烧的蜡烛,在舞台的时空旋转中将自已燃烧轶尽。如今,步入“落幕”时分的武 兆宁,他心态坦然地面对“最后的独舞”,一秒一秒地拖着病体,泰然地走向解脱。
记得他曾告诉我,他认为最难的是《吉赛尔》 第二幕中的一段舞蹈。他从幕后走出,一步一步迈向吉赛尔的坟墓。这里没有任何高难动作。只有凭着心和灵魂,拖着忏悔走向坟墓的“情结”。每一步都是永恒的 悲苦,都是“人生难再”的青春祭奠,是纯洁和初恋的葬礼。这会儿,武兆宁成了真正的“孤独的舞者”,正拖着他残废的肢体,一步步地走向森林中他的“恋人” 的坟墓。他的恋人就是“芭蕾”。 我告诉他,在美国时曾看到尤里涅夫(Rudolph‘Nureyev)的著名圣经故事“浪子回头”(TheProdigalSon) 的录像。一家庄户的长子被外部眼花缭乱的世界所诱惑,不顾姐妹和父亲的劝阻,毅然离家出走。最后,穷困潦倒,回到家乡。看到家时,精疲力竭,乞丐一般,扑 倒路傍,被姐妹发现,告诉父亲。父亲不计前嫌,张开双臂,把回头的浪子托起,走进他儿时的家。尤里涅夫此时的表演完全是以膝跪行,没有足部跳动。服装设计 也十分独到,破碎的衣衫条条缕缕裹着悔恨交加的心,将浪子回归的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以“跪地膝行”表达了“弃家出走”的浪子归乡的“渴望”,及父亲和家 族对他的完全接受。圣经中这个著名的“儿子失而复得”的感慨,引来无数同情之泪。尤里涅夫当年逃奔西方,一生未能返苏。他一腔游子情怀难以排解,尤氏后来 因艾滋病死在美国。《浪子回头》的舞剧是尤里涅夫的苦情出演。武兆宁感慨地说,尤里涅夫是天才,真正的天才。良久,武兆宁只是轻轻的叹息,默默地向空中吐 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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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永远失去了⋯
——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洪常青扮演者之一武兆宁
时光倒退回十九年去一?1970年3月8日,一场突如
其来的大雪笼罩了这个本来是“ 国际劳动妇女节”的日
子“,革命”风暴横扫过的北京一片白色、愈加寒冷⋯⋯
中央芭蕾舞团的青年演员邓元森,连日来一直遭受
刘庆棠为首“的革命派”的批斗,硬逼他承认“是五·一
六”分子。他郁郁寡欢,茶饭不思⋯⋯这天看到白雪飘然
而降,心中一动,打定主意前往景山观赏一下雪景、排遣
排遣心中的郁闷之气。上午九点多钟,他一路呼吸着新
鲜空气,登上北京城内的制高点景山,遥望着银装素
裹的东城、西城,果然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忽然,透过迷
离雪幕,他看到山顶一座亭子旁,站着一个穿大衣的人,
俯瞰脚下,精神恍惚。
邓元森不仅一怔,此人莫不是想寻短见?“ 文革”开
始后,不堪凌辱弃世而去之人屡见不鲜。尽管自身难保,
“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古训犹在耳边,他四顾无
人,自己慌忙走上前去。谁知,走近了他才发现,此公不
是别人,原来是本团的演员,“在样板“戏》红色娘子军》中
饰演洪常青的B角武兆宁。
“ 老武,你在这里干什么?”
“ 我⋯⋯”他见邓元森突然出现在面前,一时不知如
何作答:“ 这⋯⋯小邓,我跟祖慧⋯⋯离了⋯⋯”一言出
口,红肿的眼眶又是泪水汪汪⋯⋯
“ 哦!唉⋯⋯”这件事对于邓元森以及芭蕾舞团的人
们来说,已不是新闻,因为江青早就对他与本团优秀女编
导蒋祖慧的婚姻判了死刑。在终于变成事实的今天,邓
元森只是充满了对他们的同情与惋惜⋯⋯
武兆宁,1942年4月22日生于河北省宁晋县。七
岁那年,来到北京在景山附近的北池子小学上学。1955
年,还是初中生的他考入北京舞蹈学校学习,主修芭蕾专
业。他英俊潇洒、聪明刻苦,逐渐成长为一名具有独特艺
术风格和气质的优秀芭蕾演员。1961年夏,他与万琪武
等一批同学毕业分配到北京舞校实验芭蕾舞剧团( 中央
芭蕾舞团前身)任演员。当时,团里正准备排演世界著名
芭蕾舞剧《巴黎圣母院》,导演就是才从苏联留学归来、我
国现代著名女作家丁玲的女儿蒋祖慧。她慧眼识英才,
毅然起用年轻的武兆宁扮演男主角卫队长费伯。而
武兆宁也不负重望,在蒋祖慧的细心指导下,刻苦钻研角
色,成功地创造了一个外表漂亮,内心丑恶,玩世不恭的
法国贵族军官的形象
这年武兆宁刚满二十一岁,却已在新中国芭蕾舞台
上上挑起了大梁。他由衷地感激编导蒋祖慧,是这位大姐
姐一样的“ 伯乐”,为他打开了通往艺术殿堂的大门。虽
然自己比她要小五、六岁,但他心中已埋下了纯真的爱慕
种子。同样,蒋祖慧也十分欣赏武兆宁的表演才华,认为
经过一番磨炼,他会在芭蕾事业上做出突出贡献的。两
人经常在一起研讨艺术、切磋技艺、心心相印。这样,在
共同的艺术追求中、在流淌着汗水的排练厅里,他们俩真
诚地相爱了⋯⋯哦!多么美好、多么幸福⋯⋯世上如果
有谁想要破坏这种爱情的话,那一定是颗残忍、冷酷的
心。
1964年,李承祥、蒋祖慧、王希贤等人编导创作了大
型芭蕾舞团《红色娘子军》,武兆宁又被选中担任主人公
洪常青的B角。A角就是众所周知的刘庆棠。他们俩在
表演上各有千秋。刘庆棠曾是解放区文工团员,对人物
的理解略胜一筹。武兆宁出身于芭蕾“ 科班”,动作规范、
表现力强。按说,AB角,共同创造一个人物形象,应该亲
密无间、携手并进。殊不知,武兆宁的灾难就起源于此。
转眼来到1964年11月,狂暴的政治洪流把艺术的
宫殿冲得七零八落,前景暗淡无光⋯⋯蒋祖慧和武兆宁
只好收起事业之心、结婚成家,在波峰浪谷间建立起一个
小小的避风港。可是,他们当时赖以生存的世界动荡不
安,加之二人的性情大相径庭:蒋祖慧虽是苗条、单薄的
女性,却坚强、果断,不畏强暴;而武兆宁外表英武有力、
高大健美,实际感情较为脆弱、忧柔寡断⋯⋯因而尽管他
们都有共同事业心、深厚的情感,但在猛烈的暴风骤雨
里,就难免有翻船的危险,造成终身的憾事⋯⋯
悲剧是这样拉开序幕的:1966年8月,在“ 革命”的
热潮中,芭蕾舞团的几个青年演员邓元森、武兆宁等人给
团革委会贴出一张大字报,点了当时任革委会主任、党支
部书记刘庆棠的名,批评他打击面太大、乱整人⋯⋯过了
几天,刘庆棠策划成立“了红卫兵”组织、反击蠢蠢欲动的
“ 牛鬼蛇神”,并召开全体党员大会,让大家表态支持。才
从阿尔巴尼亚排练《红色娘子军》回来的蒋祖慧与邓、武
看法一致,反感刘庆棠的仗势压人,便在会上发言“:‘十
六条’规定不得挑动群众斗群众,要按这个精神办事,我
就支持;如果不按,我就反对!
刘庆棠听了十分不满,历声说“:不支持人的人退出
会场。”
人们慑于他的淫威,大都没有动。唯独蒋祖慧横了
他一眼,无所畏惧地站起来“,砰”地一声摔门而去⋯⋯
这一来,得罪了“ 文革爆发户”刘庆棠。他恼羞成怒,
私下整理了蒋祖慧“的黑材料”,几次向江青写信告状:芭
团有个反动作家、老右派丁玲的女儿,组织“裴多芬俱乐
部”,向无产阶级进攻,其中最严重的一条罪行是:攻击江
青,说她“是一言堂,八个样板戏的老娘”云云。本来就对
丁玲怀有莫名其妙嫉恨心理的江青,更加恨之入骨,点名
批蒋祖慧是“ 黑根黑苗“”、反革命”,1968年7月5日,刘
庆棠一声令下,把结婚仅半年的蒋祖慧、武兆宁夫妇分别
隔离审查。轮番批斗、突击审讯。让他们检查交待⋯⋯
不久,武兆宁由于问题较轻,坦白认罪态度较好,提
前解脱,又去跳“ 样板戏”去了。蒋祖慧却不这么容易。
刘庆棠认定她是反对自己的幕后人,抓住她是丁玲女儿、
文艺黑线红人“的小辫子”,下狠劲整,甚至不惜使出十分
卑鄙的欺骗手段。开始,蒋祖慧一口否认强加给自己的
三条罪名,坚强不屈。关押了一年多以后,她已精疲力
尽、身心交谇。这时刘庆棠又装出一副假惺惺的面孔,找
她谈话“:其实你就是承认了,我们也不全相信是你说的,
还要调查呢。⋯⋯只要你把那三条抄一遍,我们就放你
出去。别忘了,咱们是一个团的老同志,我哪能害你
呢。”
疲惫不堪的蒋祖慧,恍恍惚惚地对刘庆棠产生了一
定的幻想:他说的大概是真的吧⋯⋯只好违心地按照他
出示的底稿抄了一遍,签上自己的名字。
“ 哈哈,”刘庆棠抓过那张纸片,狞笑了一下“:你恶毒
攻击首长,这就是罪征!”
随后,蒋祖慧被戴“上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顺理成
章地打“入牛棚”。
这期间,她是多么盼望得到丈夫的抚慰呀!常常,她
扒住窗上的铁栏杆,久久地望着院里人来人往⋯⋯可是
武兆宁却从未向她走来。他虽然得以重上舞台,但被控
制使用,不敢“ 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即使如此,更
大的压力仍然没有放过他。
一天,江青驾临芭蕾舞团,在礼堂内召集全体人员训
话。开讲之前,她扫了一眼整个大厅,怒冲冲地问道“:武
兆宁来了没有?”
“ 来了,”坐在角落的武兆宁赶紧站起来。
“ 你老婆是坏人!你要跟她划清界限,让她滚蛋,听
明白了嘛!”
“ 这.我.”
“ 什么这个那个,这是对你的挽救。要不然,你这样
的人怎么能跳‘洪常青’?!”
会后,刘庆棠又把昏头胀脑的武兆宁叫去,明白地提
出“:你要是还想跳舞,还想在事业上有所发展,就得跟蒋
祖慧离婚,不然就完了,你好好想想吧。”
那一夜,大概是武兆宁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夜,他翻来
复去睡不着。蒋祖慧帮助他排演舞剧、提高技艺的往事、
两人并肩站在大镜子前推敲动作的情景,一幕一幕重现
在眼前。他忘不了初恋的美好、新婚的甜蜜、事业成功的
喜悦⋯⋯他又怎能在妻子身处逆境时抛弃她呢!可是,
不这样做,他就要离开舞台、离开他倾心相爱的芭蕾,断
送自己的艺术生命。这、这、这⋯⋯武兆宁觉得胸中象有
一只手在使劲揪他的心肝,一会儿向左边拉,一会儿向右
边拽,他柔肠寸断、五脏俱焚⋯⋯
此后几天,团革委会又反复动员、陈说利害,连连催
促。武兆宁终于坚持不住了,他想“:她已经毁了事业,一
定不愿意我跟着‘陪葬’吧!为了艺术,我只能忍痛割爱
了⋯⋯”
在这里,我想把莎士比亚的名言改动一个字:弱者
啊,你的名字“是男”人!
1970年初,在蒋祖慧被宣布押送干校、劳动改造的
时侯,武兆宁找她提出了离婚的要求。
“ 为什么?”很重感情的蒋祖慧犹如晴天霹雳,她没
想到结婚三年,在一起生活还不到一年的丈夫如此无
情。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这是为什么呀?”
“ 因为⋯⋯因为⋯⋯他们要我划⋯⋯清界限,不然就
⋯⋯停了我的演出⋯⋯”
听他结结巴巴这样的一讲,蒋祖慧明白了。她强忍
住满腔悲愤,抬起头,擦干眼泪,缓慢而坚决地说“:你愿
意离就离吧!”
“ 唉!”武兆宁自知理亏,叹口气说“:要不,你再考虑
考虑。”
那是一个多么寒冷的冬天啊!蒋祖慧怀着一颗破碎
的心踏上去干校劳改的路⋯⋯当时,她的母亲丁玲处境
更为艰难。蒋祖慧不忍心给她年迈的心上再添一分忧
虑,一点也没告诉她自己的遭遇,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生活
的重压。
两个月过去了,武兆宁又被团里头头们严厉警告了
一番,只好给蒋祖慧去信,邀她回来办离婚手绪。虽然心
中象被扎了一刀似的痛苦,但蒋祖慧表现得十分理智,干
脆利落地同意了。两人正式分手之前,整整谈了一夜,抱
头痛哭,⋯.这也是一种人间的生离死别!不是感情、不
是意外的事故把他们分离了,而是被称作“ 政治”的东
西。虽说武兆宁的软弱有负于她,可蒋祖慧并不怎么恨
他。如果没有这场罪恶的“ 运动”,他们也许不会走到这
一步,而是在艺术天地里比翼高飞。最后,蒋祖慧把自己
心爱的照相机赠送给他:“ 留个纪念吧!”
眼下,这架照相机正挂在景山上的武兆宁的脖子
里。他感到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表演了那么多荡气回
肠、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没想到今天自己成了其中的主
人公。一大早,他就冒着大雪出了门,不知不觉,跑到了
儿时熟悉的景山上。如果不是让邓元森碰上,也许他早
已埋进那茫茫的雪幕里⋯ .
尽管武兆宁做出巨大牺牲,违心地服从了“ 组织上”
的安排,仍然没有得到刘庆棠等人的信任,只是把他作为
一“个劳力”。在一些不重要的场合,让他演“演样板戏”,
替换替换因“为搞革命”忙得不可开交的刘庆棠,甚至对
他今后的个人生活,也要横加干涉。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等于两面不是人。
当时,安徽省来了一些青年演员,要学演“ 样板戏”
《红色娘子军》,其中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喜欢上了离
婚不久的武兆宁。是的,作为一个颇有才华的芭蕾演员,
他是具有魅力的⋯⋯他冰冷的心中也开始热乎起来,脸
上渐渐露出笑意。
可是,等到他请示组织,准备与所爱之人结婚时,却
挨了当头一棒“:我们不同意!瞧瞧!你的身份,你这是
腐蚀革命青年。”刘庆棠不知出于什么阴暗心理,还亲自
找那位安徽姑娘谈话:“ 你怎么能跟他呢?他是‘五·一
六’分子、反革命,现在还监督使用呢!”完了,在那个年
代里,还有什么比“ 反革命”三个字更吓人的?一对鸳鸯
生生给打散了。武兆宁精神上又受到一次打击,万念俱
灰,终日无精打彩、借酒浇愁,渐渐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本
来摇摇欲倾的生命航船又添了一个漏洞⋯⋯
几年后,他终于重又建立了家庭、生育了子女,但对
生活的热情与向往却荡然无存。每天练功、应付演出,然
后就是举杯豪饮,仿佛只有在那烧心的液体中,他才能忘
却周围的烦恼,找到一个理想世界。
1976年金色的秋天来临了“,四人帮”被钉在了历史
的耻辱柱上,一大批遭受迫害的艺术家恢复了名誉和重
返舞台的权力。蒋祖慧理所当然地被彻底平反,于1978
年正式回到了芭蕾舞团编导的岗位上。这时,她也重新
建立了家庭,丈夫是一位通情达理的科技人员,十分支持
她对事业的追求。蒋祖慧苦尽甜来,全身心地扑在舞蹈
艺术上。1979年,她与另一位同志合作,编演了大型芭
蕾舞剧《巴黎的曙光》;同时给著名民族舞蹈家陈爱莲编
舞排了单人《流浪者之歌》,在国内获得了编导二等奖。
1980年,是蒋祖慧在艺术上勇闯难关,并取得巨大
成就的一年。她郑重提出:要把鲁迅先生的小说《祝福》
改编成芭蕾舞剧。当时人们纷纷摇头,不可想象芭蕾舞
中的祥林嫂是个什么样子。但蒋祖慧坚信芭蕾应该也可
以表现人生、刻画性格,芭蕾具有其他艺术不可替代的手
段和极其强烈的魅力。她四处奔走,以极大的热情和勇
气说服了演职人员,与她共同创造这个具有民族化的芭
蕾形象。扮演祥林嫂的著名演员郁蕾娣是个不怕失败、
风格朴实含蓄的舞蹈家。她早就积极支持蒋祖慧把《祝
福》搬上芭蕾舞台,并且推荐武兆宁担任剧中的男主角一
一贺老六。
谁?武兆宁?!蒋祖慧的心“ 格登”一下⋯ .对这个
曾经是亲人的人,她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欣赏他的表演才
华、怨恨他的软弱性格。看他如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又感到可怜和难受,恨铁不成钢。武兆宁呢,自觉心中有
愧、对不起人“,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经郁蕾娣一提,蒋祖慧也不忍心看着这个优秀芭蕾演员
走向末路,决定拉他一把;同时也相信武兆宁的基本功和
表现力,能胜任这个角色。她的想法得到了宽宏大量的
丈夫的赞同,更给她增强了信心。
武兆宁在得知自己被选中担任《祝福》男主角时,心
情十分激动。他不敢相信,蒋祖慧不计前嫌,仍然象过去
一样在艺术上竭力提携,帮助他⋯⋯“ 放心,我一定跳好;
从今天起,不喝酒了。”果然,他象换了个人似的,一心一
意投入了新舞剧的创作。
在宽大的排练厅里,仍然是一个排、一个演,手臂长
长、足尖转转,⋯⋯武兆宁青春焕发、精神一震,演技好象
得到很大提高。明亮的大镜子映照出两个熟悉而又陌生
的身影,一切都象十七年前一样那时蒋祖慧给初出
茅庐的武兆宁排《巴黎圣母院》费伯一角⋯⋯ ,只是关系
发生了很本的变化:昔日的恋人、夫妻,如今的编导、
演员⋯⋯历史,造成了多少难以弥补的悲剧啊!
失去的,永远失去了⋯⋯
经过一段紧张而有条不紊的排练。蒋祖慧首先给郁
蕾娣、武兆宁排出了《祝福》第二幕;祥、贺成亲。彩排后,
大受欢迎。他们一鼓作气,排出了全部四幕戏,在纪念鲁
迅诞生一百周年的时候公演,获得了极大成功。尤其是
第二幕那段双人舞,缠绵绯侧、动人心弦。洞房之夜,贺
老六面对伤势沉重而又挣扎欲逃的祥林嫂,百般劝阻、细
心照料。他那憨厚质朴的性格、终于得到祥林嫂的感激
与信赖,两颗苦难的心结合在一起⋯⋯郁蕾娣的表演不
用说了,细腻、感人。武兆宁大概触动了自己的身世,举
手投足,情深意长,创造了一个朴实可爱的山民形象,把
贺老六那种善良宽厚、委屈求全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
凭借着舞台形象在忏悔、在倾诉⋯⋯
这部舞剧当年获得了文化部颁发的编导一等奖,两
位主角郁蕾娣、武兆宁获表演优秀奖。1986年,中央芭
蕾舞团应邀带着《祝福》到美国、苏联、菲律宾等国演出,
受到国际芭蕾舞界和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
按说这是一个喜剧的结尾了,可是事与愿违。在《祝
福》的演出告一段落之后,不知怎么搞的,武兆宁又嗜酒
如命了,这令蒋祖慧、郁蕾娣等许多关心他的人十他遗
憾。是旧习难改?还是痛悔永不复返的过去?反正他的
酒瘾很难戒掉,经常喝得酒气熏天。动不动还发酒疯,乱
砸家里东西、打骂妻子孩子。以致爱人越来越不堪忍受,
不得不在1988年与他离了婚。孩子归女方抚养。他第
二次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家庭⋯⋯
剧团对他还是照顾的,评他为一级演员,又分给他一
套住房。现在他一个人在独身生活,终日以酒为友,演出
很少参加了,练功也放下了,今年才四十六岁的他,本来
正是年富力强、艺术成熟的时侯,却成了一个酷爱杯中
物、昏昏然的人⋯⋯
如今已是团长助理的邓元森一直与武兆宁保持着好
朋友的关系,经常劝他不要喝酒。⋯⋯武兆宁清醒的时
候,也来找邓元森谈心。两人回顾过去、展望将来⋯⋯武
兆宁想到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不禁悲从中来、伤心落泪。
这是一个艺术家的悲剧。
哦!武兆宁,你是把酒当成忘记过去、忘记烦恼的药
来喝的,你悔恨走错了关键的一步,你不能原谅自己的软
弱。太家也都理解你!应该记住:失去的,不会再来,重
要的是擦干净身上的灰尘、挺胸奔向新的目标。酒,不能
再无休无止地喝了;它,少了是朋友,多了就是敌了,愿你
拿“出芭蕾骑士”的劲头,勇敢地甩掉它⋯⋯
振作起来吧,武兆宁,新的生活在向你招手!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