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說程派青衣。只所以程派青衣自出現以來直到現在都倍受戲曲界台上台下、場裡場外的關注,應該是它突破了當時的傳統旦角唱腔的某種界限,由“亮嗓"而可以低而不沉、甚至略帶沙啞。當然,它也不是馬家軍的教頭的那種"破鑼噪子"。這裡所談的“程二代"們,以程硯秋的這種聲腔特點為基調。若說絕對的"原汁原味"的程腔,竟是沒有一個,只能說是哪一位更接近。 從地主聽過的老唱片當中,趙榮琛、李薔華和章遏雲的唱腔都能體現“程腔"的穩重,即慢節奏、重音吐字、每一句的行腔均能徐徐展開。前文中俺說李薔華的一段“四平調"唱得四平九穩,並不是俺沒學過成語 (怎麼着也算是熟讀《三國》和《列國》的人,怎會不知成語的妙用?),多出的一"穩"是俺追加的。即使在一些節奏快的唱段中,像趙榮琛在《火焰駒》一齣戲的"路遇"一折中的行路一段,也能把每個字都穩穩地送出,落地有聲而不飄浮。章遏雲也是名列京城"四大坤旦"的旦角翹楚,油管上有她整出的《鎖》劇的全部唱段,請各位自己找來聽。這三位也都是旦角的大家,對唱腔的悟性應該不差,既然當時的程派唱腔己成了氣候,即使不拜師學藝,聽兩遍也能夠整出一個“山寨版"的程派音韻。就象一位作曲家下鄉去採風,僅僅聽了一耳朵,就用簡譜把一些有特色的音符抓住了。若將“山寨版"再仔細地雕琢一番,也能成“正版"。 程派藝術難道說就這麼簡單嗎? 非也。 拋開念、做、舞的功夫不論,僅唱腔一處,至少有兩處是山寨不成的。第一處,上帝造人,他看着是好的,個個是精品,卻都不是某另一個的復製品。具體地說,沒有兩個人能發出完全一樣的聲音,而聲音是聲腔的基礎,聲腔是唱腔的主要內容。這裡每一位演唱者要有自信,按自身的特點做到最佳就行了。實際上,上面提到的幾位"程二代"藝術家無不把自已的唱腔做到了極致,環肥燕瘦,各有所美。另一處不易學到的,是大師對戲的理解、他對一些具體的劇情細節的具體處理。這每一個處理都有畫龍點睛之妙,卻不能用"畫龍點睛"來形容,因為若是這樣,那龍的渾身上下必定是長滿了眼珠子。西方人說羅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中國人說一天凍不成三尺厚的冰層,鐵棍子磨得久了能細成繡花針。任何一齣戲的成功也一樣需要仔細打磨,精心準備。這就是為什麼江青要說"十年磨一戲"。 說得滿天的吐沫星子,舉個例子? 客官往下看。 若說程派唱腔中知名度最高,且沒有"之一"的,就是《鎖麟囊》的“春秋亭"一折的一段。唱詞是這樣的: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風雨破寂寥。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度鵲橋。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麼…(後邊還挺長)"。拿當時薛湘靈的身份是既富且貴的大家閨秀,戲文、儀表、行腔都得體現這種“譜兒"。這些前邊剛說過。但又是新婚之日,自然是對新婚的生活別有一番期盼(注: 可不是"打飛的"的那種,說過,不再表),所以程硯秋特地在"新婚度鵲橋"這五個字上重重地下了功夫: 借用了荀慧生先生的那種姣柔、羞澀的低綿抽絲細嗓來唱,唱“想必是"三字時還是正常音調,擺着大小姐的譜兒,而在“新"字上突然降調,那少女的本能的羞澀心情立馬活靈活現。在"新"字後的四個字,是逐漸恢復了原來的四平八穩,同時配以嬌柔做作的做功與表情。當時的台下都是懂戲的,立馬給叫了好。這是“音配像"版本和"四六年唱片孤本"的記載。看到這裡,能聯想到什麼? 嘿嘿! 你懂得。俺給各位推薦幾句唐代白樂天的《長恨歌》,也許比較貼切: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思澤時"。而薜湘靈小姐則比“小媳婦"楊玉環更有羞澀之心。這才是戲劇大師刻畫人物的功力。 在地主的記憶中,後學者從無這種唱法,包括趙榮琛、章遏雲、王吟秋以及眾多的“程三代"們。一些優秀者能唱出大小姐的款款優雅就不錯,沒有體現出少女臨嫁的豐富心理 (這是畫龍點晴的那顆眼珠子),而差一點的,能以美妙的音喉整成演唱會的風格,跟劉三姐似的。敢如此斷言,可是經地主仔佃核實的。還是學藝不精啊! 徒弟們不能說不盡心,怎奈程大師不按常理出牌,關鍵之處借了一句荀派的鎮宅之寶。不瞞各位,這是地主的原創發現。 所以,要看劇本、讀戲文、聽唱腔,藝不壓身哪! 以地主看來,所謂"一招兒鮮,吃遍天",那是TM假的,頂多是"一招兒鮮,吃三年"。若不懂得創新,真會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想當年天津衛的大作家馮驥才,寫了一部小說被拍成了電影,名為《神鞭》,講的是天津衛一家人祖傳的武功的演變,由傳統的武功演變為一根又粗又長烏黑髮亮的辨子能指哪打哪,再後來到民國被剪了辨子,又練出了神槍的功夫。看似講的是故事,實際上他說的是關於創新的哲理。後來,有位國師級人物將這番道理用四字概括之: 與時俱進。 王吟秋先生的程派藝術應該是很全面的。地主在此咬文嚼字,不說某人“最”全面或"更"好,是不想給老藝術家們排梁山座次,那多沒意思! 聽王先生的戲是程迷的極大享受,而且他的嗓音比程師略顯亮度高一些,在唱腔中刻意將一些音節突起又收回,出現有節奏的頓銼,這種唱法在“程三、四代"中也有體現。前一回,地主將它稱為"節奏性立音",說的是若將王吟秋的唱腔用聲波的時間坐標記錄,會出現脈衝式的高音量點,此為“立"之原意,非京劇行中人說的“立音"。至於說這種聲腔哪裡來的,地主以為,說是王吟秋的創新、"私貨"都行,也說得過去。州官能放火,百姓們也能點燈。想想程大師從習“梅"到立“程"那是多麼大的一把火,“程二代"們也都是大藝術家,多點幾盞小油燈也挺好。也可以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是繼承,也在發展。 不過,這位師傅也忒傳奇,並不是把每一個徒弟都“領"進了門,也有自己翻牆扒窗戶偷偷地進來的,這就是另一位傑出的程派追隨者新艷秋先生。心誠則靈啊! 學得還真不賴,也是候補“四大坤旦”。諸位別怪地主分不清男女啊,凡女性能被稱"先生"的,一定是大師一級的份量,新艷秋就是這樣一位。網上有文章介紹新艷秋向程硯秋"偷藝"的辛苦和執着,俺就不炒前人的剩飯了。唯說一件事,有人說新艷秋做事不妥,俺卻以為不然,這是新老前輩的為人厚道。下回再接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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