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宁的爷爷卓有才是个曲溪乡港八村出了名的老实人,说起他,每个村民都会交口称赞,称其为‘老好人一个’。 可能是因为这个‘老好人’的名气,后来土改划分阶级成分的时候,卓有才虽然有着大地主爷爷卓大麻子和小地主父亲卓小麻子这两个不光彩的祖先,但是却并没有被人揭穿老底,反而被划分进了贫下中农的广大人们群众的队伍,真是走运。 清朝末年,卓有才的爷爷卓大麻子靠盘剥佃农血汗钱积累了家业,令曲溪乡乡民人见人恨,却也拿他没办法。不过老天爷很公平,等家业传到他儿子,也就是卓有才的老爹卓小麻子手里的时候,这个好吃懒做的败家子很快就因为吸食鸦片而把家当败了个精光,再加上他生活不检点喜欢沾花惹草,以至于未等儿子卓有才成年,他就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痨病而翘辫子了。可怜的卓有才孤儿寡母两人,守着那几间破瓦房家勉强度日。家里该卖的都已经变卖掉了,剩下唯一值钱的家当,就是朝西屋里放着的那一张老榆木鸦片床。之所以一直没有卖掉那张鸦片床,是因为卓有才的母亲实在舍不得它,因为对她来说,鸦片床是过去的荣华富贵的一种记忆,也是她曾经拥有高贵身份的一个标志。平日里,等她空闲的时候,总喜欢坐在那张象征她昔日尊贵身份的鸦片床上,拿着缺齿的木梳,细细的梳理着她那油光锃亮的头发,一直到心满意足的找回那份感觉为止。 等黄玉英过门之后,卓有才的母亲索性就搬到了朝西屋,她把鸦片床改装了一下变成了自己的卧床。接下来她就整天介的坐在她尊贵的床上,指挥着儿媳妇黄玉英干这儿干那儿。她有一个精致的绣花枕头,但她从来不让洗,更不准别人碰。有几次黄玉英在给她整理床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绣花枕头,她就大发雷霆,紧接着又破口大骂黄玉英“苏北宁”,还说黄玉英想要偷她的东西。于是大家都猜她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了枕头里。 后来农村土改开始,有革命觉悟的黄玉英有一天对卓有才嚷道:“老和尚(卓有才小名),你听说了伐?七村的坏脚施(瘸腿施)被人从米缸里抄出几十个袁大头(银圆),已经被划分成富农啦!现在坏脚施已经被打的死去活来,估计他的另一条腿也保不住啦!’’。接着她又压低了嗓门说:“你妈那张鸦片床,我看也是个祸根,你赶紧把它当柴火劈了吧!”卓有才一听心里很紧张,不过他认为媳妇说的有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自古人心难测呀! 于是,卓有才找了个借口劝老母亲去远途走了趟亲戚,等她回家的时候那张老榆木的鸦片床就不见了。老母亲发了疯似的在卓家宅前前后后找了个遍儿,最后终于在后宅的小竹园里,找到了已经被卓有才劈成碎片的榆木条。老母亲经不住这突然间的打击,立刻昏倒在了竹园里。 从那以后,卓宁的曾祖母就开始变的神经兮兮的,她整天抱着她的绣花枕头,嘴里神叨叨的念着什么,这绣花枕头俨然成了她唯一的精神依靠。 终于,在鸦片床被瓦解后没多久的一个月明星稀夜晚,卓宁的曾祖母搂着她的宝贝绣花枕头仙去了。几天后,黄玉英把那个一直招致她婆婆毒骂的罪魁绣花枕头拆开来一看,果然,里面塞满了民国时期的百万元面值的金圆券——早已经成为一堆废纸了。 所幸的是,因为家里实在没有像样又值钱的东西,卓有才的阶级成分被划分为中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从那以后,卓有才却也开始变得有点魂不守舍,他后悔当初劈了他老母亲的那张鸦片床,总是担心老母亲的魂魄会回来找他算帐。为此黄玉英安慰他道:“老和尚,勿要瞎想,要勿是侬弄特了个扎老居菜(要不是你处理了那个讨人嫌的东西,这里指鸦片床),说不定我们现在就被划分成富农,没命了也不一定呀!你知道伐?坏脚施已经快不行啦!’’卓有一听,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接着又大大的舒了口气,想着这下老母亲的在天之灵,也总该体谅一下他的苦衷,而不会再回来找他麻烦的吧! 从此以后,老好人卓有才变得更加的老实,话也就更少了。平时他走路的时候总是低着头,把两只手反绑在后面,好像总是在想心事。如果走在路上碰到有熟人跟他打招呼,他最多也就勉强的抬起头,朝对方笑一笑,问一声“饭切了伐?”(你吃了吗?)没等人家回答又立刻低下头去。 可能因着这个弯腰低头的姿势久了,慢慢的卓有才就成了驼背,不过,这反倒更符合他老好人的形象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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