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五小程旦",源于某年某媒体主持的一次评选活动,有李海燕、张火丁、迟小秋、李佩红和刘桂娟当选。这是当时的排序。至于说这次评选的权威性如何,可圈可点。但毫无疑问,这五位演员的艺术造诣是被社会承认的。何以为证? 中国戏曲梅花奖。这是国剧 (不仅仅是京剧) 的最高的艺术评价,有兴趣的可以去百度上读,俺就不多费口舌了。 她们五位均先后荣获此奖,获奖年代依次是迟小秋1984年第二届,李海燕1998年第十五届,张火丁2000年第十七届,李佩红2001年第十八届,刘桂娟2009年第二十四届。若按年代更具体划分,三个阶段: 迟小秋是第一批,十四年后李海燕、张火丁和李佩红依次金榜提名是第二批,又经八年后刘桂娟进入“梅花"一族是第三批。这个次序也基本符合作者的个人评判。 刘桂娟是天津市青年团的一位青衣演员。诸位别对"青年"二字另眼看待,这个团体说它是国字号的水平是恰如其分,它有一大批顶尖的中青年艺术家,其中作者常听并珍藏其作品的就有刘桂娟、杨派老生传人张克、裘派花脸孟广禄、张派青衣赵秀君、李派老旦蓝文云、刘淑云等。作者听过刘桂娟主演的《陈三两》一剧。这是一出唱、念俱重的青衣小生戏,出处可能也是冯氏的“三言",写一位极具才华的山东临清青年女子李淑萍在父母双亡之际清,卖身葬双亲,并留余钱供其弟凤鸣读书以考取功名,她却不幸被骗卖入娼门。幸有才,诗、书俱佳,靠卖诗文,每首诗价三两纹银,方得以免除蹂躏,并从此落名“陈三两"。后被转卖于一客商,途中拒与其同行,遂讼至官府。《陈三两》演的是客商贿赂知县后,陈三两在大堂之上被刑、自表身世、并与作了贪官知县的凤鸣相认的故事。此剧可谓是家喻户晓,在许多地方戏剧中都有,例如河南曲剧、豫剧。在京剧中,程派擅演此剧,特别是李世济和其门下众弟子。刘桂娟在《陈三两》一剧中的大段程派唱腔为许多戏迷所喜爱,其行腔韵味丰富、吐字清晰、唱念做的用情真切,都很有艺术感染力。她的唱腔不能以“百听不厌"来形容,而是唱念的字字珠玑。另外,刘桂娟聪明有主见,懂戏,懂刻画人物,而且擅长讲故事。这出戏经她的出色演绎,能把观众听众带入戏中随着剧情而悲喜,这时,悲剧和喜剧的不同就表现在掌声多少并不代表对艺术水平的真实评价。刘桂娟演出的《武家坡》也很耐听耐看。作者最近看了央视《空中剧院》栏目播放的她的《锁》剧实况,在开戏前有约二十分钟的专访,在此刘桂娟仔细描述了她对剧情和人物的理解和艺术处理,也从一侧面显示了程派青衣艺术发展至今的多样性。有位相声艺术家说得好: 别总在一棵树上吊死,可以在旁边几棵树上也多试试感觉。听戏也是这样,总听某一位演员的戏难免会审美疲劳,不妨多换几个。 李佩红也是天津青年团的,只是若仅称她"程派青衣”,显然是不全面的。李佩红早年学刀马旦,也是名门的弟子,只是作者不曾看过她的此类戏。后来佩红钟情程派艺术,拜程二代王吟秋先生为师,学了不少戏,自此进入程派行列。 这里插几句关于作者看到的对一个成语的滥用。一些文章若写到某位演员拜了某位程派名家为师,从业程派青衣,往往写道"立雪程门",不准确。“立雪程门"或“程门立雪"是一个历史典故,说的是中国宋代的儒学大家程氏兄弟的弟子的故事。各位知道儒道释是中国社会文化的三个重要分支。其中儒学自孔孟始,经汉代董仲舒,到宋代发展为“程朱理学",程即洛阳二程,朱即江南朱熹。当时二程学说成为时代主旋律,心仪求学者自然众多,但能成为程门弟子却难。一次某青年才俊慕名到洛阳程府,欲拜师而不得入其门,却并不离去,而是彻夜立于程门之外,毕恭毕敬。时天降大雪而不移其步。待次日天亮,程府家人见门外站一雪人,遂告于其主。程夫子感其至诚,方纳为弟子。这是“程门立雪"的典故,若说是作为成语来用,则取其拜师心诚之意,与程砚秋大师哪里有一毛钱的关系。望文解意,知其然,应知其所以然。 李佩红习程,虽启步晚,却起点高。作者看过她为程师配像的《英台抗婚》,佩红的表演与大师的声音相得益彰,近乎天衣无缝。佩红的《锁麟囊》和《春闺梦》也看过,暂且不去,单说说她在京剧骨子老戏《红鬓烈马》中的精彩表演,那是至今尚无人出其右。 《红》剧源自中国民间故事,某朝某代确有其故事人物原型。故事的男主角薛平贵自幼是孤儿,乞讨为生,女主角王宝钏乃相府三小姐。宝钏的两位长姐均嫁得高富帅,而宝钏性情孤傲,未嫁,因故而感动皇后娘娘,特命她在皇城中搭彩楼,抛绣球召婿。恰在这场京城大戏之前,三小姐于花园门口遇见因冻饿而倒卧的平贵,遂周济之,闻听平贵言称欲从军干一番事业,顿生爱慕之心,私下约他前往撞大运招婿。届吋,宝钏在彩楼上略施小计,将绣球抛给了平贵。然其父王允却欲退婚将宝钏另嫁,父女一番论战,三击掌而绝交,被逐出家门,只身前往武家坡的寒窑与平贵成婚。此后,平贵从军,因降服红鬃烈马之功而被封官,却作为先锋官随主帅魏虎(宝钏的二姐夫)征西。交战之中,平贵被西凉国代战公主俘获,并招为夫婿。(难怪得中国人当中许多人怕老婆啊,祖传的阴盛阳衰,其它的还有穆桂英抓了、嫁了杨宗保,一丈青扈三娘抓了、嫁了矮脚虎王英,还有现在的中国女排、女足、马家军、体操队)。然后平贵思念宝钏,十八年后偷跑,又被代战女追上,一番求告,被允返乡。以上这些分别是折子戏《彩楼配》、《三击掌》、《别窑投军》和《赶三关》,现己不常联演,多是单列演出,就象伦敦大学的帝国学院、大学学院、政经学院等早己各自自立门户。后面才是《红》剧常演的《武家坡》、《大登殿》和中间的《算军粮》、《银空山》,其中最具知名度的是《武家坡》和《大登殿》。尤其是《武家坡》,是生、旦必演必唱,和《四郎探母》的《坐宮》一折很有一拼,极能展示艺术家的唱念功底。放下老生戏不提,这里的青衣真是“青"衣,一身的黑衣,开始由"西皮导板"引得宝钏上场,往往是头彩,掌声如雷,接着大段的慢板,后有自白、对白、对唱等。其中的对唱"那苏龙魏虎为媒证"在各种晚会上很常见,各位程旦的演唱俱佳,表现了一位贞节、机智、高傲的相府千金官二代、"平贵之寒妻"。在《大登殿》中,主旋律是薛平贵借西凉代战公主之力量打进长安称王,赏罚众人,宝钏有一段著名的西皮二六: “讲什么节孝两双全,女儿言来听根源,大姐许配苏元帅,二姐许配魏佐参。唯有女儿(我的)命运苦,彩球单打平贵男。先前道他(是)花郎汉,到如今(他)端端正正、正正端端驾坐在金銮。来来来,随女儿(我)上金殿,不斩我父还要封官。" 作者聆听过不少梅张程派各家的这段唱,唯感以程派最耐听,唱出了宝钏的复杂心情,一吐自与父三击掌而被逐后的十八年委曲和苦尽甜来。 说李佩红演《红》剧无人出其右,决非作者妄言,而是缘自《银空山》一折。李佩红在这一折中演刀马旦的代战公主,大段的扎靠旦角的功夫戏,也最能提升戏迷的欣赏品位,仅靠听戏是听不出来的。她在这一折中的念白、定场诗、西皮导板转原板唱段都是原汁原味的刀马旦(是宋德珠、关肃霜的路子? 作者未仔细查证),找不到一丝程派的痕迹了。以作者的眼光,这是津青版《红》剧的最大看点。在同一剧目当中前后分饰两个角色者有,例如《龙凤承祥》中前乔玄后鲁肃的马连良,但一人在同一剧目中跨两行当都有精湛表演,在作者所见的京剧演员中,仅李佩红一人。这是京剧的圈子,那其它剧种有没有呢? 有,是在豫剧《花木兰》当中常香玉塑造的闺阁女木兰和女扮男装后从军的小生行当的花木兰。但仔细品来仍是不同。常大师的看家本领是俏花旦,戏中的木兰女就是这样,有念白、有身段、有常派唱腔; 但她塑造的小生,有做功、念白而缺传统豫剧风格的小生唱段,所以仍有圈点之处。以作者看来,仍是不及李佩红的《红鬓烈马》。佩红是高处不胜寒啊! 下回继续捧程旦,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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