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侃过《乾坤福寿镜》,其中的主角儿,尚小云先生及弟子二、三代创演了一位因失子而惊疯的女性形象。为了凑一副 "大小王",谈一谈另一出戏《宇宙锋》。 先说《宇宙锋》的故事。中国秦朝,胡亥当权时期,相国赵高与另一朝臣匡家不和,虽然两人己是儿女亲家,其女赵艳容己作了匡家的儿媳妇,也不妨碍他加害于匡家。看来,国人"讲政治"是有光荣传统滴,大义可灭亲啊! 然灭亲者必大义乎? 匡家有一口剑,名为"宇宙锋",听听这吓人的名号,莫非那时就有了外星人? 反正剑是好剑,任人皆知。赵高派人盗得此锋,又命人执之行刺于胡亥,且失手,宇宙锋为胡亥所获,将匡家人杀的杀,拿的拿,唯赵女艳容得免,回娘家寡居,其实她知道丈夫己逃脱了,只是一仆人赵忠作了替死鬼。其一日,赵高下班回家,见爱女终日愁眉不展的,也心生不忍,于是艳容趁机劝父修本,央求皇上赦匡父出狱,赵高欣然答应了。 突然间,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直闯入内宅。原来这皇上胡亥也爱晚上出去串个门儿找人聊天,正好这天来到赵府,正撞见了赵艳容。赵高急命女儿回避。那时,若说胡亥看得两眼发直,那是小瞧了皇上了。人家可是一番好意,说道"念她少年寡居,朕心不忍,何不送入宫去,由朕亲自照顾?" 好一位怜香惜玉的圣君! 这不是地主说的哈,而是赵高那样想的。当即表示,明日一早,送入宫去。但艳容是百二十个不乐意。于是,与她的哑女婢合伙,装疯卖傻地先蒙过了赵高。赵高因有约在先,次日晨,急忙忙赶入宫中告知此变故。那胡亥可是嬴家根正苗红的接班人,岂能信他? 马上招乎赵高,"你去把女子找来,呃看一哈是不是真疯咧"。艳容被接到金鸾殿上,无奈再次装疯,嘻笑怒骂,又骗过了皇上,方免了这趟皇差。剧终。 看,剧情就这么简单,若是没有什么来头,真不值一看。下面就扫一扫,摇一摇,侃些有意思的话题。 前回说过,《宇宙锋》是汉剧、京剧和豫剧三位顶级艺术家陈伯华、梅兰芳和陈素真的代表作,人称"宇宙三锋",有这样交集的戏码就是一稀罕物,后世传人们更是把它奉为皇冠之珠般珍爱。地主不才,对汉剧仅闻其名而从未闻其声,不敢妄议。但那余下的两位,却都是光芒万丈的人物。梅兰芳先生咱就不多说了,看书的比写书的恐怕知道的还多。仅提示一下,梅大师似乎对《宇》剧也是喜爱有加,留有珍贵的电影版。他的弟子和再传弟子中许多人也都演出此剧,如言慧珠、史依弘、杨荣环、梅葆玖、董圆圆、李胜素等等,仅在油管上就可找出一串儿来。会唱段的名家就更多了。 对于京剧版的《宇宙锋》,梅大师在"修本"一折有一段十分耐听的西皮唱段 “老爹爹发恩德将本修上,明早朝上金殿面奏吾皇,倘若是有道君皇恩浩荡,观此本免了儿一门祸殃"。这段唱也是梅派众多戏迷当中受欢迎的一段。戏中,赵艳容在刚刚遭遇夫家祸灾之后被暂居于赵相府,悲情中得知父赵高竟答应在朝中为女儿的夫家说情免灾,难免心存一丝感恩和希望。所以,听梅派这段戏,应感受到一种较为明快的心情。体现在唱词中几个上扬的点上: 老爹爹发恩(!)德将本(!)奏上(!),明(!)早朝上金殿(!)面奏(!)吾(!)皇(!)。另外,也许这戏本子写得有些离谱,虽说赵高作为一个有"指鹿为马"的原创发明权的权臣,在戏中却是有些个人情味儿的,为了女儿,不惜放弃原则而为政敌说情。当然,这是戏,不是史,不必较真儿。 但紧接着,在胡亥二世"家访"之后,赵艳容得知父己允将她次日送入宫中,惊且愤,一时怒而失态面责其父。"儿啊! 莫非你疯了不成?" 赵高一声惊问,哑奴女顺势暗示艳容装疯。于是,撕衣、扯发、扔鞋子、利爪抓破花容,疯戏开演。又将赵高当作新婚丈夫,拉扯着要到帐中如何如何,直羞恼得赵高无处容身。这里的做功戏略重,由于梅派的高雅本性,似乎唯求神氏之外,表演得不够淋漓尽致。不过,演到此处的一段青衣"反二黄"唱段却是戏中的高潮之处。 “我这里假意儿懒睁杏眼,摇摇摆,摆摇摇扭捏向前。我只得把官人一声来唤,一声来唤,奴的夫啊!随我到红罗帐共话缠绵。那边厢又来了牛头马面,玉皇爷驾瑞彩接我上天。” 论到梅派青衣的表演,这一段戏应该说对演戏的和看戏的都是一个考验或检验。对演员来说,他她演的是一个"两面人",或"三面人"。面对哑奴,艳容眼目渴望,寻求解脱之策; 转眼间,强打精神吋一脸的无奈,焦虑和哀伤中还得找出"疯"的感觉; 面对乃父,又是玩世不恭的一副疯态,且不断地变换戏法。这种转换,是在分分钟之间,是需要演员的高超"变色"能力。另一方面,即使"疯",仍不得失却相府门第的闺秀的做派。所以,这里的水袖和身段功夫是不温不火,梅先生的太极功夫的运用之妙,放在此处是恰到好处。对看戏的观众也是考验吗? 是。演者的"戏"是否看明白了? 他她表现了什么样一个人物? 您若看明白了,听得如耳,才能有共鸣。但这是有难度的,看戏这玩艺儿,可不是说我花钱买张戏票进了剧场,或者花时间看了遍录像就都看明白了。据说,当年英国托尼•布莱尔和美国比尔•克林顿在卸任后满世界去演说,一场白活儿的演讲费十万美元,算下来一句话得多少钱? 对于看梅派戏,这些可不够,得是一招一势一腔一调都有份量,字字千金,有了这份心思,方不致遭贱了梅派艺术。 豫剧《宇宙锋》是由陈素真先生自汉剧移植过来的。说起陈素真,她在豫剧中的地位,空前绝后仅此一人,论人品、论戏品、论师艺、论师德、论艺术成就、论人生遭遇,皆如此。两句话以慨之,陈素真是豫剧的骄傲,也曾是河南省的无奈。说骄傲,是她自上世纪三十年代走红,创演了一系列的豫剧人物和特色唱腔,什么"梆子大王"、"豫剧皇后"、"豫剧梅兰芳"等名号都是她一个人的。她的《春秋配》、《洛阳桥》(又名《叶含嫣》)、《宇宙锋》、《三上轿》、《麻疯女》等剧目中的唱腔和表演,都是后人极难超越的艺术精品。其中《宇宙锋》,地主有幸先看过她的电视直播,后又多次看、听,自有评价。说来也巧,前些时看网,有人写道,陈素真在北京演出此剧,梅兰芳先生看过后竟然说,看了陈的戏,他自己的《宇宙锋》以后就不好意思再演了。哈哈,地主也是这么想滴。窃以为,名人之所以为名人,也是因为人品出众,不虛伪,愿意留露真言语。不过,那位作者也说道 "虽然梅大师谦虛之言" 云云。地主对此深不以为然。诸位有谁知道唐代崔某那首黄鹤楼诗: "故人己乘黄鹤去,------",乃唐代七律诗之冠,李白看到它,也是说 "眼前有景题不得,崔某人己题诗在上头"之类的话,意思是一样的。说无奈,是陈素真身为一代豫剧名伶,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始,即为豫省当权者所不容,于河南竟无容身之地。此后,陕、甘、冀、津、齐鲁,可谓飘流半生,直到八十年代末才回到了河南。不仅如此,身后竟没有留下什么戏剧音像,仅有的几段唱腔是真正的"绝版赏析"。 值得一提的还有,陈素真还是一位杰出的豫剧教育家,立德、立言。当年她成名时,从开封到兰州,一个字,阔! 再一个字,牛! 那时的豫剧皇后陈素真,爱豫剧,爱豫剧人,善待晚生。崔兰田后来也是名列豫剧四大名旦,当年唱戏出道艰难之时,在西安曾蒙陈素真相助,不仅陈将整箱的行头、服装送给了她,还把一整出的自创的戏《三上轿》教给了她。这是一出十足的悲剧、剧场“催泪弹",崔兰田唱成各角儿后,这出戏也成了豫剧的崔派名剧。不过,再扯远些,崔兰田虽说受过陈的接济、学过戏,却不能算是陈素真的徒弟。崔的唱法是属于"豫西调",念白是地道的豫西洛阳话,尽管她生于山东曹县、后半生驻扎豫北安阳市。陈素真的高徒另有其人,晚辈地主知道的有吴碧波、关灵凤、牛淑贤、赵吟秋,都是豫剧梨园响当当的角儿。但是,(哈哈! 这俩字一出口,定有吸引眼球的东西),陈素真真得摆起谱来,也不是谁都教。大约七十年代末,陈素真一次到洛阳有活动,洛市豫剧团的一位顶级名角,正在学演陈的另一出名剧《洛阳桥》(又名《叶含嫣》),是一出闰门花旦戏。她慕名到陈大师下塌的宾馆去求教,希望指点一二。洛阳在历史上不是曾有"程门立雪"的典故吧? 地主以前说过,在说程派的某一回,有兴趣者可往前边翻翻旧帐。这一回,不巧,陈素真可比那宋代大儒、一代理学大师兄弟更牛,让那位大青衣在宾馆里等了老半天,硬是不给面子: 不教。当然,这并非地主亲眼所见,而是后来从报刊上读得。若那一日知道陈大师驾临洛阳古城,地主正在那里念书呢,一定得亲自拜见哪! 当一回追星族。说不定,听地主捏着小嗓儿唱一段《春秋配》的"羞答答出门来将头低下",陈大师兴许会给赏一个亲笔签名啥的。 再回到《宇宙锋》,所幸陈素真大师留下了珍贵的详细的创作谈,见地主前几天的转载"名家说戏"一折,俺再费口舌就显得是狗尾巴续貂了。上世纪八O年豫省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豫剧流派汇演"活动,每场戏均有省电视台直播或录像重播,晚辈有幸第一次瞻仰了大师的艺术风彩。后来,得知陈派弟子牛淑贤的《宇宙锋》出了VCD,随即着人回国时请回一部,奉为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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