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鄉客,洛邑舊中丞也,厭時弊,乃掛冠游。有胡人喀什者,與有隙,聞而進玉骷髏,譏其無腦也。中丞素曠達,竟笑納之。托燈下細審,翠色湛透,隱有光出;其形與人無異,損下頜而上齒森列如雪,且聞酒香;雙目空,內視初黯然,忽豁朗似入洞天,大驚,不敢復窺。自是愛之,每把玩不已。旬日,喀什復來,見案頭骷髏猶在,自忖:“中華人物果有容人量。” 中丞乃問酒香故,喀什笑道: “某初以是物助燈,然其光甚詭,畏之。乃以盛酒,味甘而烈,飲既久,竟能詩矣。”
中丞知喀什潑賴,信其以盛酒,不信其遂能詩。驀見喀什攫骷髏起道: “某家貧少器,無此一具爛骷髏,唯伏缸牛飲,今待取歸。”
中丞大怒: “物已贈人,豈可復索?”
言未已,卻見喀什棄骷髏於案,袖古硯一方而走。乃哂笑曰: “此番若真了斷江湖剪徑行而習我中華文字,亦彼之大幸。”
遂捧骷髏再嗅,酒香愈濃,其內皎潔無瑕絕類深瓢,為飲器最得其用,乃服喀什之黠。每吟讀,亦注酒至滿,緩呷急吮,盡恣感懷。中丞素不作律詩,一日,忽壘然於胸,不吐不快,亟提筆而書: 棄官十載不悲秋,蹈海當年一葉舟。 別個埋金亡膽取,我家種豆放心收。 閒同鷗鷺推周易,偶助漁翁網月洲。 人問詩何醉時妙?窗前酒貯玉骷髏。
翌日再讀大驚,自謂何竟作律詩耶?怪道喀什言已能詩,或真玉骷髏之助乎?因素與詩壇曹雪葵善,乃作書問之。不日答曰: “中丞固文學中人也,豈區區七律須多煩筆力哉?蓋案牘勞形,抑人詩興故爾。今擲皂帽如敝履,氣爽身輕,自然墨暢無滯,此非玉骷髏之故審矣。”
讀畢乃心安,然終寶之,不輕示人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