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万维博客博主“伊萍”写的文章“中学时代入团的故事”以及文章后的十几个跟帖,觉得很有意思。这里将自己当年如何入团的故事也写出来,权当唱和。原以为自己是思想上最落后的人之一,没料到“欢乐诵”比我还落后一个层次,居然到大学才入团。
当年如何加入少先队,真的记忆不起了。我是班级里最先加入少先队的一个。迷糊中只觉得这一切都是班主任指定的,我们只需按照班主任的指令行事就可以了。伊萍 说加入少先队时她还写过申请书,我觉得我当初根本就没有写过。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班上一位姓 Y 的女同学,居然也第一批加入了少先队。这里用“居然”,是因为Y 是班上最高调的,也是最爱打扮最讲时髦的的,但学习成绩比较糟糕,有几个死党同进同出,但是很多时候不得人缘。大家惊奇她为啥入了班主任的法眼。后来才知 道,第一批名单中本没有她的名字,但是她像我们几个 candidates 一样办手续,而且家长也来了学校,班主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 Y 同学因为此事,被我们取笑了很多年,直到小学毕业。
这样迷迷糊糊上了初中。小学时人没啥主见,但没啥主见的学生就意味着是好学生,所以那 时的我基本上一直当任着班干部。读初中后,心里开始有了些小九九,慢慢变得不热心班务。开始还能挂个职,但因为工作不得力而被委婉批评,以后我就干脆不干 了。当班干部带来的虚荣,已经抵不上自由自在带来的惬意,何况在班上我自始至终有一些“死党”。那种朋友关系虽然是暂时的、脆弱的,但却是纯净的,它无须 功利来维持,无求于什么,所以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它击碎。
慢慢有人加入共青团了。班上学习最好的、思想最上进的同学,我看着他们一批一批地登台宣誓。那应该是一种荣耀吧?但是我压根就没觉得,仿佛那一切距离自己很遥远。大部分同学在台上宣誓时像 谨小慎微的小媳妇,只有少数几个趾高气扬的。宣誓时,同学们都似乎压低着声音,仿佛在台上喃喃自语一般,但是主持人通常声音洪亮,所以不久以后,那千篇一 律的宣誓词我都能背下来。誓言通常是虔诚的,永恒的,对吗?但是我总是看到当宣誓的同学最后说“宣誓人:XXX”时,他们试图在完成任务,然后再作鸟兽状 似的。我心里就想,这哪里算誓言,明显是唇吻翕辟的机械运动,如同纳入轨道的谎言,大家像鸣金收兵后急着逃避似的。
同学入团后,照例发喜 糖。大家嘻嘻哈哈闹作一团,只有发喜糖的人显得生涩,像赔着小心似的。那个时候他/她必须保持低调,这样才能和群体保持更多的亲近。那时,我就觉得,尽管 入团宣誓和自己看起来很近 (可能我只要写个申请书,就可以似的),但是我能感觉到它其实和我相距遥远。所谓咫尺天涯,似乎伸手可以触及,其实它和我心灵有层隔阂。这根源,除了生性 可能有些羞涩不愿意去登台宣誓外,更多的倒似乎是自己不愿意宣那种虚假的誓言。我知道那些誓言不是对具体的谁负责,但是我总排斥它。我不希望它入侵我的小 小天地,使它蒙受尘埃甚至伤害。
这样又到了某高 中。这所 高中是另一所学校,其实论声望,还不及我的初中,只是我一个表姐以及表姐夫在这所高中任教,所以就进了这所中学。父母呕心沥血,肯定是不希望我高中三年荒废了。高中我还是不热心班务,但是我可以没心没肺地和几位死党办墙报,写黑板报,嘻笑厮闹。但是,终究我还 是不肯入团。我知道入团没啥不好,但是我心里排斥它。那时班上隐约分成了几个“派系”,我算一支,另一支隐约和我这一支“竞争”的,是以 P 同学为首的一支,他们踢球,也造电动抽水机。P 是我们班最聪明的,但是我不买他的账,他也每可奈何。最后,P 同学到了中国科大学近代物理。据说 P 毕业后也没上研究生,而干着网络黑客的活。当然这些是 paid job,同学们内部传言 P 都上了美国国防部的黑名单。打给 P 的电话总是找到P 不到的,大家都说他的电话是被监听的。你说这人生真如棋局是不是?P 选择了这条路,就断了另一条原来本也可行的路。上帝给咱们打开了一扇窗,却关闭了另外一扇,咱们都如同折翼的天使。现在回味起来,那种小派系之间的“竞 争”其实蛮令人留恋的,偶尔斗气,其实人清水之涟漪。多年了,它早已滑过我的指隙,但是我至今能感受它的存在,宛如昨日。
几个“派系”之 外也有几个“漏网之鱼”,L 同学就是其中之一。L 之所以是漏网之鱼,并非因为他恬静如隐士,而是他热衷于功名。总而言之,他在几个派系之间找不到位置,而我们也从没想到去开辟个位置容纳他。他是学校的男 生部长,平日行事一丝不苟,训斥别人也毫不含糊,那架势到貌似别人都是他的子民。他没有什么人缘,但是他就是男生部长,就这么当着,能被学校承认,这于他 而言就足够了。这毕竟是一种成就,你排斥这种成就没关系,因为它毕竟是一种成就。
这样到了高三,第五个学期。那时班上不是共青团员的,已 经很少了。这些人要么吊而郎当,要么学习比较糟糕,我似乎是极少的例外之一。班主任找我谈话,说,紫荆棘鸟啊,你呢学习还行,考个大学是没问题,但是负责 招生的看了你的档案后,发现你连共青团员都不是,你让人家怎么想?人家会觉得你这个人有问题,而且很可能是品行有问题,你让人家怎么放心招你?所以在可录 取可不录取时会将你的名字刷下去。我一想,还真有道理,心里不禁有些发急。班主任说,这个学期你一定要写入团申请书,同时要在班上担任个职务,好好表现, 别让他人说闲话。
重新在班上担任了学习委员。班主任说我不适合当班长之类,因为我有些任性胡来。入团申请书是典型的八股文,大部分内容是 你传我、我传他抄袭而来的,然后换汤不换药地改改,润饰润饰。终于在快要截止的某个晚上写好了,写完后手心似乎凉袭袭的。我明白不久以后我就会登台,在众 目睽睽之下宣誓,背诵那些我以前排斥的誓言。以前我对那样的谎言般的宣誓表示鄙夷,现在却因为顾忌高考那潜在的录取 risk,我竟然答应了写入团申请书,心里惊讶于原来一个人居然这样就将自己背叛了。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软弱、无能,承认了清高以前苦心维护的小天地在现实 面前的苍白和渺小。我啥也不是,只能随波逐流,力求不被淹没。啥叫理想,啥又是虚荣,这两个似乎不会相交的概念突然模糊起来。我迷糊了,无法区分得清。
第六个学期,我这个新团员居然成了班上的团支部书记。我对举办些小活动情有钟,这个团支部书记倒也算称职。不久,一位只有四十多岁的任课教师 S,课也没上完就被送到了医院。随即有消息传来,S 老师病很重,恐怕出不了院。我听后,居然莫明其妙的哭了,哭得很伤心。哭完后就向全班募捐,一天下来居然募捐到了几百块。最后交钱的,就是那位男生部长 L。那神态,四平八稳的,倒似乎他在向我施舍一般。他笑眯眯地,那种天衣无缝的笑容,我即使再不情愿也不能拒绝他给 S 老师的捐款。
S 老师终于去世了。那时是春天,微风细雨,更让你觉得眼前其实并非繁花盛景,而是一片荒芜与落英。禁不住有些想哭,找个僻静的地方,独自一人哭一场。
后来,班主任说,我们班可以争取到一个指标,让一个幸运儿光荣地成为共产党员,班主任想发展我,希望我配合,并且说这对高考大有帮助。我刚成为团员,就要入党?这个跳跃太大,我都觉得惊愕。我几乎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尽管我到现在也难以说清楚为什么当初我几乎不考虑地 就拒绝。P 成绩最好,但是他有他固有的缺点,这种缺点是那种正统所排斥的,所以通常 P 不会是个 candidate。所以权衡下来后,L,也就是那个四平八稳的男生部长,倒成了最佳人选。他成绩中等都没有,但是少年老成,维护学校的规章制度时,那是 一丝不苟,几乎到了六亲不认的程度。特别是 L 意识到,他可能是入党的最佳 candidate 后,他更加表现得兢兢业业。那段时间他也一反常态地对我格外客气起来,说话之前总是得先笑一笑,生怕得罪了我。
几天后,班主任居然找到了我父母,告知了入党事情的原委。那天回家后,母亲满脸不高兴,劈头盖脸地数落我一顿,问我像这样的天赐良机入党,我怎么可以不和父母商量就擅自决定说 No。我说妈,我不想争取这个荣耀,我不想在同学中显得别具一格,我不想自己给自己压力,这种压力相当于很多的聚光灯对着你,照得你睁不开眼睛,您体会不 到的。我不想被他们疏远。再说,我要到暑假才满 18 岁,我年龄也不够格。母亲叹道,老师已经和我说了,年龄根本就不是问题,你能否再想想,别浪费了这天赐良机。父亲只是在一旁呵呵地笑,并没有数落我半句。
L 果真成了我班唯一的党员。他发喜糖时那份喜气洋洋溢于言表,我惊讶地发现他原来也可以这样开心。那是真正的笑容,和平常他冲我们笑时的笑容不一样。
现在在高中的 QQ 群挂着,偶尔聊天,但是我一直刻意去躲避 L。我不愿和他说话,尽管他一直对我客客气气的。我想这种隔阂源于本性的差异,唯有世故和礼貌能填平它,那种纯净的同学之谊却是难以将它抹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