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太令人伤心了 范学德
这一幕烙在了我心里,都过去六十年了,还是擦不掉。 那是个中午,1960年,妈妈正在做午饭,蹲在大铁锅旁边,往锅底下添柴火。邮递员来了,在大院子里喊:“老范家来信了!” 很少很少有人给我们家来信。 哥哥跑出去把信接过来了,大舅的信,从广东宝安县(现在的深圳)寄来的。 “快念给我听听!”妈妈焦急地说。 记不住是哥哥还是姐姐念的了。大舅说,这次就不能来看大哥和大姐了。希望外甥们要牢记党的恩情,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舅舅大概一年来一封信,总是这么教导我们。 大舅说的“这次”是指姥姥过世,他回大连奔丧。 妈妈听完了信。 她愣住了。 过了一阵子,妈妈叫我们照看一下锅底下的火,自己进了里屋,随手带上了门。 我们不敢进屋里,走到了门前,透过门窗的玻璃看着妈妈,妈妈坐在炕沿边上哭了。 妈妈以为大弟弟能回来看她一眼,但他没有来。 母亲也是兄弟姐妹六人,她是老大。十九岁那年和我父亲结婚,不久,两人一起闯关东。刚刚立下脚,父亲立即返回山东,把姥姥一家五六口人人全都接到了东北。 我姥姥住在山东牟平养马岛。 后来,舅舅和姨姨们都有出息了,他们都住在沈阳、大连这样的大城市里,是工人,是国家干部。 大舅还是大官。他在四十年代末期参军后,一路下到南方,在宝安止步,官升到了炮团的副团长。 我大舅叫杨从宝。 自从弟弟参军后,我妈妈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一直到离世。就连舅舅离世的消息,舅妈也没有告诉我们家,那已经是1986年了。 也许是因为感谢我爸爸把自己从山东家带出来。多年来,舅舅写给我们家的信开头总是管我父亲叫:“大哥”。 爸爸后来听说我大舅没来看我妈,很生气,说:“你不来看我没事,怎么能不来看看你大姐。”爸爸又说:“这小子没良心。”什么是良心,爸爸没从理论上给出定义。他没上过学,不懂哲学。 二姐说,爸爸是让我回的信。我就在咱家饭桌上写的。爸爸还说了一句话,让大舅养条狗。一开始我没明白这句话,后来懂了,原来狗对对它好的人是懂得感恩的。爸爸比大舅大十四五岁,他把大舅带到大连时,算起来大舅十四五岁。舅舅读书了,爸爸好像帮了一大把,也许是几年。尽管爸爸自己没读过书。 大姐说,她初中毕业要不要继续上高中时,大舅给寄了一些钱,鼓励她继续读书。当时大姐在大连伺候姥姥。估计是大舅在寄给姥姥的钱中多了一些,说是给外甥女读书的。我爸爸妈妈那时真的没有钱供女儿继续读书。
话说回来,爸爸妈妈不识字也有这样的好处,那么多年,尽管我们饿成那样,爸爸妈妈不仅写不成信,也没有让我们写信跟大舅和姨姨们哭穷,没跟他们开口要过一分钱。妈妈说:“孩子啊,再怎么穷,咱不能没骨气。”小时候我不懂,骨头都包在肉里,硬邦邦的,怎么会有气。 舅舅在信中寄来了一张照片,是他和三个姨姨的合影。在大连。大连离凤城并不远,坐火车七八个小时就到了。 妈妈叫我们把照片镶到镜框里。 我们家里南面山墙上有两个大镜框,里面镶满了照片,有一张是大舅自己的照片,另一张是大舅和他的战友合影。我们把大舅和姨姨们的合影放在了姥姥照片旁边。 姥姥病重时,妈妈曾带着我和弟弟看过一次姥姥,看看姥姥没事,妈妈呆了几天后就返回凤城了。家里还有一堆孩子她得照顾。后来姥姥过世了,妈妈实在没钱了。从凤城到大连,来回的火车票得二十来元,就是借,也借不来这么多钱。所以,妈妈错过了见大舅一面。 不过,我还是非常崇拜大舅。舅舅很帅,是大官,他还关心我们,每年来信都教导我们要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我们按照舅舅的话去做了,准备得很充分。 2021.2.27/28,于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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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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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和三个姨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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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兄弟姐妹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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