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约翰 “冰箱门好像没关。”约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刚刚吃过晚饭,他在哄我们四岁的大女儿玩儿,我给八个月的小女儿喂完最后一口饭。我俩闹气已经快两天了,谁也不理谁,从星期四早上就开始了。说确切些是我不理他。 他说什么?冰箱门没关上?他看见冰箱门没关好竟然不顺手关上,还来气我!那里面塞满了各种食品,小女儿的奶都在里面冰着,到时候还不坏了?好啊,好啊,看来我要一个星期不理他!真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都是两个女儿的父亲了,还总像个孩子。想着我抱着孩子就站起来,“腾腾”地往厨房走,怒气冲冲地进去一看,冰箱门好好的关着嘛,吃饭桌子上摆着一束红玫瑰,当时就愣住了。这时约翰在后面轻轻的抱住了我,“甜心,原谅我好吗?”我当时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但还是气势汹汹,“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嗯…嗯,就是惹你生气了呗。”约翰吞吞吐吐。 “说得具体些!”我转过身来,小女儿开始“咿咿呀呀”地往爸爸身上爬,约翰把孩子接了过去。这时大女儿也跑过来让我抱。我们又回到起居室里。约翰想了一下,“我们的想法总会有不一样的时候,但相互间别怄气,好吗?”事情从星期三的晚上开始的。大女儿不肯睡觉非要没完没了地看电视。我不耐烦了就关上电视机让她立即去卧室。大女儿当时就哭起来,我正厉声训斥,约翰走来苦口婆心地和大女儿讲道理。我当时就来气了。约翰老是这样。噢,我总是当“坏人”,他到时候就成和事佬。第二天早上大女儿又不愿意去幼儿园。我时间都来不及了,当然训斥,这个当爹的又来和女儿讲大道理。我当时就一摔门去上班了。我要跟他“冷战”。哼,反正最后他也得找我和解。这不,玫瑰花也买了。 嘿嘿,约翰……其实我还比他大五岁呢。算一算我们是十年前认识的。那时我在美国顺利地拿到博士学位,在另一所大学城找到了博士后的位置。而约翰就是在这个镇子上长大的。那是在一次试验室同事的聚会上第一次见到约翰的,他是个送“外卖”的。我们在一家比萨饼店订了晚饭,一会儿约翰就送来了。他举着一大摞装有比萨饼的大盒子喜气洋洋地进了门。小费颇丰。他扫了我一眼就满脸笑容地说“你是新来的”。在我面前的这个白人小伙子显得瘦小,很精干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问。边上一个同事搭腔,说约翰总给教研楼送比萨饼,他是非常留意这里的华人女孩儿的。“约翰,你的眼睛不要直勾勾地总盯着人家看,可不要打她的主意。人家是博士,刚刚到这里当博士后。你恐怕是追不上的。”同事对约翰打着哈哈。约翰走后同事讲,说这小伙子可有意思了,总是希望找个华人女友。我当时问他为什么非要找华人女孩儿;他打着哈哈说,上小学时知道地球上美国这边往下挖个洞就能通往中国,于是就在家的后院挖坑,希望能挖到那个古老的国度。通往中国的洞虽然不可能挖成,但对中国的向往却一辈子也无法磨灭。 因为约翰和试验室的人们很熟,所以我们很快相熟,并成了朋友。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需要帮忙,约翰很热情,自然就成了好帮手。当我表示感谢时他就笑着说“请在学生中帮我找个华人女朋友”。华人女孩子到底好在哪儿?约翰的回答很笼统,“华人女孩儿文静、聪明。”后来我在大学里还真帮他物色华人女孩子。不幸的是,姑娘们都看不上他。其实我知道他对我也有那个意思。不过我当时根本不会想跟他“搞对象”的。我首先大他五岁,当时已二十七啦;他不但年龄比我小,个子也和我不般配。我在中国女孩儿中算是又高又大的;他在白人小伙子中显得瘦小。再说,我们的学历也差得太远,他仅上了一年大学就辍学了。其实,生活在一起后我发觉约翰还是比我高一点的,到底是个男的。可我有时要故意说他矮,这时约翰就有点难为情地说“甜心,别让我难堪好吗?”我就笑笑拍拍他的脸。呵呵,现在就是知道他绝对地比我矮又怎么样?后来的日子证明我们确实是天生地造的一对。 我那时积极递给他介绍了中国大陆和台湾来的,香港和马来西亚的,甚至还有位新加坡的姑娘。那个马来西亚的女孩子还和他谈了很长时间呢;可是人家大学毕业就回国了,他们的关系不了了之。约翰还真的苦恼。我实在忍不住就说他应该有个大学学历。人家女孩子都是大学生,怎么想嫁给一个“送外卖的”呢?我说这话时约翰就挠挠头,不以为然地看着我,也不知他听明白没有。后来他说自己正在攒学费,有了钱就把大学读完。约翰出身很一般,父母是没钱供他上大学。不过我不认为他是个读书的料。其实他手特巧,日后他找个修车铺当伙计,干得挺不错的。嗯,总比“送外卖的”强。怎么说修车也是门手艺。他当了修车铺的伙计后,我开始开的那辆破车没少请他修。 大学城里中国大陆来的学生多,大家穷,开的都是大破车。旧车毛病多,中国学生的车坏了都愿意到约翰干活的修车铺去修。约翰和他的老板都是特诚实的人,在修车上从来不坑人。干活丁是丁,卯是卯;不过,照我看,就是有点太死心眼。这个州的机动车要年检的。除了政府部门免费的检查站外,一些合乎技术标准的修车铺也可以代行车辆年检。但你的车要在修车铺年检就得花钱,要好几十美元呢。这里中国学生的旧车在政府部门的检查站年检时往往过不了关。车子实在太旧,车子开起来乱冒烟,实际上早该报废了。可中国学生都想省钱,不愿意再换辆好些的旧车;于是就开着车到约翰干活的修车铺进行年检。约翰可好,这个仔细的检查,最后说这也得修,那也得修;你若不想修也可以,交了车辆年检费走人,合格证是不给开的。开车来的中国学生能怎么办?不修,车子年检不合格,到时候就不能开着上路。否则让警察抓住算犯法。修车,肯定要花一笔钱。当然,中国学生们都不得以修了车。车子检查肯定过关,就是花了很多修车钱。大家知道约翰是我的朋友,见面总少不得抱怨约翰的“死心眼子”。他们说“我都暗示了,只要约翰肯给开合格证,我到时候一定请他下馆子,到时候还得给他塞二十块钱呢。他可好,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去问约翰,他一本正经,“这是为他好。如果他的车开在公路上出了问题,造成交通事故,他后悔都来不及。”咱笑笑说,怎么会那么巧?中国学生的旧车在来你修车铺前就这个状态,也没出什么交通事故,怎么您一高抬贵手,人家就会在公路上出了事故? “话不能这么讲!正是因为他们的车子已经必须修了,才会有很多问题。我怎么能害他们呢?我检验车就必须负起责任。我不能犯法!”约翰喊叫起来。这位,和我结婚后仍然修车,现在已经开了个修车铺,脑子还是“一根筋”。有时人家来修车,他说出价钱人家嫌贵;你猜他怎么讲。他说“我保证用最公平的价格把车修好。如果你没钱,我可以先垫上。以后你慢慢还”。修车的人如果想到别的修车铺去修,他立即开个单子,上面写上哪些零件需要更换。“您到别的修车铺,他们(修车铺的人)一看这单子有我的签名就相信。会给你好好修的。”这主儿,人家是嫌贵才到别的修车铺去的。再说,你怎么知道别的修车铺会好好修车?我要是这么说他,约翰立刻就拉下脸,一言不发,好像我得罪他了似的。 咱可没说约翰是个十全十美的完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个敢于承认错误并承担后果的人。他曾经在酒吧和哥们儿们喝酒时因为醉酒和邻桌的人发生了冲突。双方大打出手,个个挂彩。警察来了以后,两伙年轻人都上了法庭。约翰被判处80小时社会服务。那阵子一到周末,约翰便和其他被判罚社会服务的人们到高速公路边上捡垃圾。我看到过他们,一个个穿着醒目的黄背心,背个口袋沿着路肩走。因为周末不能去找自己的乐子,他唉声叹气。我和他半开玩笑地说,其实可以每次社会服务完了就多填些时间。这样可以尽快结束社会服务。约翰听我这么一说,一脸愁眉苦脸都不见了,眼睛瞪得滚圆嚷:“不可以的。社会服务的时间是不能少的。这是按照法律条文的惩罚嘛。”嘿,你看他那样子,法比天都大;而且我说的也是“馊主意”。 可你要说约翰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也不尽然。他在开了修车铺后,报税时和会计仔仔细细的商量,目的就是如何多报成本。我气他,“你这是让国家吃亏。”约翰不以为然,翻翻白眼珠子,“我这是合法避税;这是我的权利。我要让我们的小日子过得更好些。” 他要是在路上捡到了钱,哪怕是五分钱或一毛钱的钢蹦,都欢天喜地地捡起来顺手放进口袋,说运气来了。有一次居然捡到了十美元。约翰竟像孩子似的蹦跳,然后拉着我去星巴克喝咖啡,说是“免费”的。为什么不拾金不昧?约翰有话:“我不知道这钱是谁的,看来是上帝赐予我的。”把钱交给警察不行吗?我如果故意这么问,他就故作奇怪地看着我,还摸摸我的头,问是不是有点思维错乱,并说“你以为警察拿这个无法认定主人的钱后不去喝‘免费’咖啡吗”。他说如果他肯定知道这钱是谁的,他绝对会交给钱的主人。“可是这钱被一阵风吹到我脚边。这难道不是上帝的意旨?” 呵呵,总是孩子气的约翰。他总要日子过得有趣。夏季的周末凌晨,我们在刚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夏天的周末他和我就开车拖着小小的舢板去镇子不远的湖里钓鱼。我俩静悄悄地坐在舢板里,东边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夜空深蓝未褪尽,明亮的几颗星星在眨眼,其中有猎户座;平静的湖面上不时有鱼在跳跃。他钓上来的鱼又被他轻轻地放回水中;他说鱼是他的好朋友。那干吗还要钓呢?他笑笑,“这只是一种我和鱼才明白的游戏。” 秋天的时候我们就去郊游。他喜欢没完没了地在满目秋色的山林里走。我忙着照相,他却问“你到底是来游玩儿,还是照相的”。我们会遇到鹿和其它小动物,甚至还远远看到过黑熊。那熊我还真有些怕。他就说“离着那么老远,我们也没有伤害过它,你到底怕什么”。我问熊发现我们要是冲过来怎么办?他就笑笑,从口袋里拿出专门对付熊的辣椒喷雾剂说:“真要是熊调皮捣蛋,我只好给它点儿教训。”我怀疑那小小的辣椒喷雾剂的威力时他又笑了,“你总是个怀疑论者。看来你来自一个充满疑虑的国度。” 终于决定结婚后,我俩衣冠楚楚地回到我们最初相识的那个大学城,也就是约翰的故乡。那时我才知道他有那么多三教九流的朋友。大家都来祝贺我们的幸福。我们的蜜月中曾在一条河上漂流。明月夜,静静的河水,只有我俩。后来我们的家庭就越来越丰满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让房间里总是充满着欢笑和吵闹。两个小姑娘长得特别像约翰,金发碧眼;这简直就是约翰的骄傲。当然,我们之间也有争执和不愉快,比如我上面说到的有关教育孩子的矛盾。另外,约翰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但我内心感觉实际上就是越来越依恋约翰。 其实我在认识约翰三年后曾一年多相互没有联系。那时我结婚了。当时我已年过三十,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嫁出去,于是就颇为荒唐地来了个“闪婚”。我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我的前夫,也是一位从中国大陆来的老大不小的留学生。认识才几个月我们就登记结了婚。我想当时约翰肯定特别失落。表面上我们还是朋友,可他不再主动和我联系。有时我们会在路上见到,彼此也就是挥挥手,对视着笑一笑。我看到他也有莫名惆怅的感觉。然而那会儿我总自我安慰:约翰,我总得有个家庭吧。他对那时不再主动联系的解释是:虽然心里惆怅,但也要祝福你生活幸福。如果你结婚了我们还像以往一样来往,你丈夫要是不高兴怎么办? 然而那场草率的婚姻无疾而终。表面上看起来那时我在另一所大学谋到了一个位置,造成了夫妻俩地分居,久而久之彼此感情淡漠。实际上我和前夫之间在结婚刚一开始感情就出现裂痕。离婚虽然如释重负,可你该明白我的情绪是多么地失落;何况我到一所新的大学工作还不到半年。人生地不熟,孤零零的。 离婚不久,我清楚地记得一天晚上约翰忽然打电话给我。当时我正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电脑前,心不在焉地浏览。真奇怪,他是如何知道我住的公寓的电话号码的?他劈头就说“你的事情我刚刚知道了。我要来看看你”。我当时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个没完没了,但嘴上却说“你别来,我心情特别不好,不想见任何朋友”。因为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把电话个挂了。没想到第二天下午我下班回住的公寓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约翰站在那里等我,风尘仆仆的样子。是啊,他从家到我这里要开上千英里路呢,估计是连续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我的地址的。约翰不说话,眼睛闪着光,默默地看着我,少了以往的一些孩子气。我当时眼泪就又流了出来。 他听我仍在抱怨“我并没有让你来看我”时,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说“就是来看看你。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也很难过”。他拉着我去了一家希腊风味的小餐厅。随后又去了家咖啡厅。我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都是些以往的琐碎往事。很多天了,我第一次有了些放松的感觉。 天晚了,我们又回到我的住处。“可以上去坐一坐吗?”约翰鼓足勇气问。 “当然。”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来到房间里,我歪在沙发上,约翰坐在书桌前。他不时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东看看,西看看。有时就靠着窗子长时间地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样子。屋子里有些凌乱。是啊,我哪有心情布置自己的房间。我只是坐着不动,时不时地看约翰一眼。说来也真有些奇怪,我俩不怎么说话,两个人都没有觉得尴尬。好像就应该这样。 忽然,约翰说要做我的男朋友。如果我同意,他就来搬到这里生活。这也太直截了当了吧。我当时有点懵。知道美国人都没有花花肠子,可约翰这种表白方式真的有点唐突和直白。我努力地想认真思索一下,可真的好像没法集中精力。约翰对我说:“请给我一个机会。上次你结婚我就没敢说‘你太草率,你该找我’。我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这个机会。请你给我这个机会。” “可你为什么看中了我?” “四年多以前,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看中了。” “那你后来怎么不说?” “我想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想你当时没看上我。” “那你为什么非要看上我?”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是说不清的。反正在我活了这么多年就看上你了,并且爱你。我相信你对我也有爱的感觉。但不清楚你被什么阻碍了,不知道什么魔障阻碍了你的感情。” “你能具体说出你对我的感觉吗?” “我…我就是喜欢你一笑就把眼睛都眯起来。你…你吃起东西不管不顾的样子也让我高兴。你胖胖的样子让我…让我真的有点魂不守舍……” 看到约翰大男孩儿样子我竟然笑了起来。我俩又沉默了一会儿。我终于说:“约翰,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样?我明天会给你个肯定的答复。” 约翰还想说什么,但止住了。他默默地慢慢来到门口,转身看着我。我过去和他拥抱了一下,“约翰,谢谢你来看我。谢谢你不顾一切的来看我。你让我好好想一下,好吗?” 约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房门轻轻关上了,我听见楼道里他的脚步声渐远,出了公寓的门。房间里又像以往那样静,似乎又没有了生气。忽然间,我急速来到窗口朝外看。约翰正走停车场。我拉开窗户朝他喊:“约翰,我同意了。你回来。” 约翰猛地转身看着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似乎眼睛在闪着光。“你给了我机会。我定要竭尽全力。让我明天郑重其事地来见你。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说罢便跑向他的车子。他钻进车子前向我大幅度地挥手。第二天他会套上临时买的西服革履,还拿着束鲜花在等我。这个可爱的傻小子。我觉得真的爱他了。
………………………………………… 故事有点腻哈;不过还是有原型的。小二十年前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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